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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知行合一——王阳明与心学

 兰若青青 2023-05-16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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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阳明的理论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心即理”,第二个阶段是“知行合一”。刘瑾被杀后,王阳明的命运就发生了转折。正德想到王阳明在贵州表现还不错,流放的时间又满了,就派他到江西庐陵做知县。一到庐陵,刚进县衙门,一千多人堵着门来请愿。请愿的人说,我们这儿苛捐杂税太重了,莫名其妙要收一个葛布的税—就是一种纺织品,可是我们这儿从来也不产这个东西,凭什么让我们上这个税。税虽然也不算多,一年全县是五万两银子,可我们是穷地方,这件事又不合理。这事很棘手,很难解决。

王阳明有办法,他立刻就把近三年、五年所有的税收的东西全调来研究一番,一研究就发现这三年里,庐陵县整个税负长了三倍。为什么长三倍?正德从北京派了一个太监作为监税的官员,这个人要政绩,想各种办法加税。王阳明就找这个太监说,“这件事肯定不合理,你们要政绩我也能理解,咱都是官场的。”

接下来说了两条。“第一条,现在已经到临界点了,老百姓不断出来闹事,在这儿我是压不住了,这事要是再闹大了,你肯定得镇压,一镇压就民变,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到时候上面要来查这事,你怎么解释,我给你提个醒。第二条,作为我来说,我今天向你反映,我知道你也不会接受,我就此辞职,这个事你自己看着办。”太监一听就害怕了,这个责任太大了,老百姓要造反,再一想,王阳明这家伙跟刘瑾斗死都不怕,他能说到做到。结果太监就真把这个税给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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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在庐陵不到一年,做了几件都是别人想不到的事。庐陵这地方人爱打官司,刁民特别多,诉讼多。他就搞了两项措施,第一件事是每一个交通要道,每一个乡镇都建两个亭子。谁要做了道德上的好事,就在一个亭子里的碑上刻上他的名字,青史留名,另一个就等于拉黑名单,谁要是有作奸犯科的事,就把他的家人住址刻这个碑上。看着挺简单,据说还很有效,因为人都有点羞耻心。第二件事是只要一农忙,就不收状子。平常收状子有要求,状纸尽量简短,不能超过三十个字。颁布这些招法措施后,诉讼率立刻就下降。

王阳明在审案过程中很有计谋。当地有三个强盗做了坏事,被他捉住了。捉住之后这三个人都承认了。尤其有一个为了立功,自赎,就把另外两个都招出来了。承认之后,此案就交到了上一级,到上一级后,另两人买通了上级,又把案子给驳回了。当场把第一个举报立功的强盗给臭揍一顿。这个当初招供的强盗也反口了,说我当时瞎编的,我没有这事,全反回来了。

王阳明又开堂来审,底下听审的老百姓都在外面看热闹了,弄了一个大高台子,一个大高椅子,开审了,讲了半截了,底下就有衙役来报告,说他临时有什么事,需要走开。王阳明就给师爷说,“你先管着这场子,我出去有事。”他就出去了。过了会,师爷说:“还没回来,要不咱们今天就先休庭吧,大伙儿看热闹,你们就都走吧。”最后就散了,这师爷也走了,就剩这仨坏人在这儿了。结果这仨犯人就互相说了,“你看这事,我为你们俩,我又重新翻了案。”那个说:“我们俩放出去后,将来对你有好处,也会给你家人好处。”正说着呢,王阳明一撩布帘,从旁边大案子底下出来了,说:“我这有录音机,录下来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非常有策略地把问题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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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既有人心教化又有行政力,结果把庐陵就治理得很好。结果,时间不长,不到一年,朝廷就把他给调走了。调走之后王阳明就一直做闲官,到处去讲学,讲“心即理”。在这个期间就出了一个事。

当时江西、福建、广东三省交界出了六股悍匪,每股都是几万人,打家劫舍不说,还攻城略地,最厉害那个自称“金龙霸王”,朝廷派了几波军队都打不了。这时候国防部长兵部尚书就换了一个叫王琼的,王琼一上台就说:“我举荐王阳明协助我,才能把这事办好。”大家说:“王阳明是个书生,听说他就有上课的瘾,特别喜欢到处给人家做报告、讲学,他哪会打仗?”王琼说:“我跟他有过一次交往,聊过天,我知道这个人肚子里有货、”王琼力排众议,给了王阳明一个巡抚,专门负责这个事。

六股悍匪最多时候有六万多人,都是盘踞在险要之地,且有若干年历史了。王阳明从各地临时征调了一万多军队,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把六股悍匪全部平定。他以前也没带过兵,怎么做的?

第一兵不厌诈。王阳明这个人很有意思,一方面他讲学,讲天理良心,特别是讲致良知。但是在战场上他最大的特点是不照常理出牌,兵不厌诈。这六股悍匪全都上了他的当。比如他去灭第一股悍匪,他怎么去灭呢?他就造出一种假象,感觉他是去应付公事,而且他有一种规律,比如说他是每半个月操练一次,操练完就给士兵放一星期假。他连着做这么两个周期,那土匪都有探子,就回去报告了。到了第三个周期,土匪认为他又该给兵放假了,就放松了警惕。结果王阳明连夜奇袭,长驱直入,把那股悍匪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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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设计把五股悍匪都消灭后,就派人告诉最强悍的土匪,“金龙霸王”——池仲容,希望和他谈判。池仲容就把他弟弟派到王阳明处。这个就像《三国演义》写的诸葛亮七擒孟获。王阳明在营寨里好好地接待池仲容的弟弟,用各种办法造出假象。池仲容弟弟又不断把情报报给他哥哥,他哥哥就当真了,直接来跟王阳明谈判来了。

很多人都劝池仲容不要过去,他也是勇武绝伦,又带了四十个特别强悍的卫队,说:“不用怕,万一有事,我们立刻能杀出去。”到了营寨,王阳明对他一点提防都没有,像老朋友一样,留他在身边过年,陪他娱乐,非常地轻松,一直住了两个月。

王阳明手下有一支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池仲容刚来的时候高度警戒,提条件说:“这支部队对我威胁太大。”王阳明说:“没事,我把他们全给撤了。”而且还造成一种假象,保存这支部队原本不是我的本意,不仅把部队遣散,还把司令下大狱。池仲容派手下去看,这个司令在大狱里头带着铐子、镣子。等过了一个多月,这个事凉了。王阳明就偷着把那司令放出来了,集合好军队打到了“金龙霸王”的老窝。池仲容对此事一无所知,等他想回家的时候,王阳明给他举办盛大的宴会饯行,酒喝到一半,探马来报,“金龙霸王”池仲容的老窝已经给端了。这边啪一拍桌子,拿下,啪就拿下了。

你说有点不讲诚信是不是?但是那个军队就是这么个事,用各种反间计、攻心计,最后六股悍匪几十年谁都没招,他一个文人到那儿一年多点全给灭了,而且一点反复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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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歼灭悍匪外,王阳明还搞了很多制度建设。比如“十家牌法”,就是保甲连坐。每十家为一牌,牌上注明各家的丁口、籍贯、职业,轮流巡查。一家隐匿盗贼,其余九家连坐。如有人口变动,需向官府申报,不然被认定为“黑户”。用这个法把土匪外部的资源全都给隔断了。

王阳明这个人很复杂,他一方面用各种诡计去打土匪,另一方面搞招安,软硬兼施。他还搞了一个讲学团,唤醒人心中的良知,王阳明给土匪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良民,完全是被贪官污吏给逼上去的,但是你们这个样子,我做地方官我不能不来打你们,我是流着泪来打你们,希望你们跟我配合,我保证你们性命的安全。”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历史出现了这些命题,《水浒传》中招安的那些事也是写在这个期间。在剿匪过程中,王阳明就把他青年时代学的兵法,读的兵书战策,到边境去巡视等等那些心得全用上了。这时候他的理论就有了第二个提升,提出了“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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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合一”什么意思呢?通常我们觉得肯定是知先行后,先了解,学习了然后再去干。朱熹的理论基本也是这个意思,格物不就是求知吗?格物致知。致完知,成了圣人了,再去治国平天下。王阳明的观点不同,他认为知和行是一回事,求知的时候,实际就已经开始了行动。知的目的一定是行动,行动是最重要,不能把知和行分成两截。 

王阳明《传习录》中说:“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你想吃,就是行动的开始。这个东西好吃不好吃,什么味的,入口才知,这是行的一个延续。而这个行的延续、这种实践性,才是你求知的那个价值所在。知行合一,强调行动。这个对于古代读书人来说,这是一个事关根基的说法。因为古代读书人还是读书明圣贤之理,摇头晃脑,一读读二十年,王阳明认为这样做不对,要动起来,要做,行动重要。他这些话说服力在哪儿?他自己亲自在实践。他一边在用各种诡计打着,一边在高调的讲学,前方作战,这边上课。所以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实践性非常强。斡旋乾坤,平定打乱,用兵如神。

(横山书院据讲座录音整理,独家版权,转载务必联系)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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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

南开大学“南开讲席教授”,原南开大学常务副校长;现任校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南开大学跨文化交流研究院院长、天津市文联主席;曾兼任教育部中文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教育部学科发展与专业设置专家委员会副主任、教育部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另任加拿大里贾纳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等多校兼职教授;担任《文学遗产》、《天津社会科学》等报刊编委,《文学与文化》杂志主编。主要研究范围包括中华传统文化、中国古典文学、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国古代小说理论、明清小说、文学与宗教等诸多方面,著作主要有《结缘:文学与宗教》、《中国小说理论史》、《金圣叹传》、《六大名著导读》、《佛教与中国古典文学》、《李贽》、《漫说水浒》、《画龙点睛》、《浅俗之下的厚重》、《沧海蠡得》、《中国古代小说艺术论发微》、《雪鸿閒辑》、《周易中的人生智慧》、《四大奇书话题》、《中国小说通史》、《中国文学史》、《中国古典文论读本》、《大学语文》、《诸子百家精编》、《古典诗词名句鉴赏》等。学术论文主要有《从“林下”进入文本深处——<红楼梦>的互文解读》、《〈红楼梦〉因果框架简析》、《论〈红楼梦〉疯僧跛道的文化意蕴》 、《〈红楼梦〉脂批“囫囵语”说的理论意义》 、《<红楼梦>与<吴江雪>》《〈西游记〉与全真之缘》、《从孙悟空的名号看<西游记> “全真化”环节》、《宗教文字与〈西游记〉的版本演变》、《牛魔王佛门渊源考论》等数十篇。曾获国家级教学名师奖、国家级教学成果一、二等奖、宝钢奖、国务院授衔专家等荣誉,入选首批“国家高层次人才特殊支持计划”,论著获国家及天津市社科成果奖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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