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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金的离去……

 印象黄陂 2023-05-18 发布于湖北

  

文 | 稻田明月

烟花三月,本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却传来一个让人伤感的消息。

一天晚上,我家店铺还没打烊,燕青来了,说是买点东西,却少了点平日的风趣。交谈中,她终于忍不住说:“天金不在了!”然后揩眼泪。我吓一大跳,“莫瞎说咯,哪个天金唦?”她无不惋惜地说:“就是陈天金呀!”然后讲了许多同学回忆。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冬梅也来了,告诉我同样的消息,然后讲了追悼会上感人的场面,许多女同学为他的早逝掩面而泣。

天金的离去,让我沉思良久,总想写点什么,记录与之相关的人和事,也算是对我与天金之间,若即若离的神交一个交代。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就读于蔡店中学。上学的第一天,发现同班有一个精干的小男生与我同款。他叫陈天灯,家住陈家岗。正好我们塆是他上学必经之路,于是我们约好放学一起回家。

第一次离家去集镇上学,而且还是大学校,远比郭岗小学大好几倍吧,心里是兴奋的。放学了,我与同村的郭国盛、郭海华一起,随着许多还没见过世面的新生,向蔡店街上涌去,早把与陈天灯的约定忘记了。

  老街/图源 网络

走出了繁华的街市,我们一行人就上了回家的村路。前面也有一群学生,其中有一个精干的男生用手比划着什么,边走边谈。走近一看,这不正是我班的陈天灯么!

于是我上前与他打招呼,然后交谈起来。一直走到朱家楼,他竟然问我:“你是哪个班的,我怎么还不认识你呢?”

我说:“(3)班的啊,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回家的吗?幸好现在遇见了。”

他略作迟疑,然后恍然大悟地说:“哈哈,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叫陈天双,(4)班的。你约的那个人是我哥哥,我们是双胞胎。他大概是等你的原因,脱伴了哩。”说着,陈天灯就从后面一路小跑,赶上来了。

之前也听说过双胞胎现象,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双胞胎,我还是感觉新奇和兴奋。我们热烈地交谈着,也分不清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其实这也不重要。哥弟俩不仅长得酷似,而且都思维敏捷对答如流,不由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以后,我与陈天灯、陈天双、郭国盛、郭海华约好一起上学。有时国盛和海华先走了,我就在家等着哥弟俩。也有时候,我怕迟到,还是先走了,害得他俩去我家扑个空。天灯说:“我们上学前,还得做点家务和农活,有时的确会迟到。下次如果你等不及,就先走,走的时候就在树枝上系一个标志物。”

  当年上学路上的大石头/图源 稻田明月

我家菜园就在路边,菜园周围都是杂树和灌木丛,开着野花,其中有一棵野桃树。有谁知,桃枝上偶尔飘着一张卡片,或者一条塑料片,昭示着的,是少年青涩的友谊和信约?

从郭家岗到蔡店街,大概四五里地,崎岖不平。我们下了郭家岗的大坡,走过一个石拱桥,横穿一垄田,再沿着石头山脚下南行。石头山斜坡上,有两块高大的石头相依兀立,有点气势,看似会随时滚落下来。其实它千百年来屹立不动,见证了祖祖辈辈的生生死死,也见证了我们的成长。

走过大石头,穿过朱家楼,再上一段坡,就是铁匠店。然后走过一段比较平坦的路,就上了石龙岗的字砦,蔡店街就在眼底。下了石龙岗一段很陡山坡,就进入蔡店老街。走过老街南端虹门,马上西折,便出街市,来到田野小间,蔡店中学就在眼前。

我们反复地、无数次用脚步丈量这条路,把青涩的思绪和金色的时光,洒落在途中。岁月流逝,雨打风吹,那一串串轻快的脚步留下的印迹,竟然在时间里孕育成一段段闪光的回忆,在这浑浊的尘世,显得格外清纯。

哥弟俩总会考问我一些脑洞大开的问题。一次,天灯问我:“老鼠、苍蝇、蚊子、臭虫等,这些东西好不好?留着它们有用处吗?”

  上学/图源 网络

我当然不假思索回答,“除四害人人有责,留着它们有何用呢?”

天灯却说:“每个物种存在了,就有存在的理由,如果人为消灭了,就会破坏生态平衡。说不定,科学家可以在它们身上研究出对人类有益的东西来哩。”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生态平衡这个概念。

又一次,谈到宇宙飞船时,天双对我说:“如果你在飞船上,千万不要把头伸出去,不然脑袋就会被削掉。”

我问:“被什么削的呢?”
他说:“空气啊。”

虽然他设想的情形是不存在的,但是他想表述的科学原理,还是震撼了我。

从这两个提问看,哥弟俩都爱思考,思维超出十四五岁的年龄。

哥弟俩的字都写得好,记得他们写“宀”时,落笔时并不是上面那个点,而是先写“冖”,然后回锋过顶,再顺势写下面的笔画,把“家”“容”“安”等字,写得独特而美感。

我们也会用中文谐音读单词,比如把Red读成“热的”,把plane读成“婆累”,把flag读成“扶栏杆”。

  当年陈天灯同学的来信/图源 稻田明月

从郭家岗到蔡店街,是我们人生出发之路,也是我们唯一共同走过的路。人生漫漫,这条路显得那么短暂又微不足道。命运交错,再没有谁会在这条路上等待谁。各奔东西后,这条路上,依然脚步踏至纷来,却再也不属于我们。我也无数次回走过这条路,却再也追寻不到时代的步伐。

1986年春节,我受邀参加陈家的聚宴。在座的除了陈天灯、陈天双,还有郭海华、郭国盛。他们分别考上武汉大学、中南财经大学、华中师范大学、江汉大学。同座的还有陈家大伯——德高望重的陈崇贵老师,陈家堂哥——也就读武汉大学,还有长岗大队的一位大学生。这些人,在八十年代中期的蔡店北片,都是如雷贯耳的。而我,却是唯一面临高考压力的中学生。

在这里,我看见了陈家小弟陈天金——一个阳光帅气的少年。后来也知道,他们的童年是在破庙里度过,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把众多兄弟姊妹拉扯成人。

我之所以受邀这次宴会,除了同学之谊,也许还有一种期励吧。可是,我终是失望于他们,高考落榜后,便走上打工之路。离开学校,心中总有众鸟高飞尽,万劫不复的极度失落感,支撑着我的,只有足下这片平凡的土地。

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在自家菜地浇园润菜。与菜地一路之隔的,则是新建的郭岗中学,几个男生在篮球场上龙腾虎跃。其中一个穿蓝白相间的条纹T恤衫的少年,很有点马拉多纳的风采,定神看,原来是陈天金。

  校园篮球/图源 网络

后来,一个住校老师从外面回来,说是他们打破了教室的窗玻璃,双方怼起来。看架势,矛盾有可能升级,我就上前与那位老师解释,“我全程在场观看着,他们的确没有打破玻璃。”后来总算化解了这次冲突。

又是一个夏天,我们塆子后头岗,一个新建粮店正在施工。我在工地帮小工——和灰、提灰、扎钢筋、上钢筋等。一个空闲间隙,大家坐在我家菜园对面民房荫处歇息时,我远远看见从街镇方向走来一位白衣青年,步伐矫健,翩翩而至。走近一看,原来是陈天双——纯白宽松的运动上衣、纯白宽松的运动裤,裤口是紧束型的,纯白的运动鞋略带风尘,手上托着一枚足球,球被网着,网绳绕在手腕上。

我本能地迎上去:“啊~啊~是你?”
他有点惊讶地说:“啊,你怎么~在这里?”
我低声地说:“呵呵,我~在这里~帮忙。”

看见他高光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一股无形力量,让我抬不起已经伸出的手。他哦哦,我呵呵,双方欲言又止。

我心里有许多话:听说你大学毕业了,分配到市财政局了。读大学是怎样一种心灵洗礼呢?市财政局是怎样的一种高大气场呢?这里是我家乡啊,我怎样不能在这里呢?噢,我知道你问的本不是这个问题,你问的那个问题是我心中的痛。你知道我的痛,才不知如何开口,终是无言以对?

  时光/图源 网络

他似乎停下来,似乎又没停止脚步。我似乎在挽留,似乎在退却,似乎在回避,甚至在逃避。偶然一遇,却似漫长,简短对白,复杂内含,外看风平浪静,各自心潮暗涌。

自此,我尽量不直面同学。不是我薄情寡义,而是我太看重某些东西。不是我内心脆弱,而是现实太犀利。人生中,总有些美好的东西,无关物质,无关成败,却往往被世俗所误伤。心怀美好,过平凡的日子,哪怕再尘埃,也如萤火虫,自我照亮。

直至后来,网络兴起,智能手机普及,我被燕青拉入一个微信群,一看,群主是陈天金。群里的天金开朗活泼,胸无城府。他说早就听说过我,看过并喜欢我的文章。得知我是哥哥同学,他更加热情,说有机会大家聚聚,并慷慨发了几张哥哥的近照,满足了我少年之念,也让我感叹于时光。

这个群是他们部分初中同学、部分发小组成的。他们的年龄小我一大截,总觉得有代沟。再说,并不是每个比我小的人,都能够像燕青、冬梅那样与我交往无违和感。毕竟还有许多人不认识,我怕夹在中间让他们有所顾虑,影响自由放飞的气氛,然后就退群了。

  故乡/图源 网络

后来,燕青说天金的业务在黄陂,约大家一起聚聚。照说,应该是我主动约大家才对,但我总是忙于生计,寄于来日方长,聚会的事不了了之。

去年,听说天金承建的工程在蔡店,公司办公室就设在郭岗中学。燕青说,下次回郭岗,再一起聚聚,天金还记得你哩!冬梅也说,天金再也不是那个书生意气,高谈阔论的天金,眼神举止言谈中,显得好真诚好成熟好稳重。

说来也怪,我见天金,只有两面之缘,而且还是三十多年前。两次见面,我有心,他却在无意之中,况且那时他还小,不见得认识我。三十多年来,我们或在口口相传中,或在网络中,彼此关注着,欣赏着,并期待着,算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神交吧。

对于聚会,我还是有所设想的,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大约是在我落叶归根,回到家乡安度晚年时,或许,相聚的还有我们心心念念的天灯和天双。到那时,大家宠辱偕忘,铅华洗尽,返璞归真,回到生命的本初。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可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社恐的我,本不愿为了聚会而聚会,已经错过了许多。天金的离去,打破了我最后的设想,是否也在暗示:故乡,我再也回不去了?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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