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精选：你们看到的驼峰，是我疼痛难忍的肿瘤

岛

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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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年，诗人。

２０２２年精选

诗十首

屿

刘年

雄鹰歌

鹰起，白云四散；鹰落，电杆有了苍松的庄严

鹰来，蓝天有了意义；鹰去，蓝天一片荒芜

加油，鸣笛，摩托车叫出了鹰的尖厉

路，惊慌逃蹿，钻入大漠

我来，人间有了意义；我去，人间将一片荒芜

长潭村小调

长潭村只有一个杂货店，却有四对码头，

　十七对白鹭

长潭村的白鹭胆子很大，近到一百米，也不飞

萎缩萎靡，像一团团用过的卫生纸

近到八十米，起飞了。飞在河湾的样子真优雅

刚刚落下的夜幕，又被它们拉开了一些

白鹭飞过了山冈，我并没有离开

相信它们的回来，胜过相信自己的未来

果然，半小时就飞回来了，后面还跟着

　一只白胖的月亮

牵骆驼的人

一牵，骆驼就走了，骆驼一走，大地

　也跟着走了

大地一走，万物尾随而来

山跟不上了，水跟不上了，我们在走

路跟不上了，我们在走

雪跟不上了，沙尘暴跟不上了，我们在走

太阳跟不上了，我们还在走

我不是牵骆驼的人，我是那匹骆驼

被理想牵着，走在人世的荒漠。你们

　看到的驼峰

是我疼痛难忍的肿瘤

风

挂挡，提速，制造八级的秋风

一定是秋风，哪怕春天，也是秋风

春风里有手指，抽出嫩芽

解开头巾、辫子和衣衫

秋风里才有巴掌，不断地扇你的耳光

秋风才吹得出切割般的离别感

秋风，才含有这么重的硫酸

吹白了头发，吹青了石头

吹黄了高原，吹得斜阳锈迹斑斑

从巴颜喀拉雪山往下看

黄河像一棵五千四百公里的老树

一人一骑，落叶一样

刚刚回到枝头，又被自己制造的秋风

吹下了青藏高原，吹过了横断山脉

我早就停下来了，我制造的秋风

却在窗外，越吹越有劲

吹得天空，像一块灰布的帆

吹得群山，像一排滔天的浪

吹得人世，像一只摇晃的船

添灯辞

星光只提供不需要的影子，不提供

　急需的温暖

看多了星星的人，会怀念人间的灯火

骑车下来，为拥挤的天空减少一粒星星

为荒凉的人间，添上一盏灯火

另一端，你突然从梦中惊醒

披衣下床，打开向北的窗子，为人间

　再添一盏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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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辞

从没有这样，痛恨过阳光。干渴干涸，

　焦燥焦黄

人间，得了重症肝炎一样

青蛇不见了，河床是它蜕下的蛇皮

水库如同失去了眼珠的眼眶，凝视着你

连石头，都想燃

这个秋天，大地不长蔬菜，不长粮食，

　只长火

我喜欢有翅膀的事物

豆丹变成蛾子，就不肉麻了

老鼠长出翅膀，变成蝙蝠

倒挂在檐下，就招人喜欢了

喜欢雪，那是雨生出的翅膀

喜欢花落，胜过花开

落的时候，花瓣就成了翅膀

喜欢船，如果湖水像天一样蓝

双桨，就是船的翅膀

一直想飞，这是我站在十五楼

痴痴地向下看的原因

想像无人机一样飞

俯视大地，一城一城

一村一村，寻找她的踪迹

想像雨燕一样飞，从燕山

飞越太行，飞越阴山

飞越火焰山，飞越葱岭

飞越伊朗高原，飞越波斯湾

飞越撒哈拉沙漠

飞越乞里马扎罗

绕道五万里，去好望角看海

我想像雨燕一样

死在天上，掉在海里

最近，两肋总是痛

感觉会生出天使一样的翅膀来

但医生说，可能是肺炎

龚曙光如是说

高山，是他们的要塞；寺庙，是他们的城堡

袈裟，是他们的铠甲

木鱼、铜钹、经幡、念珠，是他们的冷兵器

往往，脆弱的、不堪重负的人

才去深山，龚曙光如是说

勇于断舍离的，在家，就能出家

我就是那种脆弱不堪的人

我用远行的方式出家

天山的冰、昆仑的雪、葱岭的月，都是

　我的冷兵器

江南赋

倾壶，倾杯，倾诉，倾听

问茶莫问道，问道莫问情

你说苏曼殊和李叔同是同一个人

你说我和李煜是同一个人

本是烟波钓徒

却误入红尘深处

终将难逃命运的羞辱

无情的，往往最痴情

擅长等待的，往往也擅长离别

有人把一杯琥珀色的茶

搁在琥珀色的黄昏里

十七年之后，才回来

淡却的，正在冷却

退却的，正在忘却

坐在眼前的，和万水千山的

竟然也是同一个人

如露亦如电，如刀亦如剑

如梦幻泡影，真实不虚

打开甜白釉浅浮雕双凤梨式茶壶

一声轻响过后，月亮出来了

月光，是另一只纤细的手

将青瓦、楠木、芭蕉

摸出了青瓷的光泽

完美的事物，是不祥的

在精致如瓷的江南

我的粗糙，是唯一的瑕疵

你开衩太高的丝质绣花旗袍

是唯一的缺口

写给女儿刘如是

1

这世界

不像老爸平时说的

那么真善美

一出门

你就不再是公主了

和任何妇女一样

可能成为拐卖的对象

他们说

一分钟就有一个人

消失在茫茫人海

你要独自远行

我不会阻拦你

但有些人

有些事

需要提防

2

以恋爱为名

以旅游、找工作、做生意为名

以请你喝酒唱歌为名

给你下药

让别人以为你喝醉酒了

把你背走

你小时候常问

地狱在哪里

地狱像什么样子

你醒来的时候

可能就会看见

你可能会

被卖到穷乡僻壤

当成一头母猪

关在地牢里

或者卖到异国他乡

让你卖身挣钱

你不服，打到你服

打不服，注射毒品让你服

你意志坚强能对抗毒品

他们会给你浇开水

浇硫酸

毁掉你的容貌

毁掉你的人格

毁掉你的信心

就算给你自由

你都没有勇气回家

最后成为奴隶

乞讨、诈骗、拐卖

他们最后还可以

将你分解零售

你将是一堆高达

一米六七的钞票

3

小心弱者、老实人

每个人身体里

都关着一头野兽

若遇老人

或者小孩迷路

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求助

你可以替他打电话

请警察

不要送他到家

警察送的时候

那是温暖的小屋

你送的时候

那可能是地狱

4

朋友圈里有个女孩

在缅甸买衣服

只是去试衣间

试筒裙

就再也没有出来

当他的家人

再见到她时

已经是十年后

已经在泰国的夜场

已经毒瘾缠身

已经九分像鬼

只有一分像人了

5

小心和陌生人说话

在车上找你聊天

摸你的底细

到站，他请你一起搭朋友的车

免费送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通往地狱的车

也要买票的

票价是你的一生

你不上车

他会用暴力

挣扎也没用

他说你是他妻子

或者女朋友

这是家事

他能叫出你名字

来自哪里

本来就习惯

袖手旁观的众人

再也不会管了

一上车

你就人间蒸发了

你拼命挣扎

他扭不过你

会有见义勇为的男人

说他是人贩子

扇了其耳光

然后，说对方人多

拉着你就跑

你跟着就跑

你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抓住的

是一根金条

跑到僻静处

你就人间蒸发了

6

常有女人被卖了之后

又来卖别人

她们一上来

就揪住你辫子

劈头盖脸地骂你

狐狸精！抢她的男人

然后鼓动众人抓小三

看热闹的人群里

总会有大妈

挺身而出

合力把你架上了面包车

说去街道办讲理去

所有人都知道

这几个大妈

都曾经是害羞的女孩

但没有人知道

她们现在是

拐卖女人的女人

7

不要信摄像头

不要信邪不压正

不要信善恶有报

不要信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

不要信你能发财

不要信笑容和好话

不要信爱能战胜一切

不要信报纸

不要信制服

不要信铁做的链条

不要信运气

甚至连老爸都不要信

前几天

我还挨过保安的打

唯一能信的

就是自己

一旦受到挟持

冷静下来找准时机

把你身体里的

野兽放出来

砸柜员机

砸路人的车

砸路人的手机

尽可能毁坏一切

可以毁坏的财物

尽可能制造最大的响动

嚎叫，踢下身

咬手指，抠眼睛

把对方推向

来往的车轮

8

自助者

天助之

自救者

天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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