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周一这天，小王同学早读课开始一会儿了还没有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一个猜测。但我还不完全确定，于是想要联系一下小王的母亲。 正想拨电话，小王母亲先打电话过来了，证实了我的猜测：小王离家出走了。 小王母亲说，周六周日两天小王就是用手机不停歇地聊天，她用着耳机，在自己房间里待着，小王父亲忍了两天后，终于在周日深夜爆发，断了家里的网线，于是小王吼了一声：“退学，不读书了！”她带着手机，冲出了父母的阻拦，离家出走了。 我还算是幸运的，我接班4个月，她还是第一次动真格的。之前的班主任就倒霉了，遭遇三四次了。小王的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第一次有这种遭遇的家长一样慌了神，她很冷静地告诉我家庭矛盾的细枝末节，说以前几次都是隔个三四天就自己回来了。这次只带了一个手机。 之前几次小王都是以退学相威胁，那几次离家出走后她究竟去了哪里，怎么生活的，父母都不敢问，导致这一次也同样全无线索。其他学生都正常来上学了，可见小王并没有去班级其他同学家里。 2 网络上流传着一句话，“要想废了一个孩子，只需要给他一部手机”。每次看到这句话，心里真的是很感叹，在义务制教育阶段，这句话几乎是真理了。很多家庭亲子关系的矛盾冲突就源于一部手机。 小王的父母很早就外出打工，快读初中时，小王被从老家接到父母身边，而父亲依然在外打工，一年中大概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零零散散地待在家里，其他时间都不在家。整个家全靠小王母亲操持。 母亲唠叨又强势，四十出头的她灰头土脸，穿着随意，没有一点女子的柔弱。而小王，虽是花季少女，却完全像个男孩一样的打扮，头发也像男孩一样短。秋天的时候，她上身穿长袖T恤，袖子完全遮住双手，你以为她怕冷吗？不，在微凉的秋意中，在别人都穿了长裤时，她还是穿着露出膝盖的运动短裤，在操场上做操时，格外显眼。她是学校田径队的，所以短发短裤的装扮，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学生们和任课老师们都习以为常，更何况，她的成绩也是中等偏上，就算一直参加运动队训练，成绩也没有掉下来。 3 开学一个多月，似乎一切都挺平静的。在家长会上，我强调了手机的问题。要求周一到周五手机不放在孩子手里，以免搜答案和分心。周六周日可以给孩子，但是周日晚上8点后必须收回家长手里。家长会上我一个一个家长问询了手机的情况，小王的父母回答是按照我说的做的。但他们的眼神是躲闪的。 果然，某个周一的早晨，我正要开始早读，刚走到教室门口，小王就站在门口，对我说：“我是个同性恋，我要退学。” 是同性恋就要退学？什么逻辑？我不知道其他老师听到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我自己对小王的说辞没有任何吃惊。大概是因为刚毕业的那一届里有个和她打扮相似的女孩小熙吧。小熙比小王更像男孩，混在一群男孩子里你根本想不到小熙是女孩。你也想不到小熙竟然是重度抑郁+同性恋。（小熙是医院的证明，小王是她自己的说法，而后来发生的小熙纠缠一些女生的事情，也基本证实了。好在小熙终于平安毕业，教育过程中的艰难坎坷，此处不表。） 我脸色平静，小王觉得不可思议。大概她等着我的惊诧与慌乱吧。 原来她的父亲难得回家来，看到她每天晚上拿着手机聊天忍无可忍，砸了她的手机。大概是我刚接这个班级，她还要给我一点面子吧，她没有立刻离家出走，而是选择周一一大早来告诉我她要退学了。我猜想同性恋的想法憋在心里太久了，她也需要有个人来诉说。 我让她回教室后，给她父母发了短信请他们立即到学校来，再不动声色地继续上我的早读课。 4 等她父母来后，我带着她和她父母到一个安静的空办公室里做了疏导工作，他们双方各退一步：再买个手机，周一到周五放我这里，周六周日放在她身边。 等她回教室上课后，我和她的父母交流了关于她说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她的父母都流泪了。他们是知道的。 父亲责怪母亲，说她从来没有像个女人一样打扮自己，搞得女儿也一直穿男人一样的衣服；母亲责怪父亲，说他一直不在家，家里没有男人，自己只好像个男人一样扛起整个家庭。 说完以后，两个人抱头痛哭。也好，看来这些话他们双方都憋在心里很久了吧，若是在家里说，怕也是没几句就吵起来了，在我这里，至少还能很平静地说完。 “同性恋这个没有问题，就算是也没有关系，只要不危害社会就可以。她还没有发育定型，以后还会有变化的。现在有很多学生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同性恋，当作一种时髦，也不排除她有这种可能。另外也有赌气的成分，觉得说这个会刺激你们。这个年龄的学生说话是没有轻重的。尤其是赌气的时候。”我说。 “你想办法回家吧，不要长时间待在外地了，想办法把工作换回到这里来吧。不然这个家就垮掉了。你再赚钱，也没意思了。”我关照小王的父亲说。 5 平静了三个月。终于在这个周日的晚上，小王离家出走了。 我有小王的QQ，我看她不在线上，估计一大清早，她不知道在哪里睡觉呢。有很多已经辍学的学生，和在校学生保持着各种密切的联系，她经常和校外学生打球玩耍，要找个睡觉的地方是很容易的。 我翻了一下她的QQ便签条，看到她一个多月前写的一句话：“我恨我妈”，心里真是替她母亲悲哀不已。 管她在线不，我决定先礼后兵。 我在她的QQ上留言： 少年人，及时止损吧。 我们终其一生，只不过一直在学会和自己相处。你觉得身边人让你心情压抑，其实，外面没有人，只有你自己。所有的痛苦、焦虑和不满，都是我们内心对外在事物折射的结果。 弗兰克尔说过一句话送给你：获得人生意义的途径之一就是去工作，去做有意义的事情。今天我忙，就说这些，你自己想一想吧。 我打电话给她母亲，让她正常去上班，给小王一个冷静下来的时间段。一定不要向小王哀求。如果这次哀求了，那么以后她更加会动不动就以退学来威胁。 我看到国外有个说法叫“间歇年（Gap Year）”，年轻人在工作之前，做一次长期旅行，或者参加一些志愿者服务工作，这样可以增进自我了解，更好地融入社会。这其实就是一种停顿，从固定不变的模式中跳出来一下，更容易认识自我、开阔视野、让心智成熟，重新确立目标。 我时常采用类似“间歇年”的方式来处理我遇到的困难，只不过不是“年”，而是“日”“小时”“分钟”，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被愤怒和冲动左右。 6 周一，一整天小王没有来上学，她母亲说已经联系上了，只是还在闹情绪，还是不愿意回家。我再次关照小王母亲不要去哀求她，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周一晚上，我发消息到家长群，告知家长周二中午是学校里最后一批次学生核酸检测，我们班级有8位同学（其中有小王），需要在周二上午带好身份证来上学，中午十二点开始做检测，三点前完成，我们班级的8位同学轮到的时间大概在下午一点左右。我同时单发给这8位同学家长，并且也在QQ上单发给了小王，强调了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没有来做，后续会很麻烦。 周二上午十点多，小王母亲打电话来说小王已经回家，说要来做核酸检测，但是不想来上学。我回答说做核酸检测是为了接下来能够正常上学，既然不来上学，就没有必要来检测了，可以以后自己到外面医院里去做。学校不是随意进出的地方。 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知道小王肯定就在她母亲身边，所以我的口气非常强硬，就是说给小王听的。 我最后强调了一句话：小王可以和父母赌气，但是不要和学校赌气，学校不吃这一套。学校不会求一个学生读书的。 半小时后，小王妈妈再次打电话给我，说他们三人在学校北门卫。我去北门卫看的时候，小王空着手站着，一左一右是她父母，猜想是押送过来的。 “现在来是什么情况？”我问小王母亲，同时打开手机把一段事先打好的话给小王母亲看，再让她父亲看。内容是什么呢？等会儿告诉大家。 “我要她来读书！”她母亲说。 “那么你呢？”我问小王。 “我要退学。”她说。 “可以，来办手续就可以了。”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小王父亲的怒吼和拖拽孩子出校门的声音，我头也不回。她父亲也该受些教训了，女儿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废了。她父亲长年累月在外挣钱，有何意义呢？我下定决心，不把她治彻底不行，我不要她被强迫来读书。 7 回到办公室，我估摸着他们已经到家了，就把给小王父母看的内容进行了修改编辑，发到了小王手机上。内容如下： 1．旷课两天以上是要处分的。 2．不来考试，你所有零分都会算入班级总分，同学们的努力都会泡汤。 3．你的学籍档案里有六个零分会跟你一辈子。 4．如果你是惧怕考试，大可不必找和父母吵架这种理由。 5．你不是一个学习上的差生，但是你若退学，还比不上班级最后一名的同学有前途，他毕竟还能读个职业学校，还是拿高中文凭的。你就是小学文凭。 6．一个学期的努力，最后几天选择放弃，不是搞体育的人的作风。 7．学校不是随意撒泼的地方，更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8．你不是一个思想品德有问题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9．世界上最无耻的人就是吃用父母的血汗却还狠狠伤害父母的人。 10．不要用不读书来威胁任何人，世界上只有你父母会为你伤心。其他人不会，对于其他人而言，只是少了个竞争对手而已。 11．弘毅班只接受弘毅人，弘毅的意思是志向远大、顽强坚韧，很抱歉，你目前不是。 12．一个基本常识告诉你：当兵需要至少初中毕业。招工就更不用说了。你退学后能做什么？继续吃喝父母的，然后继续伤害父母？ 13．2022年，你15岁了，做事应该要考虑后果了。  消息发出去后，中午12点，小王母亲发消息问我是否方便通话。我从教室里出来走到安静的地方，电话接通后，听到了小王的哭泣声，她哽咽着说：“老师，我错了，我想来读书，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我听了一会儿，打断她：“停！我一句也没听清楚，你口齿清楚地重新说。” 她忍住哭声，把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我问：“这些话是你母亲要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说的？” “是我自己想说的。我真的错了。”她再次哭泣。 “停！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次离家出走是和谁赌气？” “是和我父母赌气。”她回答。 “那你为何对我说你要退学？你是和我赌气吗？”我追问。 “不是和你赌气。”她急急辩白。 “以后不要再用退学来威胁谁，记住我的话！” “我记住了。”她的声音完全没有了一丝锐气。 “你什么时候来上学？现在还是明天？”我问。 “我吃个饭来上学。”她回答。 “现在是12点多，核酸检测已经开始了，你自己把握好时间。我们班级很快就要轮到了。你到学校后直接去做核酸检测，然后到办公室来找我。” 下午一点多，她出现在我办公室，我问她要手机，她说已经交给她父亲了。这一点我很快得到了确证。我示意她进班上课。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没有惊动其他学生。她周一没来，同学们也以为她生病或者家里有事。 写这个文章的时候，她的母亲发给我一张照片，是小王一边泡脚一边在读英语。第二天是期末考试，第一场考英语。  end 来源：《班主任之友》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