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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野之暮 ‖ 窦小四

 窦小四 2023-05-20 发布于重庆

寻野之暮

每吃完饭,料理完琐事,我都会走出家门,四处去走走。

没什么固定的目标,恰如我翻书一样,风吹哪页是哪页,心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有时候是河边,边走边看,看蒹葭,看芭蕉,看那近处的远处的绿色们从容渐变,桂树是不用看的,平素不注意,开花的时候,它自会将你吸引至于你只注意了它,于是,会在那时候突然觉得了平素里颇不以为然的打扮得妖艳的女子,她或许是对的。需要边看边听的,是流水和鸟儿,流水端庄,来得天然,流平静,鸟儿的进入视线,却常常突兀。唯有南河上那对白鹭,它们来不来,它们鸣不鸣,一只还是一对,就算看不到,我也能在心里想象着它们的美好。

寻野之暮,说起来,这河边其实是最适宜的,东西多,却又清净,符合我的心意,然而,不由得又想,“野”字者,倘若按照拆字法将其拆解为两部分,即为“里”与“予”,所以,”野“着,看似是向外寻,其实,更是一种步伐与心境在无数个迂回曲折以后的”反求诸己“,其实是向着内心的。

有时候,我也会去商场,买什么,或者不买什么,都是其次,核心在看。喜欢看各种各样不同的颜色搭配和各种新奇的东西和设计。于是,常常做些类似于买椟还珠的行为,为了好看的瓶子和包装而买些或可有用,或可不一样需要的东西。不喜欢一切塑料制品,竹器或者木质的东西,我会专门站着看一会。完全没有约束,在这里,这里,其实并不是野外,可是,我要的是自在,有人说,几千年中国哲学史里厚重的哲学,最后只落到了四个字“内圣外王“上,我深以为然,虚己以游世,泛若不系之舟。我不去触犯律法,我不去违背道德,我不去伤天害理,我不去涂炭生灵,我不去巧取豪夺,在内心里,我是个切切实实的正人君子,我坦坦荡荡,那么,在外形上,我的手举得高一些,还是自然下垂,我都是自由的,我是嘴里哼着信天游,还是声线里带着京腔,我也是自由的,我涂不涂口红,亦或我穿着拖鞋,还是长衫,我都是自由的。王,我想它就应该读四声。

当然,我去的更多的,是图书馆,我幸甚至哉,家门离图书馆百米之遥,恰如书房。细碎碎拾级而上须臾,我便已身在图书馆了。这里有茶,有咖啡,有书,有灯光,还有月色,和宁静。哪怕是在假期放得很长很深远的时候,我依然是这样。谁让我是个异乡人呢?

又谁让我生性如此侘寂而哀愁呢?

请给异乡人一双筷子,听到这句诗的时候,我一瞬间潸然泪下,李芸说,这不是她的诗,可我觉得,这应该是她的诗,她和我一样,一定是比谁都深刻懂得这句诗背后的悲凉,焦渴,无奈和心酸。

我在书架中穿梭,我在灯光下留恋,那些古人们,于是那些古人们就翻山越岭地来到了我的面前。从小胆小的我,哪怕是在深夜,身在此处,却从不害怕。突然想起有人问庄子,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鬼,庄子说,当它对你产生影响的时候,就有,当它并不对你产生影响的时候,就没有。那对我而言,那就是没有。

有什么?无数个才华横溢的文人,和他们各自不同的跌宕起伏的,亦或多舛哀伤的命运,能在这里留下痕迹的人们,一帆风顺的很少。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不让我写作,一个是我的母亲,她担心把我累病累苍老,而另外一个,深知“文学是苦难”,他让我不要写作,简单而健康快乐地活着。也许,这世上,爱的生命和健康大过一切的人,才是真的爱你吧。

我在这些各种各类的书籍中走来走去,摸着它们的书脊,恰似摸着历史的骨骼和大写的“人”的血液流淌的河流,音乐的,美术的,文学的,哲学的,历史的……

很累很累的时候,我会坐下来,专门看一会儿童画,一个人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学会了逃避哀伤,我不会再在看见花朵盛放的时候旋即想到它们凋零的时候,会是多么令人心碎,我不会再执着于也执拗于那些我无力解开的心结和忧愁,我不再把思想和精力专注于看到人们亦或故事中的人们的一言一行里呈现着的孤独,寂寥,冷峻,疏离,和恶意。我宁可伸开手掌,让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飞蛾落在我的手心里,看着它们原本激烈颤动的薄翅因为感受到我手心里的温度而陡然间平静踏实下来,我就觉得,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和我应该看见的美好。

重读《古希腊神话》,注意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根本未曾注意到的一个细节,是在首篇《普罗米修斯》中,文章第一段说:“(普罗米修斯)为要泥土构成的人形以生命,他从各种动物的心摄取善和恶,将他们封闭在了人的胸膛里。”可不可信不知道,可是。也可以信,原来,人的心,本来就是动物的心。只不过,大概,所谓“善良的人的心”,就是白鹿,亦或是信鸽的动物的心吧,而“恶人”之心,也不过是那被猪油蒙了良知和光洁的虎狼之心而已。但是,根本的一个就是,这世上,原来,根本就从来没什么“人心“ 的概念,而”兽心“则是确凿无疑的,且遍地都是。

连神都是偏私和无能的,比如,他在创造人类的时候,是先创造了男人的……,所以,作为一个渺小的人,还是就不要于虚妄里去评判和期待些许事吧。

后来,就在这样的寻走里,我后来明了了一切事:一切我们所热爱的,其实都是骗局。不管是一小节“美人之贻“,”洵美且异“的柔荑,还是一段惊心动魄到恰似于杜丽娘与柳梦梅一般生而却死死而复生的爱情故事。

寻野之暮,也是就这样行走,游走于天地万物若干年岁月以后,我才明白,人,其实是在万物的映照和批注,援引和启悟里,越来越走近了自己,生命之渺小和脆弱,宏大和坚韧,有和无,我注目万物,万物以形法批注我。

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我就这样单调地,却也不厌其烦地,于无数个饭后的黄昏的或薄或浓的暮色里,走向“我”之外的万物,又让万物走向我。若干年过去了,是的,终于,若干年,就这样过去了,终于是比起最初一次的走出家门,心境和眼界,心胸和判识,用陈丹青先生的那句话说,真的是“逐渐逐渐地觉得一览众山小”了。

一切伟大的生命,最后,都回归了本真,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本文作者

窦娟霞,笔名窦小四,甘肃省天水市张家川县马关镇人,重庆市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从教之余,创作广泛,涉猎短篇小说、散文、随笔、诗歌等领域,创作字数逾百万。作品散见于多种报刊、杂志,散文《雪落马关》发表在《散文》期刊2019年第6期。有文学作品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和《无尽的白雪》、《致清水河》正式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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