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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遇难题,慈禧令淮军帮忙,李鸿章抗旨不遵,为何说高明之极

 殷国辉 2023-05-16 发布于陕西

李鸿章的官场大局观是与生俱来的。

同治三年(1864年),自淮军攻克常州,太平天国护王陈坤书被扑杀,苏南地区的太平军被肃清后,李鸿章便停下脚步,传令各军原地休整,不再寻求进击之道。

此后,李鸿章着力做了一件事,为麾下部将向朝廷邀功请赏。这同样是一件充满学问的事,做起来既要有大刀阔斧的魄力,也要有婉转绣花的巧劲,否则朝廷会不高兴,部将更会有怨言。

李鸿章深知其中玄机。在为自己六弟李昭庆请功时,他便耍了一手巧劲,在奏捷中,他很谦逊,只说“臣弟李昭庆无功无录,不敢迎邀奖叙”,但在奏报克复常州的过程中,他却又将李昭庆的功劳讲得异常详尽。

这种委婉,其实就是狡猾的假客气。

面上不邀功,其实手伸得很长。

面对这种官场手段,慈禧一向心知肚明,也有应对的手段,没到火候的时候,她会选择视而不见,难得糊涂,但到了需要激赏一鞭的时候,慈禧绝不会小气。

此时此刻就是慈禧认为需要对李氏兄弟激赏一鞭的时候,因此清廷颁下谕旨,赏赐李昭庆“遇缺即补知府”。

李昭庆得到这个赏赐,激动不已,再也坐不住了。他跑到李鸿章帐下,催促自家二哥说,长毛的巢穴金陵城已近在咫尺,二哥应该抓住机会,乘胜而上,会攻金陵,那样凭借此战之功,他必定能更进一步,至少捞个道台。

李鸿章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乘胜而上,担心得意过头,得不偿失。

李昭庆不懂此话的内涵,继续追问,这是明摆着的好事,何来这些担忧?

李鸿章没有深讲下去,而是拿一些理由搪塞了过去。李鸿章说,不要以为攻克了常州,就万事大吉了。江苏的防务远没到固若金汤的地步,如今长兴、湖州还在长毛手里,江苏南门洞开,此种境况,如何能抽走大军,不顾自家庭院。

李昭庆争辩说,湖州是左宗棠的地盘,何必淮军操心。

李鸿章训斥说,你懂得什么!湖州系我安危,我去乃顾全,不是插手,左宗棠即便有意见,又能如何?我有我的道理。你不要得功忘形,如今局面,回去老实候着,缓而待机,才是大智。

听到这一席话,李昭庆只好悻悻而归。

其实,李昭庆不知道,当他遭到此番训斥的时候,朝廷督促淮军协剿金陵的上谕已经颁到李鸿章手里——

“李鸿章所部兵勇攻城夺隘,所向有功,炮队尤为得力。现在金陵功在垂成,发捻蓄意东趋,迟恐制动全局,李鸿章岂能坐视。着即迅调劲旅数千及得力炮队前赴金陵,会合曾国荃围师相机进取,速奏肤公。李鸿章如能亲督各军与曾国荃会商机宜,剿办更得手。着该抚酌度情形,一面奏闻,一面迅速办理。曾国藩向为统帅,全局在胸,尤当督同李鸿章、曾国荃、彭玉麟和衷共济,速竟全功,扫穴擒渠,同膺懋赏,总以大局为重,不可稍存畛域之见。”

清廷的这份上谕,力道很足,不仅对东南战局洞若观火,而且给曾国藩兄弟、李鸿章上足了眼药。

李鸿章对六弟李昭庆讲得有些言过其实了。自淮军攻克常州后,江苏除金陵外全境已经肃清,李鸿章的淮军处境最为利好,而此时的湘军依旧困守金陵城下,师老无功,左宗棠的楚军虽已扫除了浙江大碍,但湖州尚未克复,尚腾不出手脚,至于李鸿章所言,湖州关乎他的安危,明显是夸大其词了,左宗棠可不是吃素的,有他的楚军在,江苏的南门绝不可能真的洞开。

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些,清廷才会要求李鸿章率领麾下淮军参与会攻金陵,更关键的是,清廷知道李鸿章的淮军拥有攻城巨炮,而这正是曾国藩、曾国荃兄弟极其缺乏的攻城利器。

此外,这份上谕还特意给曾国藩戴了一顶“统帅”的高帽子,这实为上眼药,敲打曾国藩要以大局为重,不能搞本位主义,视金陵为曾氏禁脔,不准他人染指。

从李鸿章对李昭庆请战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不愿到金陵城下与曾氏兄弟争夺功劳,这才是他心底真切的想法。

在此处,李鸿章要当官场“君子”,大概有两层思量。

第一层,李鸿章是从曾国藩门下走出来的,没有曾国藩的提携,就没有他和淮军的今日,此次如果不管不顾率军前往金陵,必将引起官场非议,骂他唯利是图,忘恩负义,那样他的官场名声就坏了,未来官场行走就蹩脚了。

第二层,曾氏兄弟围城已两年,近乎到了苦大仇深的程度,这时候去摘曾氏的桃子,那就是树了强敌。李鸿章为官甚是聪明,他后来之所以能成为官场权势实际超越曾国藩的晚清第一臣,就在于他看清把握了一点,若要超越曾国藩,必须踩着他的肩膀,而非对抗树敌。而要使曾国藩始终为梯子,那他就要标榜自己是曾门弟子,懂得知恩图报,以求在官场上踩梯而上。

总而言之,李鸿章在此处选择做官场“君子”,实为他最大的诉求是要踩着曾国藩的肩膀向上爬。

这一个“踩”字内涵极深,不妨来看看李鸿章对这个字的演绎。

在晚清的一众名臣中,讲抗旨的艺术,李鸿章是公认的老鬼、大家。为了不去金陵,不招曾氏兄弟的嫉恨,李鸿章在回奏朝廷的折子里,先是列出了三条不能即刻遵旨的理由:

一、淮军几经苦战,极其疲惫,需要休整恢复战力。

二、淮军眼下要接防句容、东坝、高淳等处,还要协攻湖州,已经无兵可派。

三、淮军现有炮队,多是小炮组成,攻打金陵这样的坚城,没有优势。至于巨炮,那是常胜军所遗,目前淮军正在加紧训练磨合,要过一阵子才能投入实战。

绝的是,李鸿章在讲完这些“客观理由”后,笔锋一转,轻飘飘地加上了这么一句:“曾国荃全军两年围攻,一篑未竟,屡接来书,谓金陵所少者不在兵而在饷,现开地道十余处,约有数处五六月间可成,如能及早轰开,自必无须协助。”

这句话,明眼人只要稍加推敲,就能体会出其中味道来,李鸿章在暗示朝廷,曾国荃霸道有怨言,他不愿旁人前去会攻,才是淮军不能前往的主因。

至于说湘军正在金陵城下狠挖地道,看似是为曾国荃说话,实际是把曾国荃推向绝境。万一地道战不成,曾国荃就难看,难做,彻底下不来台了。

这就是李鸿章的那一个“踩”字,他既要知恩图报,让曾国藩记住此番人情,今后甘愿将肩膀递过来让他踩;同时又要朝廷明白,他跟曾国藩绝非铁板一块,该踩踏曾氏兄弟的时候,他是不会客气,不会手下留情的。

在李鸿章的奏折里,曾国荃挖着地道,好似一切都在进展把握之中,其实真实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曾国荃的处境十分糟糕。

曾国荃用来围城的湘军吉字营虽然有五万之众,但很长一段时间,硬攻、挖地道、招降纳叛等等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怎奈金陵城高墙厚,守城的李秀成甚难对付,所以到头来还是止步不前。

还有更糟糕的,因为欠饷,营中军心涣散,军纪败坏,再这么耗下去,城未破,大军很可能已经崩溃了。

因为束手无策,心急如焚,曾国荃承受不住,终于肝病复发,昏倒在地,许多才苏醒过来。

曾国藩得知九弟病倒的消息,立即写来一封信——

“廿夜接十七夜来书,不忍卒读。心血亏损如此,愈持久则病愈久愈深。余意欲请少荃(李鸿章)前来金陵会剿,而可者两端、不可者两端。可者:一则渠处炸炮最多而熟,可望速克;一则渠占一半汛地,弟省一半心血。不可者:少荃近日气焰颇大,恐言语意态,以无礼加之于弟,愈增肝气,一也;淮勇骚扰骄傲,平日恐欺侮湘勇,克城时恐抢夺不甚,二也。”

从避免夜长梦多,心疼九弟的方面想,曾国藩是希望李鸿章的淮军前来助剿的,但想到李鸿章此来,要摘走曾氏苦守两年的果实,又确实心有不甘,曾国藩左右为难,只好让曾国荃自己做主。

曾国荃是猛人,比曾国藩干脆许多。

在给兄长的复信中,曾国荃直接撂下一语:“不劳他人伸手。”

可是,如此在金陵城下干耗着,情况却越发地险恶。据报,以扶王陈得才为首的太平军、捻军,正日夜兼程,从陕西赶至鄂东,正拟横扫安徽,驰援天京(金陵)。

清廷闻讯,一面调集大军前去阻截,一面严斥曾国荃进攻不力,并督促曾国藩迅速联合李鸿章的淮军,尽快攻克天京。

面对上谕严责,曾国藩怕有闪失,心思有些动摇,但曾国荃却“油盐不进”,坚决不同意淮军前来抢功。

为了阻止李鸿章奉旨前来,曾国藩无奈,只好亲自给李鸿章写信——

“舍弟所部诸将,素知阁下与贱弟至交多年,无不欣望大旆(pei)西来。而所疑畏者亦可两端:一则东军富而西军贫,恐相形之下,士气消沮;一则东军屡立奇功,意气较盛。恐平时至生诟谇,城下之日,或争财物。请阁下与舍弟将此两项预为调停,如放饷之期,能两军共同发放,更可翕(xi)合无间。”

曾国藩漂亮话里藏刀子,也是信手拈来。为了让李鸿章知难而退,他一句难听的话没有,而是拐弯抹角地说什么东军富西军贫,两军共同发饷,这就是逼着淮军与湘军一样,一个月发个三四两银子,这分明就是要把李鸿章的淮军吓回去。

看完信,李鸿章笑了,随即回了一封看似坦诚,实际也藏刀子的信——

“接兵部寄谕,饬派鄙军协剿金陵,鄙意以我公两载辛劳,一篑未竟,学生不敢近禁脔而窥卧榻。况入沪以来,幸得肃清吴境,冒犯越疆,怨忌丛集,何可轻言无略?常州克复,附片借病回苏,已奏报不能协剿金陵之由,弦外之音,当入清听。”

瞧这信写的,多聪明,多辛辣直白,就差再添一句淮军不能赴援,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曾老师不同意。

曾国藩接到这封信,明白李鸿章此举是以坦诚的姿态握住了自家把柄,此事一旦公开,朝中清流、反对派必将矛头对准他这个两江总督太存畛域之见。

此时怎样才能化解这种不利以及隐患呢?

最聪明的方式就是给对方扔去一个烫手的山芋。

曾国藩正是这么做的,他立即上奏朝廷“督饬李鸿章速赴金陵”。不光如此,他还说动曾国荃,分别写信给李鸿章,“请”他带兵助剿金陵。

曾李师徒斗法,慈禧看得清清楚楚,眼见李鸿章被逼入死角,清廷于五月十三、十七、二十日三次严旨催促李鸿章援军,二十四日上谕又说:“着李鸿章仍遵前旨,于所部各营内挑选精壮便捷善于攻城者二三千人,即交刘铭传等带赴金陵,该抚或俟长兴得手后,统率诸军助攻金陵,不必非等湖州克复。”

此时,李鸿章遭遇了官场或者职场的一个典型困境,老师心不由衷地将表面文章做足了,老板又发话了,此时到底是应该坚持做君子,还是顺势做现实主义者呢?

李鸿章随后的做法告诉我们,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做君子。因为这个时候做君子,是最值钱的。但此时做君子,绝不能毫无底线,而应该只做到七八分,剩下两三分则要用来“丑话说在前头”。

这样,你的仁至义尽,才会有硬度。

不妨来看看李鸿章是怎么做的。

五月三十日,李鸿章上了一道奏折,这就是著名的《筹划金陵湖州缓急片》——在这道奏折中,李鸿章坚持做官场君子,详细说明了淮军仍旧不宜赴援的理由:

一、湖州的长毛实力太强,淮军和他本人都不敢轻易离开。李鸿章滴水不漏地说:“湖州贼股甚众,附城数十里内,面面贼垒,堵逆黄文金、辅逆杨辅清等均系百战悍贼,浙师似难独立制之。现因湖城未复,东自吴江、平望、西至宜兴、溧阳数百里间,均须分守,牵制许多。臣军大半分守各城,若欲臣会攻金陵,又欲臣协剿湖州,臣力实有不给。若令臣弃湖州而赴金陵,事体固分轻重,时势固有缓急,若臣统兵远去,而湖贼窥伺入境,孰与主持调度?若仅分兵远去,少则无济于事,多则各统将资望相等,号令不一,与曾国荃各军错处围城之下,曾国藩与臣皆不放心。”

二、淮军的炮队,目前仍不能立即调到金陵前线:“炮队现尚未齐,将来凑齐时,因雇洋人教习,恐非诸将所能节制。顷据郭松林等禀称,现在天气炎热,洋枪连放三四次即红,多则炸裂,开花炮放至十数出后即不能着手。昨攻长兴各项炮具俱已震损,急须回苏休整,三伏战事颇难亦系实在情形。”

这一通理由说完,李鸿章没有就此打住,而是一箭数雕地在结尾处来了这么一段:

“唯是叠奉严旨,饬臣军会攻金陵,曾国藩兄弟又屡次檄调,事关大局,无论有济与否,必应竭力相助。臣拟日内由太湖驰赴长兴前敌察看军情贼势,相机调拨,而后折回苏城。大约七月份若金陵仍未克,臣将亲带炮队,驰赴金陵城下。”

寥寥几句话,李鸿章既表明他维护朝廷和两江总督的权威,又列出了赴援的时间表,更关键的是,他以这种方式向曾国藩兄弟打去了招呼,仁至义尽从来都是有前提、有时限的,如果六月底还不能收复金陵,那就休怪淮军前去去争功了。

此奏发走,同一日,李鸿章还分别给曾国藩和曾国荃各去一信,并附上了这一道奏折。

细细品来,官场高手过招,真是于无声处,一层之下还有另一层——李鸿章不掠人功,知恩图报,不奉旨赴金陵,令曾国藩兄弟感到高兴;而在知恩图报的同时,李鸿章又将不能赴援的真正原因道破,曾国藩兄弟为此感到尴尬,却又不敢肆意驱使;有了这个效果,李鸿章又再次不奉旨,并为曾国藩兄弟洗脱嫌疑,维护了他们的颜面;最后,李鸿章不忘留有余地,声称金陵如不能如期攻克,朝廷再催,他奉旨前来,就是仁至义尽之后的正当之举了。

这样的奏折,到了曾国藩、曾国荃手里,两兄弟心情固然复杂,但也无话可说,只能率军死命攻城。

所幸,用地道攻,曾国荃最终拿下了金陵。

这时候,李鸿章可以来捧场了。

见到自己最得意、也甚头疼的弟子,曾国藩执手向李鸿章由衷地说了一句:““愚兄弟薄面,赖子保全。”

可以想见,没有周折,李鸿章太听话,或者压根不听话,曾国藩都不会由衷地说出这样的话······

而这正是官场或者职场中人应该深沉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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