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楼首届函授班课堂｜陈仁德：怎样写好“友情”诗词？

小楼听雨诗刊 2023-05-16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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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仁德 网名虞廷。重庆市忠县人，一九五二年生，中华诗词学会2、3、4届理事、重庆市诗词研究院院长、重庆市诗词学会副会长、四川省诗词学会前副会长、香港诗词学会首席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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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的答疑：哪些诗算友情诗词？怎样写好友情诗词？

我试着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回答。

什么是友情诗词？简言之：表达朋友之情的诗就是友情诗。

中国自古以来就很重友情，几千年前的《易经》就说到友情：“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意思是两人同心合力，形成的力量好像锋利的刀，可以斩断金属。二人表达共同心愿的话，其气息像兰花一样芳香。二人可以理解为多人。注意臭字在古代是香的意思，不是现在与香相对的臭。南朝时的《昭明文选》中就有了“金兰之友”的说法，所谓金兰，是说朋友之情其坚如金其芳如兰。之后“义结金兰”就成了成语。

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有不少描写友情的内容，我们可以视其为最早的友情诗。《诗经.伐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诗经.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如《诗经.常棣》：《诗经.子衿》：“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虽有兄弟，不如友生。”《诗经. 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其中的嘤鸣求友已经成为经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后来被误解为爱情诗，其实本义是指友情，是指一起上战场的生死之交，不然何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离《诗经》时代不远的《楚辞》里也有关于友情的诗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九歌·少司命》）“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橘颂》）

此后魏晋诗人的友情诗亦可圈可点，如嵇康《赠秀才入军》：“目送归鸿，手挥五弦。……郢人逝矣，谁与尽言。”陶渊明《示周掾祖谢》：“药石有时闲，念我意中人……老夫有所爱，思与尔为邻。愿言诲诸子，从我颍水滨。”友情诗最多的是唐代，太多了，数不胜数。初唐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里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上世纪被毛泽东引用，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众语言。唐代最著名的友情诗当属李白与杜甫，白居易与元稹的作品。

李白先后写给杜甫的诗有《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沙丘城下寄杜甫》《戏赠杜甫》等，杜甫先后写给李白的诗有《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春日忆李白》《寄李十二白二十韵》《梦李白二首》等。其中的名句甚多，如：“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这些诗无一不是情真意挚倾心吐胆之作，千三百年后读之仍然感人至深。

白居易和元稹的友情诗数量之多为古今之最，近1000首。二人终其一生的友情，具有浓郁的传奇色彩。白居易在长安和友人李十一同游慈恩寺，想起了元稹，就乘醉写了一首七绝：

《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意想不到的是千里之外的元稹在同一天梦见了和白居易同游慈恩寺，也写了一首诗。

《梁州梦》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

诗的前注写道：“是夜宿汉川驿。梦与杓sháo直、乐天同游曲江，兼入慈恩寺诸院。倏然而寤，则递乘及阶，邮吏已传呼报晓矣。”诗中所写竟然和当天发生在长安的事情完全相合。两人的诗写于同一天，用的同是七绝，且是同一韵，讲的同一件事（只是一实境一梦境而已），神奇如此，不可思议。两位诗友经常在梦中相见，白居易有句“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元稹有句“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元稹听说白居易被贬谪到江州，写下了《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垂死病中惊坐起，真悲凄入骨也，此等友情，甚于骨肉。所以白居易看到这首诗后，深受感动，在《与元九书》中说：“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白居易每次收到元稹寄来的诗，都要再三阅读，其《舟中读元九诗》曰：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元稹则回复道：《酬乐天舟泊夜读微之诗》：知君暗泊西江岸，读我闲诗欲到明。今夜通州还不睡，满山风雨杜鹃声。

元稹收到白居易的来信后尚未开封先流泪，把妻女都吓坏了，平常也有收到各地来信啊。但友情有深浅，白居易来信就是不同。元稹《得乐天书》：“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元稹英年早逝后，白居易悲伤万分。直到八年后，还经常梦见元稹，写下了《梦微之》：“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沉痛至极，其中“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真令人不忍卒读。

白居易元稹的友情诗已经写到极致，后人很难超越。

怎样写好友情诗？

这个问题我没有多少资格回答，因为我自己都不能说写得好，怎么可以去告诉别人该怎样写？但是我毕竟写诗五十年，有一些自己的体会，也可以和大家一起交流讨论。请记住我不是教你们怎样写，而是和你们一起交流讨论怎样写。

第一，写好友情诗的前提是先有友情而后有诗。这得需要有友情作为基础。我对诸君不了解，不知道是否拥有真正的友情？友情是人类情感中无条件的一种情感，超越血缘骨肉之爱的情感。所谓无条件，是指朋友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有了利益就是交易了），交朋友不是为了利用对方达到某种目的。当今社会人心不古，功利至上，高尚的友谊成为奢侈品，成为稀有金属，感人的友情诗就更稀罕了。我们看到更多的是虚伪，是奸诈，是利用。不过这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内容，按下不表。

朋友不要多，要真。我对最好的朋友有两个最简单的解释：一是相互没有隐私的就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每个人都有隐私，隐私是一种权利，叫隐私权，我们每个人都要保护好自己的隐私，秘不示人，直到带进棺材都不能让人知道。这是必须的。但是当彼此肝胆相照后，就没必要保留隐私了。二是对朋友的缺点要能够包容，如果无法包容就做不成朋友。做到这两点就是最好的朋友。想想你身边有这种朋友吗？

第二，如果拥有了友情，再来写友情诗，就正如文与可画画，胸有成竹，就好办多了。接下来就是技巧问题了。

写友情诗有什么技巧？我以为最重要的一是细节，二是情节。只有细节和情节才能把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最忌讳的是空话和套话。细节是点，情节是线，各有妙处。

先说细节。

前面所举古人的诗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目送归鸿，手挥五弦。”“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无一不是精彩细节，如同电影中的特写镜头，能够让人入心入脑。

再说情节。

白居易的“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元稹的“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

白居易的：“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元稹的：“知君暗泊西江岸，读我闲诗欲到明。今夜通州还不睡，满山风雨杜鹃声。”“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这些情节曲折有致，仿佛一幕短剧，现在叫短视频，诗中的人物形象，活动场景，事情的过程都历历在目，岂有不打动人之理。

第三，还是我经常讲的老话，必须虚心向古人学习，从古人那里取法。古人的经典丰富多彩，足够我们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