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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兰文汇||周静华/​周家记事·留痕文

 元辰1948 2023-05-21 发布于湖北

对1300多名订阅者负责,期盼切近人生的原创好稿。

    周静华,副研究馆员。曾为中国著名教育家、天津市文化局局长、天津市文联主席李霁野秘书。

周家记事·留痕

文/周静华

人生漫长,岁月静好。

记忆是有温度的,无论岁月走出多远,在我内心深处,童年时光都是最温暖的,它治愈了我的一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寻常百姓人家住楼房的很少,基本上都是几户人家挤在一个院落里。同一个胡同的院子一样大,院子里的房间数量也是相同的,大一点的房子十一、二平米,小一点的房子九、十平米,甚至还有更小的。

故事的故事,须得从胡同和大杂院开始。

当年,能住独门独院的,不多,但确实有。我家胡同外,便有三四家住独门独院的。出了胡同往右一拐不远处是老于家,左邻右舍习惯把老于家的长者叫于老头(在房管站工作,他家能够住上独门独院是否与此有关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至今给我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固然了,当着他的面是不会那么叫的。院子里住着老于家祖孙三代人,院内有房子大致三到四间的样子,院子不仅大,房子也很新,墙面的红砖显示着它的“芳龄”。老于家有五个孩子(那时,每家每户至少有两到三个孩子,家里的孩子一般都比较多,很少有独生子女的,如果有,这个孩子是不是抱养的就让人心存疑问了。记得胡同外有一个男孩儿叫抗洪,因为他的名字我才知道他是1963年生人。他在家是老儿子,有好几个哥哥和姐姐,因为最小的姐姐叫小九,这样一来不用数,我便知道他家一共有十个孩子),三女两男,排在前面的是两个女孩儿,年龄比我大(排行老四的女孩儿叫于兴云,比我大一岁,偶尔会领着我们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去她家玩)。排行老三的男孩儿叫于兴华,比我也大两岁。最小的老五也是个男孩儿,名字叫于兴福,年龄比小我七八岁,印象中这哥俩特别淘气,相当叛逆。

狭窄的胡同里,行人熙熙攘攘,而生活的精髓便隐藏其中。

胡同外,住独门独院的还有三家,我能叫上姓名的只有两家,其一是张奕为家,其二是熊秀萍家(她家紧挨着公共厕所),因为她俩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所以记忆特别清晰。张奕为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姐姐,父母基因过于强大,各个身高腿长。记得大姐是河西区第二幼儿园的老师,四方大脸,人高马大,不仅有点驼背,身材还特别得粗壮,依我看,她的外形不太适合做幼儿园老师,却不晓得她是如何入行的,至今让我无解。在家最小的是一个弟弟,因为是家中惟一的小男丁,备受全家宠爱。

张奕为家的院子进深较长,拐个弯才能看到居住的房子,房子是个大的套间,不记得有几间了,反正屋子挺多的。院子里没有花花草草的点缀,却也没有更多的杂物,整个院子显得十分的整洁有序。说来也怪,自从小学毕业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再也没见过张奕为,即使一两次在路上偶遇她三姐,也没说话。因为大姐在家门口经营了一个水果摊,一段时间以来走过路过比较常见。熊秀萍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她家是从农村过来的,印象中全家人从里到外土里土气的。熊秀萍比我大两三岁,却跟我一起上的小学。不知道她为什么入学晚。记忆中的她笨嘴笨舌,笨到连走路的姿势都极不协调,总感觉胳膊和腿的摆动顺拐了一样。一次集体去参观,教语文的班主任田老师要求每人回来上交一篇观后感,充当一篇作文作业。一次课堂上,田老师让她念念自己写的作文,搞得全班哄堂大笑。原来参观时,她把展览图片上竖着写的文字横着抄了回来,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原封不动地搬到了作文里。你说,那文章读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人们常把读不懂的文字叫做“天书”,我想这也是“天书”的一种吧!真是好笑。有那么一年,她妈妈因病离世了,前脚才办完丧事没一天,后脚她爸爸便跟着去了,这件事很让我惊愕,我时常在想,她爸得有多么爱她的妈妈,离不开她的妈妈,才能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啊!事到如今,我都不知该为此悲伤呢,还是为此感动。

另外一家姓什么我忘记了,如果母亲在世的话,我想她会告诉我的。

依稀只记得他家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每个人都瘦瘦的,高高的,由于平时没有什么交集,即使走路碰到了一起也就互相对视一眼,不会打招呼的。记忆中,这兄弟姐妹四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仿佛天生便不会笑似的。我想,可能就是因为这副表情,才与同龄人产生了生疏感,没见过哪个小伙伴去过他们家玩,当然,我也是没去过的,在我的记忆深处,只留下一个“庭院深深”的想象了。

曲折幽深的胡同,温馨的大杂院,是我的根儿,也是我的魂儿。

尽管住独门独户令人羡慕,但是,住大杂院也有住大杂院的好处和乐趣(大家相处的如同一家人,远亲不如旧邻便是这么个理儿)。想当年,大大小小几口挤在一个屋吃喝拉撒的人家太多了,一张床不够用便打地铺,还有在房子里建阁楼的,虽然有诸多不便,却也其乐融融。我祖母的房间便建了一个阁楼,说是阁楼,其实就是在屋子床铺的正上方搭建一个夹层,用我的话说就是空中床铺,既可以在上面睡觉,又可以在上面存放东西。因为上上下下要登梯子,觉得好玩得很,故此,找个机会,我便会爬上爬下的。阁楼上面有一个木制的匣子,匣子的抽屉里有好多祖母放置其中的“宝贝”,印象最深的便是其中的几个老钱了,还有几个小玩意记忆犹新,那便是现在各种属相吊坠大小的,一种扁扁的玉制的东西,上面有图案,既有人物,也有动物,形象千差万别。我没问过祖母这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那是一个老物件,时间很早很早,东西很老很老。

日子总是一地鸡毛,但又充满温暖。其时,没有哪家比谁家过得富有,也没有哪家比谁家过得穷酸。家家户户大致一样,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没有太多差距。当然,孩子多的人家过日子便显得捉襟见肘了,借钱过日子也很多见的。我家胡同22号住着一家老实巴交的回民,姓吴,大家背后都叫老吴家。大儿子叫吴谦,二儿子叫吴旭,小儿子因为大家都叫他小三,大名叫什么记不得了,女儿最小,名字叫吴艳,比我小两岁,印象中身体不怎么好,好像得了哮喘病,夜里经常气喘睡不好觉,总看见她妈妈在院子里为她煎中药。若不是亲眼所见,真让人难以想象他们一家六口人挤在一间屋是如何生活的。老吴家的屋子里也搭建了一个阁楼,吴艳的姥爷偶尔会带着一两个孩子过来小住,家里一下子增加几个人,合理安排居住便成了头疼的大事,别人谁看都是一则难题,而老吴家则不然,该吃吃该喝喝该住住,后来得知,他家也有一个地铺。孩子这么多,上学、穿衣、吃饭、看病哪一项都需要钱的,钱不够怎么办?只能借了。吴家总共找谁家借过钱我不清楚,但是找宁奶奶借钱的事我是知道的,月月借,月月还,也就是说一个月顶一个月,先还后借,既欠账也不欠帐。日子过得如此窘迫的一家人整天却是乐呵呵的,从没见过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没见过一丝的悲观情绪,哪怕是一时一刻也没见过。

一份炎热一份淡然。

每逢盛夏,太阳落山那会儿,家家户户的人几乎全体出动,有拿着板凳的,有提着躺椅的,人人手里还不忘带着一把蒲扇,也有带清凉油和花露水的,或坐或趟地在胡同两侧的墙根底下纳凉。前后左右环顾一下,你会发现还有不少人在胡同里吃晚饭的。那时的生活没有现在讲究,饭碗比较大,不管几个菜,只要往盛着米饭的上面一放,端着它就出来了,谁家做的什么,吃的什么,一目了然。这时要是谁家的儿子带着新处的对象来了,整条胡同的眼睛都会齐刷刷地投放到一处,像接受众人检阅一样。而当人家女子离开众人视线以后,大家伙便开始交头接耳,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品头论足。

我家斜对面院子里住着这么一户人家,他家三代人,家里有个叫潘玲的女孩儿跟我妹妹是小学同学。记得她老伯叫潘鸿群,身材很高很匀称,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小伙,看他那副神情便知,他的内心是骄傲的,清高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潘鸿群会隔三岔五地带着女朋友来家里。每当两人推着崭新的自行车,目不斜视且故作镇静地走进胡同时,大家的目光立刻会聚焦到一起,直到他俩走进自家院落,才陆陆续续把视线收敛回来。单凭着装来看,这个女子的打扮还是很时髦很洋气的,也算大方得体,但从气质上论,怎么看怎么像那个年代的“小玩闹”。烫过卷的两个发辫在脑后微微地翘着,就像翘起的骄傲的小尾巴一样,再看她那一双丹凤眼尤为奇特,竟然与王熙凤有着相似的神韵。略微遗憾的是个子偏矮了些,跟潘鸿群并肩齐行,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有点反差萌。后来这个女子成了潘玲的老婶。

小时候,最幸福的事儿,便是看电影了。

我家住在河西区下瓦房一带,处于琼州道与厦门路交界处。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宝和里就是一块风水宝地。胡同口正对着赫赫有名的人民公园,出了胡同往右拐不远处就是公园的正门,往左走100米,便是下瓦房影院。每次从影院门前经过,我都会留意一下有没有贴出新的电影海报,如果有,一定要站在那里看一会儿的,就像看小人书般津津有味。电影院门口张贴的海报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印刷(这种印刷的海报正是时下上映的电影。电影院门口有一个长长的玻璃橱窗,布满剧照和剧情的电影海报就满满当当地贴在里面。周边簇拥着很多人,有的是来看剧情的,有的是来看电影明星的)的;还有一种海报是美工师站在悬梯上,在电影院院墙固定的展牌上画上去的,简单一点的一个人便能完成,遇到大幅作品得需要两个人分工协作。

我注意到了,不管是几个人,一幅作品要画上好几天,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来的,前提是得有美术功底。据我观察,画工首先使用铅笔在画板上勾勒出底稿,然后再用彩色笔填充上色,这种上墙的海报一定是那段时间重推的电影,因为高高大大,格外醒目,老远便能看到,特别有宣传力度。海报画得好与不好,在我内心是有一个评判标准的,电影人物(演员)画得像,我就说他画得好,人物画得不是太像,即使是接近像,我就说他画得不好。就拿电影《难忘的战斗》来说吧,男主角是当年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达式常,电影海报画得如果像他,我就会说,画得真好,没治了!

每当看到电影院张贴了新的海报,我就赶紧到购票窗口看看有没有优惠的学生票,如果有便会欢欣雀跃。当年电影票分甲级票、乙级票、学生优惠票三个票种,甲级票三毛,前后左右位置较好;乙级票两毛五,如果正好买到了甲级票旁边的那个座位,我管它叫运气票;学生票一毛,推出的位置不是太好,也不会太差,当然,优惠的学生票不是场场都有。如果能有机会获取一张免费的电影票,那种快乐就会加倍。

那时候,不分男女老幼,几乎所有的人都企盼着夏天的到来,不是夏天有多好,而是夏天一到便能到人民公园观看露天电影了。人民公园大门两侧设有两个售票窗口,票价五分钱一张。大门右侧上方张贴着近期放映的电影信息,一般公布五到十天的内容。不管是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我是统统不会错过。记不清到底经历过多少个这样快乐的夏季,我只记得在那里看过《英雄儿女》《铁道卫士》《羊城暗哨》《秘密图纸》《五朵金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李双双》等,还看过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摘苹果的时候》《看不见的战线》《无名英雄》《鲜花盛开的村庄》。

1978年,日本电影《望乡》(曾是一代人的记忆)公映,带着无尽期待的观众,乌压压地坐满了幕布的正反两面,那种盛况真的让人难忘和震撼。殊不知,被删减过的胶片(考虑到观众的接受能力,剪掉了很多争议性话题,因为影片中竟然出现了南洋女性的裸镜,让一直以来保守的中国观众们瞠目结舌)让你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栗原小卷的美还是让人一览无余的,一样过瘾(影片上映后,掀起了一股“栗原小卷”的热潮)。

时至今日,不晓得还有多少人记得人民公园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放映露天电影《杜鹃山》时发生的踩踏事件。那时,作为优秀样板戏剧目之一的《杜鹃山》正在公映,女主角柯湘的扮演者杨春霞的美貌和英姿也被全民一度追捧,街头巷尾到处响彻着杨春霞的经典唱段,一时热度不减。可想而知,当天在放映《杜鹃山》时,人民公园是何等的盛况,感觉空气快要燃烧了一样。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我家也有不少人前去观影。没料到电影放映到中间,天突然下起了雨,霎那间,大批人群骚动了起来,只见人们像潮水一样纷纷涌向了小桥(小桥是通往大门的必经之路),在拥挤不堪中,可怕的一幕发生了。我记不起自己是先出来的,还是后出来的,反正是躲过了一劫。

那次事件究竟死了多少人我不清楚,但我亲眼目睹了小桥上有片片血迹,还有不少丢弃的成筐的鞋子,我还看到事件发生之后,有几个家庭不同年龄的人胸前分别挂着“还我孩子”“还我爸妈”的牌子在公园门前哭诉被围观的场景。

一条弧线,一个童年。我落寞的童年,早已无法触摸。时光像极了一个长了脚的怪物,跑得飞快,唯有在回首往昔时才懂得其珍贵。而在我“絮絮叨叨”的这些故事里,其早已定格的画面亦如活了般,流淌着昨日的意气风发和爱恨别离。由此,于我而言,童年里走过的胡同、街道,还有那些再也不能拥抱的人,都成了风尘中的一声叹息……

2023年初夏于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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