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养子(十九)

 新用户3134eDv6 2023-05-18 发布于陕西

      时间如果是一棵树的话,春节啦,元宵节啦,清明节啦,端午节啦,国庆节啦,中秋节啦的,就都是时间这棵树上的结疤,它们让一年的时间就跟梯子一样,有了一节档一节档攀升的感觉。生活如果是一条路的话,平日里的那些零零碎碎鸡毛蒜皮的邻里之间小纠纷的事儿,就像路上的坑坑洼洼,让人走起来有点颠簸感跌撞感。——有颠簸感跌撞感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真实的生活,它们让生活有了滋味儿有了意义。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父亲一直这么告诫小邢跟大哥,“吃亏吃不穷,占便宜占不富。咱们到了这里,凡事一定要抱着忍让吃亏低一点儿的态度,就能待住了。”

      老秦师傅家所在的村子叫小庄村,离大学城这里不远,骑电动车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这个村子的规模不小呢,东西向三条街道,每条街道百十户人家。村子所在的地方,靠近西安大学城,已经接近城乡结合部了,有很多便利。要么说人待的地方还是要离省会城市近点儿好呢,政治、经济、文化和信息以及居住等等方面,到底不一样嘛。这里的人,很早就去城里打工了。他们每天也跟城里那些正式上班的人一样,过上了早八晚六的生活。村里有小车的人家很多,都停在院子外头;有的人家还有两台车。但是,各家各户也无一例外的都有至少两辆电动车,或者踏板摩托车。大清早的时候,车流就像水一样地从村口涌出去,然后沿着宽阔的柏油路冲进城里,农民大叔撒麦种子一样地分散在了城市的角角落落。傍晚的时候,那些车又从这里那里钻出来,在回家的路上汇聚起来,到了村口那里的时候,就会又成了一股浩浩荡荡的水流,涌进了村里,走入了东家西家。

      打工人的日子,节奏跟城里基本合拍。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些词语也跟人家一样,“你们单位咋样?”“你们公司咋样?”其实,他们不过是他们嘴里的“单位”和“公司”里头的临时工而已,但是那种口气比正式工还正儿八经还有责任感和自豪感。他们晚上在街道扎堆儿海聊的时候,经常比工作环境,比福利待遇,比人际关系。慢慢地,他们的身上乡村农民的纯朴味道越来越淡了,城市上班族人身上高雅的气质又还没有学到——其实也学不到的,——于是,他们的身上就有了一种介乎城里和农村之间的一种怪里怪气不土不洋的样子。这倒叫小邢想到了鲁迅先生笔下“穿长衫而站着喝酒”的孔乙己的形象了。

      小邢这么感觉的意思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虽然也过着城市的上班生活,但毕竟是打工的,知识储备上,技术含量上,文化素养上,学习能力上等等,毕竟还停留在村里人的层面上。尤其是在一些生活小问题的处理上,完全就是农村人的那种简单,初浅,甚至还有点儿暴力的方式方法。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村子大了啥人都有。”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小邢家东边是老秦师傅家的宅院,西边这家人自打他们住在这里起,就没露过面。村里有些年龄的人都说,“狗日的十多年前就跑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不知道现在还在人世上没有呢?”

      人没在,但是摇摇欲坠的屋子没有人敢轻易打动。所以,一排整齐划一的房屋中间,突然插入一家墙倾欲催的低矮的老旧瓦房,简直就像白白净净的脸上,出了一个没长对地方的黑巴拉痣子。——倒是没危害到别人,但是惹眼的很。

      在那些年美丽乡村建设活动中,村上也曾经联系派出所让协助查询一下那个二流子;可是,那个二流子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头发丝儿都没捞到。扶贫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上级领导好多次走过这里,问到这个家的情况,弄得村上和镇上没办法交待。——说他活着吧,派出所都找不到;说死了吧,没有死亡证明,谁也不敢注销人家的户口。

      所以,那些年,把这些扶贫干部能给整死了。他们成天提心吊胆的,就怕上级抽查到这个村子。万一检查组一行从这里走过去,这个醒目的倒塌民房肯定让领导大为光火。——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呢?搞不好,村长要丢官,镇长要挨批,区上领导也脱不了干系的。

      还好,扶贫工作期间,那个人家那里没有出事儿,因为这个村子没有被检查组抽上。那一年开扶贫总结大会的时候,村干部长出一口气,把锤头大的牛肉块块儿往嘴里一起子塞了四五块儿,腮帮子憋得鼓鼓的,就像里头塞了三四个乒乓球。

      “好爷哩,才可熬过去了。就说这狗日的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你也吭个气儿么,叫你把这么多人弄得吃不好睡不好。”村子是个武松一样的中年汉子,眉毛浓得像两条豆虫。说话瓮声瓮气地,还动不动就把拳头攥起来在桌面上狠劲儿砸一下。他喝酒从来都是嘴对嘴,一气儿吹。喝高了,就爱说一句口头禅,“把老子惹急了把他弄不到残联去才怪呢!”

      村长爱打架,在附近十多个村子很出了名气。

      没有西邻家的日子,小邢家过了五六年。突然有一天,有人来在这个院子前前后后地转。

      小邢父亲和母亲那天早上起得早些,给弄得有点愣神儿:“这是哪里来的什么人,在这里头过来过去地转悠呢?”

      因为不是太了解情况,他们也轻易不敢惊动。母亲让父亲把老秦师傅叫起来,通知了村干部,让村上干部过来看看究竟是咋回事儿。

      村长带着村干部三四个人一行急急火火地赶过来。他们先是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又窃窃私语了半天。终于,村长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足了底气呵了一声:“成林。”

      那个人影儿颤动了一下,呆立了一会儿,这才像个机器人一样硬梆梆的动作转了过来。

      好家伙,跟从垃圾堆里头钻出来的一样,头发又乱又长,倒是黑而且浓密。把眼睛都遮住了,要不是他把头发摆一下,真让人看不到他的庐山真面目。鼻子像一瓣蒜倒栽在那里,嘴唇薄得像木耳。衣服看起来至少三个月没见水了,汗渍已经把它的颜色弄得辨认不出到底是个啥颜色了。而且,还散发出一股馊酸的味道,直冲入十米之外站着的那群人的口鼻。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村长手里提了半截砖,凶巴巴地逼近过去。

      “我……”那个“鬼”一样的人似乎给吓傻了,说不出话,浑身筛糠似的打颤。

      “成林回来啦,成林回来啦。”没过十分钟功夫,村子里就传遍了这个消息。

      平静的村子,就像平静的湖面给人扔进了一块大石头,“嗵”的一下溅起来老高的水花。——村子里有了一个新的话题:成林这些年跑到哪里都干啥了呢,咋成这个式子了……?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