 几年前，医院开业不久，有一位50多岁的女性，因为前胸后背疼痛，彻夜难眠，来急诊就诊，做了各种的检查，心肝脾肺肾都正常，医生就让她回家，结果她委屈地大哭起来，“我这么难受，你们竟然说我没病！” 医生只好把她收到病房里进一步的找原因。 她是甘肃人，来青岛探亲，住在她的妹妹家，结果因为身体不舒服，住了院。 我查房的时候，发现她的饭量很大，但人却很瘦，看肺CT是正常的，但显示出胃却是充盈的状态，她的难受很可能是因为食管反流病引起的。 于是我就让她尽量少吃饭，吃干的，别把胃撑大了，这样胃里的食物就不会跑到食道里去，如果食道粘膜有糜烂溃疡的话，胃酸一刺激就会产生疼痛感，向前胸后背放射。 她按照我说的做，吃干的，吃饭时不喝水，不喝稀饭、牛奶豆浆等，饭后也不要喝，只是在饭前喝点水，果然，症状很快消失了。 这个人本来就有胃病，胃收缩乏力，处于轻度瘫痪状态，来到她妹妹家，由于多年不见，她的妹妹就给她做了很多好吃的，自然少不了特色海鲜，除了把胃撑大了，这些阴寒的食材也不容易消化，只好在胃里面发酵。 她本来就有胃病，人也很瘦，胃和食管黏膜少不了糜烂、充血、溃疡、水肿等表现，当受到这些发酵后的“臭鱼烂虾”刺激的时候，能不难受吗？ 我告诉她就吃点发面的面食，肉蛋菜鱼奶能不吃就不吃。 当时她的妹妹陪床，听到我不让她姐姐吃好东西，就质问我：“她本来就这么瘦你不让她吃，是想饿死她吗？” 还说了一些医生推脱责任等难听的话，扬言要去投诉。 我跟她的妹妹解释不清，最后还是病人把她安抚住了。  病人的妹妹，一根筋的认为抵抗力差，太瘦就应该多吃，而且要吃好东西，你怎么解释她也不理解，就觉得医生跟她过不去。那时医院开业不久，在青岛的认可度还不高，这种事经常遇到。 从她的角度和认知水平来看，似乎也没错。她的姐姐少吃一口海鲜，她就觉得对不起她姐姐一样。结果是“好心办坏事”，把她姐姐送进了医院，还认识不到是自己的错误。自始至终对我横眉怒目。 《道德经》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狗”，就是不懂事的小奶狗， 老子的意思是，老天爷不会跟万物讲道理，春夏秋冬，该怎么转怎么转，不管万物同不同意，理不理解。圣人也是如此，跟老百姓不在一个层次上，你跟她讲食管反流病的原因，小狗肯定听不懂。你跟小狗讲，过几天树叶会掉落，河水会结冰，小狗会觉得人很神奇。 人虽然不是“刍狗”，有时似乎还不如“刍狗”，小狗听不懂，也不会反驳、质疑，更不会投诉。小狗听人类说过几天水会结冰，更不会自以为是的坚持说“这不可能”！ 几天后，这个病人症状好转，就出院了。 又过了两天，这个病人回甘肃之前，特意到医院来跟我道别，也表示感谢。她现在感觉好多了，不敢多吃饭，但她的妹妹还是坚持让她多吃饭，因为意见不合，她也没法呆下去了，还是回甘肃吧！我记得那天刮大风，她一直等着我查完房，在走廊头上的电梯附近，听着窗户发出呜呜的风声，我还感觉挺凄凉的，所以印象很深刻。 从她妹妹的角度讲，全是好心好意，给她姐姐吃好东西，增加营养，俨然是“正义的化身”，还得不到理解，自然倍感委屈。 如果她发个朋友圈，或者在小区里面到处诉说自己的委屈，一定能激起一大片民愤，把医生打扮成一个千夫所指的恶魔，那是小菜一碟。  “术业有专攻”，到了庄稼地里，老农民就是专家；在建筑工地，民工就是专家；在养鸡场里，你可千万别拿自己在实验室里养小白鼠的经验，给人家指指点点。 这听起来很愚昧，这种事似乎不可能发生，但在现实中却经常遇到。 有人因心脏病发作送到急诊室，医生立即心脏按压，开放气道，气管插管后发现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只好放弃抢救。 但家属却以没有输液为由把医生告上了法庭，理由很正义，“怎么连个吊瓶都不打呢？显然是抢救不到位！＂ 虽然按照心肺复苏指南，初级生命支持（BLS)只有按压和通气，高级生命支持(ALS）才有输液，也就是先保证有心跳和呼吸，接下来再通过药物抗炎，纠正电解质紊乱等，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再输液就是多余的，如果是因为心衰来的，输液多了，还会加重病情。当然也有休克需要液体复苏的。 “连个吊瓶都没打，这怎么能算抢救呢？＂ 家属的纠缠也就罢了，法官也这么认为，就不可理喻了。 法官一般不会是医学专家转行的，所以，想法和家属一致，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法官面对医生的解释，专家委员会的鉴定意见，依然不予采纳，这就偏离了自己的职业原则了。 即使法官以前是从医者转行干的，也不是哪 个专业都内行，我是呼吸科医生，假如对于血液科的问题，就得听从血液科专家的建议，不能凭自己的感觉行事。 这时的法官往往被“正义的化身”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是“为民作主”，同情弱者，凭感觉用事，罔顾医学专家们的鉴定意见，甚至干脆不去咨询专业人员，“抢救竟然不先挂吊瓶！” 法官此时已化身成为比指南还权威的医学专家。这和那位愚蠢的妹妹有什么区别？不小心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自以为是的“刍狗”。 如果那位把她姐姐害惨了的妹妹，遇到这样的法官诉苦，“正义的”法官一定会义愤填膺。如果把医生告上法庭，做为医生，自然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束手就擒。 这可不是寓言笑话，这样的案例活生生地就多次发生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后来，那个病人还从甘肃给我寄了一些坚果，再后来就没有联系过。 山东大学齐鲁医院（青岛） 王光强 2023.5.13  呼吸科医生王光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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