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荆神荆】桂与沉水

 新用户35163884 2023-05-20 发布于江苏

*再次强调纯属胡编乱造胡说八道,不要当真

这原本该是极平常的一天。

王珪默默想道。如果不是——

“今日怎么没见着王相?”

他听见赵顼这样问道。

王珪有些惊异,他稍稍朝前一步,正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得殿上的官家补充了一句:“是安石相公,安石相公怎么没来?”

此刻正是两府合班奏事之时,殿中所站立的官员并不甚多,赵顼的声音轻而平稳,仿佛在询问一件极平常的事儿,然而王珪却感到震悚全身的惊诧,他瞥了一眼周遭的同僚们,无论是蔡确、章惇,还是孙固、吕公著他们,在这些历经沉浮风浪的宰执们脸上,过多或少地都浮上了讶然之色。

王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赵顼——

年轻的帝王神色平静从容,微微带着些疑惑的表情,没有等到回答,又问了一句:“安石相公是又病了么?”

王珪几乎肯定陛下得了严重且棘手的癔症或是失却了一段记忆。

这是极可怕的,毕竟元子赵佣才只有四岁大。王珪也惊讶这种时候自己居然在瞎想这些。然而他实在不敢在此刻说半句刺激他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回禀陛下,安石相公到江宁去了。”

这是句实话,却又是句暧昧的实话,赵顼显然愣了一瞬——王珪开始庆幸他是不是清醒过来了——方说道:“怎么治病治到江宁了……”他想一想,又极轻地说了一句:“那就让御药院的人去看看吧……适才议到哪里了?”

赵顼浑然不觉般把话题转了回去,王珪一边应着,一边却感到冷浸浸的汗水从他的背上滚落而下。

“去江宁做什么?”王安礼瞪着眼睛看着气还没喘匀的王珪,“开封府①里还一堆事情没做完,正加班着好吧?”

“去看望你兄长啊。”王珪攥他袖子说道,“然后请王大相公回京城看看。开封府里的事算什么,谁不晓得你理事快,这也没几天②,你快走个水路,快去快去。”

王安礼被他说得莫名,他狐疑地瞅瞅王珪:“突然回去也太怪些,何况,”他又看看跟在王珪身旁一直没说话的章惇,“兄长他不会回京城了,我回去请他也无济于事。”他拿眼神示意章惇“给你的信里是不是也讲过③”。

王珪着急了,他推推章惇:“你说句话!”

章惇看着他们两个(王珪怀疑他怎么装出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来的),然后开口了:“实际上,”他顿一顿,“官家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以为你兄长还在京城为相,今天早朝问了这事,还让御药院的梁从政④带人去江宁看看。”

“这叫不是什么大病吗?!”

“你也别就这样直接说出来吧!”

王安礼和王珪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声道。

“好在没什么人知道,故而想让你赶去江宁把王相公请回来一趟,说不准能宛转化解此事。”章惇在他们的惊声中补充道。

王安石正在钟山的山道边坐着小杌子休息——晚夏初秋的晨光透过头顶的树荫播撒而下,斑斑驳驳的一块正落在他的眼皮上,他便眯起眼睛,一手攥着饼,一手将坐着的小杌子慢腾腾地挪了几寸地。

他拿着条落了的树枝,仍在地面上写写划划,是《三经义》里的一些文字,他昨晚整理好了近日所作的勘误,只唯有一两条,仍需要再斟酌。

身后那只被系在树边上的毛驴哼哼了一声,王安石扭头看它,想把手里的饼子掰一半给它,又想到老妻曾经的“不许和驴子一起吃饼”的警告,只好住了手,摸摸驴子毛乎乎的身体,道:“等某吃剩下了就分给你。”他如此说完,就默默地低头掰饼子,山上的一些野桂已经开了,王安石就着那浓郁的甜香吃着冷掉的饼子,又不禁想起家中池子里那些有点萎靡的莲荷来。

突然,驴子又叫了一声。王安石漫不经心地拍拍他,咕哝着“怎么就等不得”,打算把剩下的饼子掰碎了喂它,却听得有脚步声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王安石望过去,那人也恰好发现了他。

“兄长!”王安礼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驴子甩甩尾巴,欢快地应了他一声。

赵顼站着迎接他久病了半个多月的宰相的到来。

资政殿的门窗已经打开,收起的帘幕令殿中显得明亮又宽敞,这是属于初秋的、洁净的阳光和干燥的风,它们照亮了赵顼琥珀色的眼睛,也吹动了走来的王安石的袍袖与衣袂。

赵顼看他走近了,又见他对自己施礼,似乎一切与从前仿佛,却又有些奇怪——

前几日的相公,是这样老的么?

他注意到对方的白发,比自己印象中的更多,像是这种风日里,江湖边丰稔的芒草,突然蓬出苍白色的絮。

然而他仍是自己所熟悉的相公,譬如他仍站的直了,仍是面目分明,有些严肃的样子,在赵顼更加年轻、更加像是春天而非秋日里的赵顼的时候,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迷恋对面这位永远拥有活力的大臣的一切,甚至在更早——赵顼肯定着——在他们还未见面之前,在他听韩维老师说着“维之友王安石之说也”的时候,在他悄悄读着那篇万言书的时候。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举火者。赵顼想,能够破除一切弥漫在眼前心头的迷瘴。

于是此刻,赵顼也抖落了心头的“奇怪”,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不知相公的病大好了?朕这半个月留了些札子在此,还待与卿商议。”他将桌上的那些札子推得离王安石近一些。

王安石抬起头看着暌违了近四年的帝王,陛下当是比熙宁九年的时候更为稳重,嘴唇微抿,大约是少笑的缘故,又瘦了一些——但愿也只是一些,说话时不再伴着飞扬的语气,也似乎将自己同他的屡次争吵抛诸脑后,就像是把自己离去的事、把自己数次辞使相的事、把那些……都抛诸脑后了。这也是好的,王安石又想,总记得烦心事,是会患头风的。

他想起随王安礼一同赶去江宁的那位中使、勾当御药院的梁从政悄悄跟他提起这几年官家断断续续的病,又常理政至夜分,太皇太后崩时又恸哭一场,时或失神,止未曾如近日这般,也许是最近终夜不寝的缘故。此刻王安石看他时,赵顼眼神清明,只是间或闪动着希冀与疑惑,似乎并不明白为何王安石不接札子来看。

王安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却仍旧没有动,他望着他的陛下,以最为平静的语气说道:“臣不能看。陛下忘了,臣已经不再是宰相了。”

像是被雷亟一般,赵顼一怔,又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说道:“怎会是这样?卿可不能玩笑。”

“自熙宁九年十月起臣已罢相,且臣住在江宁并非半个多月,而是将近四年。”王安石在对方有点儿愕然的神情中继续往下说着,“朝廷无诏,臣本不该来此,只是急闻陛下病了,且与臣有关,故而前来。”

赵顼愣怔着,他的手指僵在那一沓札子上,像是在一片泥泞的凝滞中,牵扯着自己的身体。

王安石仍凝望着他。

怎么是这样的。赵顼想。应该不太对,上个月是不是还见过……

秋风灌进他的衣领,赵顼猛然一激。

这似乎过了很久。

王安石瞧见赵顼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接着是他的鼻翼轻轻一抽,最后是嘴唇,悄无声息地颤动一下。

“是这样啊。”赵顼如此说道,他似乎有点想笑笑,却将嘴角往下撇着,又坚韧地抿住了,“是朕疏忽了。江宁……江宁那么远。还让卿赶来,实在……”他没有再说下去,“卿住在江宁还好吧?朕听说卿去年建了个园子。”⑤

王安石应道:“是个在钟山南边的小院子,开了个小池塘,还种了一点树,有桑楸一类,今年春便有鸟来筑巢了。桃树长得不甚好,总生虫。陛下赐的马……去年葬了⑥,臣平时往往骑驴出游。”

赵顼笑了:“朕也读卿近年写的诗,是很好的,当年卿很少与朕讲诗,经筵的时候,还是讲经多……”他顿住了,仿佛察觉到自己又说了些不太合适的话。

“陛下。”

赵顼笑了笑:“总是许久没有听先生讲经,像是……确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可先生,先生仍是朕的先生。”

他虽言语肯定,看向王安石的眼神却犹豫着,似乎是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否定的话来。

先生是举火者啊,赵顼再次想着,他又燃失了那重盘亘了半月的迷瘴。

王安石并没有说什么,他感到殿中的香屑燃烧起腾腾的柔软香气,这是与钟山花气迥异的芬芳,是隐隐的,却能制约着所有一切的气息,将自己曾经年轻、如今也应该年轻的学生困守在这里。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也随着香烟升起极复杂的情感,但这难以表露也绝不能表露。

可总是要带礼物的,哪有先生不给学生带礼物的道理?

王安石想,好在自己准备下了。

他从袖中取出几卷扎好了的纸,呈给等了他半个月的学生:“这是臣在钟山养病时做的《三经义》中的误字考证⑦,现奉与陛下,倘合圣心,还乞……”

赵顼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又仿佛是那个熙宁初年的年轻学生了。

END

*本文时间背景大约在元丰三年八月初。

有些东西不想写注释了就这样吧真的好懒。。。

①元丰三年七月,王安礼知开封府。“(元丰五年夏四月)知开封府王安礼言三院狱空。”“安礼事至辄断,庭无留讼,久系待辨者一切论决,于是以狱空揭诸府门。”(长编)怀疑他经常加班【】

②王安石二次拜相从江宁到汴京只走了半个月。

③元丰二年二月,章惇为参知政事。有启贺之,又回其书。(年谱长编)【但其实安礼只是知道有这个书信,不知道具体内容】

④(元丰三年六月)入内省言寄左藏库副使、勾当御药院梁从政合磨勘。(长编)

⑤元丰二年春,王安石在钟山南营建半山园。《示元度》 王安石:“今年锺山南,随分作园囿。凿池构吾庐,碧水寒可漱。沟西雇丁壮,担土为培塿。扶疏三百株,莳梀最高茂。不求鵷鶵实,但取易成就。中空一丈地,斩木令结构。五楸东都来,斸以遶檐溜。老来厌世语,深卧塞门窦。赎鱼与之游,喂鸟见如旧。独当邀之子,商略终宇宙。更待春日长,黄鹂弄清昼。”

⑥元丰二年,神宗所赐马(感觉是熙宁十年的生日礼物)死,作诗“恩宽一老寄松筠,晏卧东窗度几春。 天厩赐驹龙化去,谩容小蹇载闲身。”(年谱长编)

⑦(元丰三年)八月二十六日,上劄乞改《三經義》誤字。(年谱长编)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