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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江边,我找到了前世

 青梅煮茶 2023-05-24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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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屯溪离去,我便要去歙县,这里原是徽州府的府治所在,统管着徽州的一府六县,如今婺源归了江西,绩溪归了宣城,而徽州也改叫了黄山。

这一点,似乎在一个有着徽州情结的人心中,多少有些难以接受。我们要知道,在国内陆域文化中,有三大地方显学,即藏学,敦煌学,还有徽学。倘若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却不晓得徽州,那书也就是白读了。

徽州自古出大儒,若开张名单出来,便是一部中国文化史,洛阳人程颐程颢祖籍便是徽州,而后,婺源人朱熹成为了理学的集大成者,晚晴的休宁人戴震将了他的同乡先辈一军,“由故训以明义理”、“执义理而后能考核”,邻近的桐城人姚鼐借此便提出了“义理、考据、辞章”的古文宗旨来。近代以来,绩溪人胡适之算是为徽州文化结了一个牢牢的口子。

我在山东曲阜上了几年学,邹鲁二地文脉深厚,而江南一代,徽州便被称作了东南邹鲁。

除却文脉不谈,那徽学着实博大精深,新安理学,新安朴学,新安画派,新安医学,还有徽州宗族,典籍,制度等等,徽商更是兢兢业业持家,绩溪就走出了那位盛极一时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日后在徽地,又走出两位共和国的国家主席来。

因着府衙所在,故而留下了一座徽州古城,几百年来,一代代的徽州人便是从这里,沿着徽杭古道,顺着新安江水,走出了徽州,走遍了天下,可谓是无徽不成镇,徽商遍天下。而这座古城的存留,也使其同山西的大同,云南的丽江,四川的阆中一道,成为了中国四大古城。

屯溪到歙县的班车,往往只是在歙县过路,终点站往往放在了宣城的绩溪,所以司机只是把旅客在路边放下。

绩溪再往北走,便是我的江南故乡高淳了,因着是苏皖交界,清明前后,故乡人总要来皖南买茶叶,幼时常有一句戏言,开车时,只要感觉车子在路上一震,那便是到了安徽。那时候徽地多山,靠山吃山,便要开山取石,所以到了安徽便要吃灰。

不过苏南文化与徽州文化互为浸润,两地倒是颇得古风,不管是安徽佬,还是江苏佬,在江南一代,大家都相处得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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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在歙县县城的黄山东路下了车,路旁便是新安江上游的一条支流,练江,一江如练,滚滚东流,汇入新安江。

刚下车,一位大爷刚喝了二两酒,一脸酡红,正从我身边走过,我便问他:“大爷,徽州古城怎么走啊。”大爷看看我,“过了前面这座练江大桥就是了,”他又看了我身后的背包,“小伙子出来玩啊,现在进古城还要买门票,里头也没什么好玩的,你就别花那个冤枉钱了。”

随即又招呼了不远处的一位大哥,说:“女婿,你是不是要去西街送货啊,把这个小伙子捎过去吧。”大爷招呼完他女婿,又对我说:“小伙子,你跟我女婿走,西街进古城不用买门票的。”我谢过了大爷,便跟着大哥去了西街。

大哥在西街把我放了下来,告诉我:“古城里面也就是斗山街可以看看老房子,你先沿着练江走,去渔梁坝去看看,待会回来去古城里面,可以从这里进去,不收门票的。”徽州人着实是淳朴好客的,这种事情,我遇到了不少。

还有徽州人听闻我是从江苏来的,就说:“你们江苏人会过日子啊,一块钱当十块钱花,我们安徽人都是十块钱当一块钱花。”所以在徽州的街头,拿着茶杯走街串巷的大老爷们也不乏少数,十块钱喝酒喝茶都花了,人生苦短,还不是图个清闲安逸,存古风。

我沿着练江岸边走,不曾想这便是古时的新安古道,靠江的一侧都是凿岩开成,百年来,又能看见练江汉子举斧开道的痕迹。赭红色的山石凿下,又在江畔切成了一条护栏,风吹雨打,倒是磨出了岁月的痕迹。古道的石阶也是如此,因为一路山石,须得徽州汉子挑担子前行的,故而见不到我江南故乡的独轮车痕。

新安古道,走着不需多久,便到了那座久负盛名的渔梁古街,徽州府人出走徽州,大多都是走古道而至渔梁码头,转舟新安江上,而至天下的。商贾、水手、官员都集结于此,久而久之便在码头出结成了一片商市,可谓热闹非常,一派繁荣景象。

鱼梁街上,依旧是几百年前的光景,老式木屋,早已显出了岁月的时轮,墙体斑驳,却抹不去那些雕梁画栋的工艺,它们只是站着,虽然其间修修补补,但是仍然在守候着这片古市的繁华,尽管练江上的这处码头早已败落,连同败落的更有徽州的山水。

我看见几位年过古稀的老人端着竹椅坐在街面的凉亭里,凉亭凌水而建,从山岭间淌下的水流便横穿街市而过,哗啦啦地水声清脆,混杂在老人们祥和的笑声里。这些鱼梁街的人,待在这里,世世代代,眷恋着曾经的光景,守候着族谱上的故土。

当我第一步踏入了街市,我就有一张似曾相识之感,其实这种感觉,早在踏足新安古道之时便生发了出来,心里面问自己:这个地方,我好像是来过的,怎么是这般地熟悉呢。于是我以手抚摸着街市上的斑驳的老屋,想要触及先人曾经的呼吸。

老街的尽头,便是那座渔梁坝,眼前一片开阔,江滩上密布着光滑的鹅卵石。练江水从渔梁坝上缓流而下,开始了一个新的流向。那硕大的坝石上仍然深刻着当年水手的筑坝的痕迹,分明是船绳磨着坝石,日久勒成。

此时,我的心里惶恐极了,刚才那种似曾相识变成了真真切切,我告诉自己,上辈子,我肯定是来过的,我的梦中,多少次,出现了这方情境啊。

我激动极了,我想要冲过去看看这座古坝,去掬一捧练江水,尝一尝新安江水的味道。或许实在是过于激动,雨天湿滑,我便重重地摔在了江坝上。这时,过来一位老者,连忙把我扶起来:“小兄弟,莫急,时时看路啊。”

站起来后,裤子早已被划破,可我依旧不想离开江滩,只是痴痴地望着这座古坝,这条练江之水。老人像是一个先知,他看一眼我,说:“小兄弟,前面有个神祠,你去坐坐休息吧。”我果真走了进去,眼前的一幕让我为之震惊。

祠堂侧壁挂着一幅画像,我拿起手机,端详了一番我的面容,怎的如此相像,一时间让我哑言失声。

这位古人,叫作袁甫,字广微,号蒙斋,庆元府鄞县人。少承家学,絜斋先生袁燮之子,又师从慈湖先生杨简,可谓陆九渊的再传弟子。袁甫于宋嘉定七年殿试第一,身中状元,入仕治学,官终兵部侍郎,又兼吏部尚书,常云:“吾观草木之发生,听禽鸟之和鸣,与我心契,其乐无涯。”便是其为官治学的思想所在。

袁状元曾知府徽州,《宋史》里说:“治先教化,崇学校,访便民事上之,颇有政绩。”这座渔梁坝便是他兴建而成。

在我家的族谱中,我取袁姓的广字辈,又缀一个微字同音。袁甫字广微,于我亦然。自小到大,我便对徽州山水如此钟情,这其中缘故,莫非真如这番揣测么。或许,他便是我的前世吧,原来在八百年前,我就把徽州踏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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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既然我在渔梁坝上找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我的官邸便在了徽州古城里头。

我是把徽州古城走遍了的,一心只是想着,八百年前,我便是在歙县城里,心系徽州一府六县的黎民百姓,减赋税,修水利,兴学校,振灾民,教化一方,当真奉着“万物与我心契”的治学入仕的信条啊。

走走停停,眼前所见,恍若前世,我竟然是带着此般心情回到了八百年前的故地。我去看了斗山街,一派徽州的深宅大院,或许我曾经到里头做客吧,斗山街入口的那家徽州烧饼店,我肯定是经常造访的,梅干菜的碳烤小烧饼,五块钱,竟然买了一牛皮袋。

我走在了中和街上,走过了许国牌坊,又进入了打箍井街,在徽戏博物馆里,又看见了家乡高淳的名字,昆山腔和弋阳腔唱罢,唱多了的是阳腔目连戏。同是属于徽戏的,后来徽戏入京,皮黄合体,徽汉合流,便有了如今的京剧。走在徽州古城里头,总能听到悠扬的徽曲调子。

在徽戏博物馆的对面,我又一次看到了黄宾虹,这位成一家法,传千家灯的歙县人,同齐白石一道,被称之为北齐南黄,画风黑密厚重,笔墨浑厚华滋,出手便是厚德载物,当是现代画界的一代宗师,然而在艺术中追求着崇高的事业,心系苍生,以画救国。

我偷偷地问了问馆里的大姐:“馆中所藏,有无真迹啊。”大姐说:“如果有真迹,那我们还用待在这里啊。”

后来,我又去看了陶行知,同是歙县人,以教育救国,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在他入学启蒙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我是一个中国人,我要为中国做点贡献。”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教育,师从的便是杜威。回国后,在东南大学待过,又创办了晓庄学院,这所学府至今尚在。在纪念馆上写了两联,“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作真人。”倘若没有陶行知,估计便没有了中国的现代教育。

我看到一封陶行知写给妹妹文渼的一封信,信中所言,全是一心为着中国的教育事业,为着中国的平民教育,可这仅仅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在这个齿于谈理想的时代里,我真地羞愧难当,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抱负,却时时有一种怀才不遇的痛苦。

几个月前的一个傍晚,我看完书去饭店吃饭,在微信上向姑娘问声好,她正好坐地铁得空,莫名地回复我,说:“我之所以对你这般不好,估计也是不喜欢你的原因。”那时候,我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去证明这句话存伪。她要下站了,也就无话可说了,回我道:“你也去吃饭吧。”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喝了一斤酒。

晚间回去看书,整整趴在桌子上趴了一个晚上,等到十二点才回宿地睡觉。路上借着酒劲,终于鼓起勇气打了一番电话,打扰了休息。通话结束后,我发了一通微信,好长好长的。“我不敢说懂你,可你不懂我,可我自己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懂啊”。

“我也不晓得自己要做什么,我曾经就只想在想在文学史上留个名字。”这番话一发,我就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真的是太恶心这句话了。

当真是把一个虚荣作了自己的想法,更是齿于言说。后来姑娘看见了,难得回复了我一句,说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如果真有这种想法,作为一个同乡而言,作为一个同学而言,她是会为我感到自豪的。我只是说自己喝醉酒了乱说话。

这种狂妄的想法是要不得的,它存着虚妄的私心,所以齿于言说。而我在歙县里头看到了先贤们呢,陶行知一心就是想为了中国人做点自己的事情。黄宾虹以画救国,妙手丹青,终成大师。而我那位八百年前的前世更只是说“万物与我心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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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倘若日后真的要言明理想的话,其实我也是不敢套用张横渠之言的。

虽然骨子里的儒家思想告诉我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坚持着,尽管早已不做袁状元的梦了,更不敢妄谈士大夫的家国情结了。但却希望常怀那份袁广微的情怀啊。

若有幸投身学术的话,文学也好,美学也罢。如果这支笔真能有些作用,希望借此,文脉不断吧,这样日后黄泉地下见到了孔二老爷,他就不会拿着戒尺打我的头了,骂道:“亏你还在我的脚下读了几年书。”。

一个会用笔说话的人,他其实是要为不会说话的人说话的。这些话呢,可能并不会为像巴金先生所言,非要为青年人指一条路来,不过这真的是一个有济世情怀的真文士所应担当的责任。但是也希望,书为心声,言为心画,从心里说出来的话,不会有半句假话,或者说尽量说真话,尽量不做坏事。这些话,不敢说会对后来的青年有些启示,但愿不会荼毒青年,往生罪孽吧。

笔落此处,这份徽州情怀当真是有些厚重的。

我那八百年前的前世啊,我真的好像同你在练江边,共饮一杯啊。你是状元,我是白衣,惟愿借你的话,走完我今后的路,“万物与我心契,其乐无涯。”

远方不远

2016.1.13于金陵九龙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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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 \ 远方不远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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