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有一个书生叫应有,他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在本地很有名气。只是他父母双亡,家里十分贫寒,没办法继续攻读,只能早早地出来谋生,给人做教书先生。他性情梗直,不愿意托熟人帮忙,所以这一年眼看到了腊月,还没人请他。家里的米没多久了,过年都成问题,愁得他年纪轻轻,鬃角已经发白。应有说道:“我这一肚子的才学,换不来二两米,起来那么早干嘛?”宗氏是一个贤惠妻子,知道丈夫的难度,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自怨自艾,说道:“东邻尚大嫂还欠我女工钱二百文,你去要回来,可以解一时之困。”听妻子这么说,应用才懒洋洋地起了床,找到尚大嫂要来这笔钱,去买了几斤米,回来之后,妻子才开始煮粥。哪料到粥还没有煮熟,做饭的小棚子由于年久失修,竟然一根大梁掉了下来,将刚刚煮好的一锅粥给砸翻在地,连同煮饭的瓦罐都摔得粉碎。看到这一幕,应有仰天长叹:“我堂堂一介书生,十二岁中秀才,命运为什么这么捉弄我?”来人是他的表哥赵德盛,他牵着高头大马,急吼吼地问道:“我有事忙,也不坐下了,表弟可曾定下在哪个学堂教书?”赵德盛一拍大腿:“大好了,我这里有一个学堂,一年五百贯的束修(教书先生的薪水),你去不去?”赵德修抛下一个荷包:“那就说定了,这里面有五两银子,是人家的定金,明年春天人家就会来接你过去!”应用望着对方的拜帖,还有那沉甸甸的荷包,如在梦里,他满面春风地回到屋子里。他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妻子说道:“怪事,赵表兄已经去世多年,怎么还会给你推荐工作呢?”听妻子一席话,应有才明白表兄已经离开了人世。顿时他的喜色淡了几分。不过他嘴硬:“他是我的亲表兄,怎么能骗我,虽然他已经离世,但这银子可是真的,应该不会有假。”说罢他打开荷包,摸着里面那几锭白花花的纹银,还是选择了相信。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他的朋友那里,都劝说鬼言不可信,但应有依旧不怀疑自己的表兄。过了年,很快立了春,但一直没有人来,应有也慢慢地开始怀疑。这一天刚刚过午,他正在屋子里读书,突然听到了敲门声。下来了一个年轻人,他身着青衣,彬彬有礼:“您可是应先生?我家主人托赵先生请您到家里做东席,现在就走吧?”看到来人,应有这才相信表兄没有骗他,他赶紧收拾了不多的行李,和妻子交待了一声,坐上车离开了。马车晃晃悠悠,很快将应有晃得睡着了,待他醒来的时候,马车还在不停地前行,打开窗子,外面一片黑暗,高高的空中,一颗启明星十分耀眼。待他伸着懒腰的时候,车子停在一座宅子前,他下了马车。有一个白头老人,身着锦袍,站在门口迎接。那老人说道:“老夫叫陈清虚,字伴石,今年九十七岁了。”接着他又说道:“老夫请应先生上门,是教我的两个孙子!他们一个十四岁,一个九岁。”说罢,让两个少年出来行礼,接着开宴招待。往来传菜倒酒的都是世间少见的美貌婢女,桌子上的菜,更是让应有闻所未闻。老夫刻意奉迎,应有为了工作,也没少拍老者的马屁,这一顿饭吃的是主客尽欢。老者叫来一个书童,将应有送到了客房,这里被子褥子甚至蚊蓬都是崭新的,这让应有十分激动:“看这架式,这主人家相当阔绰,只是不知道是哪个门阀大户?”他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透亮,他正在洗脸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就好奇地顺着窗缝向外打量,发现是几个美貌的婢女拥簇着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走了过去。应有在这家教书的日子简单而又快活,两个弟子天资聪颖,应有稍一点拨,他二人就举一反三,师徒和睦,没有烦心事,很快一个月过去了。眼看到了清明节,这一天应有正在给东家的两个公子讲《论语》,突然下人来报,有人找应先生。应有连忙出门来见,来人是他的表兄赵德盛,这一次赵德盛比较轻闲,能坐下来聊天。他对应有说道:“你表哥我在给五阎罗殿下做主薄,公务繁忙,所以上次才走得匆匆。”应有很好奇,问道:“表哥既然在冥司做事,想必对人的阳寿,应该了如指掌。”赵德盛掐指一算:“其他人都是长寿之相,只是弟妹最近得了病,你赶紧回家去看看!我先替你向主人家道个别。”说罢,他不待应有同意,就轻车熟路地进了院子,找主人家去了。待应有回到家,发现妻子神色如常,就怀疑表哥在骗他,不过回来了,就打算在家里住上几天。哪料到当天夜里,妻子宗氏就突然得了病,发起了高烧,烧得说起了胡话。应有赶紧请郎中来看,但两服药下肚,病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五日之后就离开了人世。回到陈家,教书的日子轻松快活,应有想到妻子早逝,自己年纪轻轻成了孀夫不说,还没有后,心里憋屈,忍不住潸然泪下。他想到表哥赵德盛,想和他说说心里话,无奈阴阳两隔,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焚香祷告,希望表哥可以听到自己的祷告,来和自己相会。到了第三天晚上,赵德盛果然来到了家埋在,对他说道:“表弟的心意,为兄已经明白,只是我公事繁忙,不能马上赶过来,表弟的苦恼,为兄记在心里,你续弦一事,不知道有什么想法?”赵德盛哈哈大笑:“不妨事,表弟怎么想的,放心大胆告诉我!”赵德盛恨铁不成钢,主动开口:“这东家的小姐,表弟可曾见过?”应有愣了一下:“您说的是东家的小姐是吧,我倒是经常看到。”想到那日见到的绝美少女,应有也不客气:“要是能娶她为妻,哪怕用金屋贮之,也在所不惜。只是人家富家小姐,能看得上我一个穷书生,万一说亲不成,横遭折辱,那就不美了。”赵德盛听了傲然道:“像他们这种人家,能与表哥成亲,是他们的荣耀,怎么不可能答应,你等我向他们提亲,谅他们也不敢不从。”没过多久,他一脸红光地走了出来:“成了,反正表弟家里也没有其他亲人,不日就入洞房,待你解馆日(教书期满),回家的时候,让新娘子跟你一起回家!”应用摇摇头:“这是好事,只是嫁娶之事,礼节繁多,怕是我拿不出娶妻的钱财。”赵德盛哈哈大笑:“表弟不用担心,这嫁娶之事,都听我的安排,不用你花一文钱。”赵德盛定下了成亲之日,却一直都没有动静,应有就怀疑表哥是不是在忽悠 自己。一直到成亲的这一天,赵德盛才突然上门,他从袖里拿出二百两银子当贺礼。此时已经华灯初上,赵德盛手指一指房梁:“这里可以挂上红笼。”他话音落上,房梁上就出现了一盏红灯笼,他说那里可以结彩,三尺红绫已经扎成了花,挂满了厅堂。没多久,整个屋子里焕然一新。很快礼乐奏响,应有穿上吉服,与东家的那个小姐拜堂成亲。待他们行了合卺礼之后,应有出门感谢赵德盛,赵德盛摆摆手:“表弟今晚洞房花烛夜,不要误了这大好春光。”应有回到洞房,看到新娘子一身红妆坐在床前,几个美婢侍立左右,这让应有感慨万千。哪料到新娘子接话道:“身为大丈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即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也都是常事,今天这算什么呢?”应有听了一愣,想不到新娘子也颇有才学,他肃然起敬,说道:“是啊,我着相了!”应有坐在床前,看着近在咫尺的新娘子,闻着她身上的兰桂之芳,问道:“你我都已经成亲了,我还不知道娘子叫什么呢?”新娘子笑吟吟地看着他:“如果我说了,夫君会不会害怕?”应有想到这门亲事,甚至这教书一事,都是由表哥赵德盛安排。赵德盛在阴司做主簿,怕是这一事也并非人类。新娘子说道:“正如夫君所说,这一家都是狐狸,但我不是!”新娘子说道:“夫君县里有一位曾侍郎,那是我的生父!”新娘子说道:“这事说起来话长,非一时半刻可以说完,夫君准备我们聊个通宵吗?”应有听了,一拍脑袋:“是啊,春宵苦短,我岂能委屈了娘子!”说罢他放下帐子,将新娘子拥进了怀里,屋子里春光无限。有了娇妻,应有在赵家的日子过得十分痛快,眨眼间五年过去了。妻子给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席上,陈老爷说道:“老夫世居湖北,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因为女儿的原因,在这里住了五年,这几日我就要回去了!”他对应有说道:“应贤婿,你的恶运已经度过,好运将至,我已经给你雇好了车辆,明天一大早你们就回家吧!这里有白银一千五百两,是我给你们准备的生活费还有你科考的费用。与你相处多年,我实在不舍得分离啊!”应有在这里待了五年,与陈老爷相交莫逆,已经产生了感情。听到陈老爷这么说,他依依不舍,流下了泪水,他的妻子被陈老家生育了多年,此时更是扑在老者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陈老爷说道:“你们不要作小儿女态了,天色已晚,你们赶紧回去收拾行囊吧。”他人夫妻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一大早,车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临别的时候,陈老爷又拿出一块五彩的包袱皮送给女儿,说道:“你将这块布铺在脚上,数千里之授顷刻而至。”这一年,没有了生活的烦恼,应有开始温书,当年参加府试,就金榜题名,中了举。应有的妻子很伤心,问道:“娘生爹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夫君为什么拦着我?”妻子说道:“父亲当年赶考路上,与邻村道观里的一个道姑私订终身,这才生下了我。父亲离去,生母无法养育我,将我扔在了路边,是养父将我抱走养大。”得到妻子的肯定之后,夫妻二人来到了曾府,求见曾夫人。曾夫人听说一个举人携内人来访,问接见了他们,问他们的来意。应有的妻子说道:“我这里有一首诗,不明白什么意思,请夫人指教。”“早识生为累,何如汝勿生。抱来难割爱,捐去倍钟情。梦枉蛇祥叶,心期鸟覆成。他年如聚晤,持此证分明。”曾夫人反复打量,她向应有的妻子问了好多的细节,她觉得这是丈夫当年丢失的那个女儿。只是不知道原因,就让身边的婢女将书信呈给曾侍郎。没多久,曾侍郎拿着手绢进了屋子:“夫人,这首诗从何而来?”应有的妻子行了一个礼:“这是我出生的时候,身上就有的。”曾侍郎这才相信,这是自己当年被丢弃的女儿,他向曾夫人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女儿。”曾夫人半信半疑:“我记得我的女儿肘后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记。”应有的妻子捋起了衣袖,果然发现了那块胎记,母女三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原来这位曾夫人,就是当年的那个道姑,后来还俗,嫁给了曾侍郎。于是应有的妻子改陈姓为曾姓,问起抱养的过往,曾氏除了没说陈老爷是狐狸,将其他的事情一一道来。曾侍郎老泪纵横:“明日你们夫妻一起来,我们再行认亲仪式。”第二天,应有夫妻身着盛装,来到了曾家,行了翁婿之礼之后,留他们宿在了曾家。一直住了三四天,曾氏夫妻才放他们离开,临走的时候,送了他们好几车的财物,应有也因此而暴富。这一天,曾氏回娘家探亲,看到曾侍郎一脸忧色,就问母亲怎么回事。她的母亲说道:“你爹他在京师为官,做了一件错事,今日得到僚友书信,他当年的仇人某个御史要弹劾他,所以才闷闷不乐。”曾夫人说道:“户部尚书赵大人是你父亲的老师,如果写一封信,就可以说和此事。只是这事须在一两日之间搞定,迟了就没用了。从家里到京师,有六千里之遥,怕是一两天这书信无法到达!”曾氏说:“这事简单!女儿曾经跟仙人学过法术,能驾五色祥云,送信到京师,往来不过一日时间。”于是他修书一封,交给女儿。只见曾氏将五色的包袱皮铺在地上,坐在上面,那包袱皮变成了五色祥云,飘上了云霄,消失不见。很快,曾氏来到了尚书府上空,直接降落在府第中,尚书府里的下人看到一女子乘五色祥云从空中降落,以为她是神仙,连忙下拜。曾氏摆摆手:“我不是仙人,求见老夫人,有急事禀告!”众人带他去见老夫人,正好尚书大人与尚书夫人在一起,曾氏将自己是曾侍郎女儿,奉父命来送信一告诉了尚书赵大人。尚书大人一看这书信的落款就是今日,上午寄出,午时就已经送到,很是吃惊,说道:“令尊大人的书信,有一事没有说明,这不好办事,且我有他事相商,你在这里等我修书一封,你马上送到并给我回复可好?”曾氏同意了,于是尚书大人当场写了一封信,曾氏拿起书信,又驾起祥云匆匆离开,没多久拿着父亲的书信赶了回来,此时太阳还没有落山。曾侍郎在女儿的帮助下,逃过一劫。从此更加宠爱自己的女儿,他后来官至尚书,而应有后来中了进士,做到了兵备道,官运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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