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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生命中，有的人只来了一程，却会在心里停留一生。譬如一灯，灼于暗室；譬如微风，点燃荒野。 对王维和璎珞来说，他们是彼此在对的时间遇到的对的人。 这一生，他们把最真最浓的爱，都给了彼此。 在王维无端被贬的人生低谷，璎珞千里迢迢来长安看他。 他拥她入怀，又喜又愧道：“璎珞，如今我是一个被贬之人，让你跟我一起吃苦，我心中着实不忍。” 璎珞摇头微笑，目光温柔而坚定：“摩诘，我虽是一介女子，却也明白人生在世，孰轻孰重？我看重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而只是和心上人朝朝暮暮。” 世间男女何其多，但在王维和璎珞心里，却只有彼此一人而已。 他说：“今生今世，我的马鞍只为你一人而留。” 她说：“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值得你为他操心，便是世间莫大的幸福。” 他们是彼此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们的相逢，是“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 2 王维和璎珞的相识、相遇和相爱，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而是“原来你也在这里”。 不是么？ 718年元宵佳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王维和璎珞的心弦都被轻轻拨动了。从此，王维心里便再也装不下其他女子。即使有女子贵为公主，也依然拿他无可奈何。因为，他早已把爱都给了璎珞。 璎珞确实值得王维的深爱。 婚后，从小锦衣玉食的璎珞，为王维洗手做羹汤，王维拥璎珞入怀，不由感叹：“璎珞，我总是小看了你。” 是的，当他尚未科举及第时，他以为璎珞会看不上他；当他无端被贬时，他以为璎珞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他贬谪济州时，他以为璎珞会吃不了济州的库。 可是，他全然想错了。他的璎珞，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女子。 他的璎珞，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爱，他要用长长的一生去读懂她。 3 他以为，他和璎珞会有漫长的一生，他万万没有料到，他和璎珞朝夕相处的日子，只有短短的七年。 从721年到728年，那是一段怎样美好的时光！他俩将寻常日子过成了一首诗，将对彼此的深情融入了一针一线、一饭一蔬、一琴一曲、一字一画…… 璎珞慧心巧思，但凡和王维有关的事，她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尤其是吃穿用度，从来不肯少操半分心。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为王维缝制了许许多多雅致的衣衫，在圆领袍的下摆和袖口处，都用银色丝线绣了一圈圈舒卷的云纹。 在她心里，王维就像碧空中悠悠飘过的一片云，气度高华，超然物外。王维常常感叹：“璎珞，这世上，除了你，再也没人能绣出如此雅致的花纹了。” 王维擅长丹青，除了为璎珞画像，偶尔也会调皮地给璎珞一些惊喜。比如，在璎珞喜欢的六幅雪白绫裙上画上数枝水墨荷花，清雅随意地散落在裙裾两侧。当璎珞莲步轻移时，荷花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似乎连荷香也隐约可闻。 4 王维擅长音律，禀赋过人。丝竹管弦，任何乐器到了他手上，定能玩得炉火纯青。但他从不恃才傲物，更不爱在人前炫耀，众人难得听他吹上一曲。但若是璎珞想听，他便欣然而奏。 某个凉风习习的夏夜，王维和璎珞在一池荷花中赏月看星，璎珞想听王维在月下吹笛，王维提议璎珞用琵琶相和，一起弹奏他们的定情曲——《阳春古曲》。 璎珞巧笑嫣然：“若是弹的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王维哈哈笑道：“娘子只管弹奏，我来和你便是。” 于是，便有了让王维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当璎珞弹奏到《阳春古曲》第二节第一拍时，他的笛声恰到好处地悠然响起，和璎珞指尖的琵琶声融为一体，清越柔和。璎珞抬头看向他，他也低头看向她，彼此会心一笑。这样的琴瑟和鸣，不是刹那，而是永恒…… 5 很多年后，王维依然记得，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抑或蝉鸣声声的午后，璎珞最爱玩的一个游戏，就是拿起《晋书》，随意翻到其中某页，让他说出此页第一句话。若是他说对了，璎珞认罚，若是他说错了，璎珞罚他。 他从小熟读《晋书》，当然知道书中每一页的每一句话，因此，他说对抑或说错，取决于他想罚璎珞还是被璎珞罚。 他喜欢看璎珞一脸惊喜地说“摩诘，这回可是你说错了”时那种娇憨中带着些许得意的神情，便故意说错几回。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罚璎珞，罚她陪他浅斟慢酌，罚她为他红袖添香，当然，更多的是罚她乖乖躺在他的怀中…… 6 对王维来说，728年的夏天，是他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每每想起，都心痛如绞。 “摩诘，这次大概真的熬不过去了。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孩子。” “璎珞，我不许你说傻话，我不允许你有事！” “摩诘，对不住，这次，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璎珞，你答应我的，你一定要陪着我！我也定会陪着你！” 然而，璎珞还是放开了他拼尽全力试图从死神手里拉回她的手，无力地闭上双眼，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悄然滑落……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 从此，丧妻之痛，成了王维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疤。每每揭起，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多少个夜阑人静的不眠之夜，他焚香独坐，想起他和璎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往事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只需他轻唤一声“璎珞”，璎珞那银铃般的笑声便能在耳畔响起，仿佛只需他一回头，璎珞就会倚在床头说“摩诘，我的手脚好冷，你帮我捂热可好”…… 然而，他不敢轻唤，也不敢回头，只是这样想着、想着，眼泪便不知不觉湿了青衫。 这人生，竟是这样空虚、落寞、悲凉、寂寞。心，就这样一点一点痛得失了知觉。最后，便只剩下悲伤和无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树木最坚硬的地方，是结痂的伤疤。一个人心里最痛的地方，终将成为他最坚强的地方。 在经历过丧妻之痛后，世间已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面对的了。 往后余生，他尘封了自己，布衣芒鞋，粗茶淡饭，不是不懂得享受，而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晚年的他，更是“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 7 我脑海中一直有这样一个画面：秋风乍起，层林尽染，王维漫步红枫遍野的山间，不知不觉走到了溪水尽头。他不慌不忙，抬头远眺，只见天上云卷云舒，时有雁阵飞。他蓦然想起，很多年前的秋天，璎珞不远千里来长安看他，他送她回家路上，在她耳畔对她说：“璎珞，今生今世，我的马鞍只为你一人而留。” 这样想着，想着，他嘴角渐渐上扬，眼中闪过只有面对爱人时才有的光芒，缓缓吟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此时，夕阳西下，他宽袍缓带的从容背影，一点一点消融在了苍茫无边的天地之间。 林清玄说：“最好看的电影，结局总是悲哀的，但那悲哀不是流泪或者号啕，只是无奈，加上一些些茫然。” 电影《卧虎藏龙》中，李慕白说：“把手握紧，里面什么也没有；把手松开，你拥有的是一切。” 爱之伤痕，唯爱能愈。 于王维而言，“诗佛”不是生来就两手空空、了无烦恼，而是历尽红尘、看遍繁华后，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时的淡淡一笑。 不悲，不喜，不忧，不惧…… 作者简介 吕瑜洁，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亲子书信集《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 出版历史散文集《历史的背影和回眸》《榴莲一样的红楼梦》 出版百万字长篇历史小说《红豆生南国》（上、下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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