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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无恨意 刘方 因为我和孩子们经常到她开的理发店理头，一来二去，便熟惯起来，时间久了，她也不再把我当外人，和我聊起了她的悠悠往事。她十七岁那年认识了她的前夫，在理发店，按她的话说就是一眼相中的那种。时至今日说起，她的眼里仍旧有光在闪烁，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丝丝笑意，仿若时光又回到当年的幸福时刻。我侧脸望向窗外，季节已是一片夏日模样，道路两旁的绿叶已无法抑制的肆意疯长，一如她当初的爱情，那般的不管不顾，一头扎进火热的情感里。我问，你当初图他什么？她说，什么都不图，也不懂该图什么。青涩的年纪，哪会想到那么多，我暗暗叹了口气。她说，那时父母是极力反对的，为此，她和父母发誓，此生除了他谁都不嫁。她突然就那么轻轻笑了起来:那时候真蠢，竟不知道现实生活会把誓言生生变成一个大笑话。我无言，其实，那时的情是真的，爱也是。只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变得陌生，变得悔不当初。
她说，他穷的一贫如洗，她跟他受了好多罪，可她从未想过离开他。她跟他租住在一间小南房里，冬天冷的要死，夏天热的要命，她身怀六甲还要给摆水果摊的他做饭，还要看他的脸色，忍受他无由来的脾气。她说，那时候多傻，竟不懂得心疼自己，自己也是需要照顾的人啊！我有些心凉，隐隐感觉到将来的结果。只是不知她到底爱他有多深，值得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让他忘了珍惜。她说，卖水果的钱她从来不碰，她想着多攒些钱，买处地，置几间房，便安心了。虽说自家卖水果，可那些水果，她从来都舍不得吃，即便是怀孕期间，她馋的要命，但也只是拿起来闻闻，然后又轻轻放回原处。说到此处，我不知道她的心会不会疼，而我却有些发疼，我不知她为何要把自己逼到这般田地，真的是吃不起么？吃几个又能怎样？何苦闭着嘴来搭建那一屋半舍，如果没有男人的疼爱，那遮风避雨的家真的就可以称为家么？她又道，随着大儿子的出生，父母的帮办，总算盖起了几间小房，她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有自己的家了，似卸下千斤重担。她说，那时候憧憬着日子会越来越好，生活会越来越顺心，却不想，他早已和别的女人混在了一起。她黯然神伤，手在我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继续摆弄我的头发。刚开始，她不信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只当没听见，她也忙得很，她要开店挣钱要管儿子上学，她没时间也没心思管这些。她想，他总不至于不顾家吧，他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她就这样想着，纵容着，被他伤害后继续死心塌地的爱着。我真想问问她，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呢？凭你的手艺，你能养活得起自己和儿子，可各人自有各自的活法，有时连自己都掌握不好，又如何能指挥得了别人。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无法掺和。她说，房子是她血一滴汗一滴盖起来的，她那个所谓的男人早就在女人堆里死了。我知道，她说的死指的是什么，一个不负责任，不关心家庭柴米油盐，不过问儿子的人，日日在外边鬼混，到底伤她有多深，我不得而知，我只知她的心如燃尽的火焰，一天天在降温，一点点在熄灭，至于该如何收场，当时的她是无所适从的，她不知该怎样处理这棘手的事情，明明一眼看到头的结局，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她日日徘徊在彷徨的边缘，夜不能寐。我不知道她怎的会选择了这样一个烂人来和她一起生活，是年少无知，还是任性为之？而他早已当了逃兵，卸下来属于他的担子，任她一个人拼命支撑，这样的沉重不知她是怎样强撑着熬过来的，否则，她不会落下如今顽固性的失眠。她虽然化了妆，但岁月的伤痕早已刻进了生命的细纹。这样的一个男人，并不值得她如此深情，我替她暗自惋惜，她却说，自己想着，只要对他真心，任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也会捂热的，只要时间久了，他会体会到的。可是她不知，一块没有温度、不通灵性、没有心性的石头是捂不热的，到最后只会凉了那一腔温情。我知道结局，但我不知过程，她勉强一笑，原来，他的柔情不止给了一个人，而是好几个，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烂透的苹果，从里烂到外没一处好地方，她心彻底凉了，却在此时她发觉自己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说到这，我分明听出她话里带着哭音，我不知该不该说她应该狠心打掉这个无辜的小人儿，可我知道，她没有这样做，否则，她的二儿子今天也不会这么大了，她留下了这个小生命，一个人承担起了所有，为了孩子，她愿意付出，即便此生不幸福。她淌下两行泪来，我知道，她是抱着和两个孩子共度余生的坚定信念下此决心的。老爹老妈没法，只能含泪答应，毕竟父母是爱子女的，遵从她的意见包容她的执拗为她甘愿劳此一生。说到双亲，她泣不成声，她说，她不该来到这世上，让父母替她操碎了心，而她又何尝不是一个伟大的母亲用她瘦弱的双肩挑起了本该两个人共同承担的责任，就这一点，她就值得尊重。她说，在她怀第二个孩子时，他像脱了缰的野马，夜不归宿已是常态，她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一个人静静看着时光流逝，一个人静静感受着小生命成熟，她说，外面的世界再喧嚣，再繁杂，都与她无关。她必须学会等，等孩子平安降生，然后再做最后的了断。她的语气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等到孩子出生时，他竟带着别人的老婆出走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她等到的只有无尽的失望，陪伴她的只有老父老母，兄弟姐妹，此时她倒平静的没有掉一滴眼泪。哀大莫过于心死，那个曾用尽全力爱过的人已被她从生命里彻底清理出场，她再不需要他的出现。往后余生，她有两个孩子的陪伴，她不孤单。我问，当时恨他吗？她答，恨，恨不能他死在外面。是啊，原以为夫妻一场不会如此绝情，可偏在那一刻，他情意全无，不管她的生死难料，不顾她的殷殷期盼，弃她而去。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想她定会祈祷此生宁愿从未遇到过他，也就因此少了她生命里诸多的劫难。她说，等孩子满月，她果断地提出离婚，无论他人在与不在。哪怕她一个人出庭，她也要离婚。他回来了，灰溜溜的回来了，钱尽人散，好不凄惨。他竟回来跪求她原谅，要和她好好过一场。却不知，她的世界早已日落星暗，花谢草枯，没了未来可言。三个月的冷静，三个月的坚定，法院调解员看她可怜，曾劝:还是不离吧，孩子好歹有个爸爸，要不，你娘仨可怎么过？愁，那是真愁！她却说，如果哪一天我穷得揭不开锅，讨饭讨到你法院门口还能不给个馍吃？离，我们娘仨饿不死。她没哭，法院的人倒掉了眼泪。既然活着已没有出路，何不推倒重来，给生活重新洗牌。最终法院在她的坚持下判了，他净身出户，房子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她又做了自己世界的主。
临过年，她贴了大红的对联，蒸了最大的馍，买了花生瓜子糖果，把家从里到外打扫了个遍，她要让孩子们知道，只要有妈在，这家还是家，年照样过，甚至过得比往年更精彩。而此时，却听大儿子喊，妈，我爸回来了！她抬头，果真是他，熟门熟路，就像往常一样回家自由自在，她发了疯一样，抄起铁锹没命朝他打去，他吓呆，急逃，破口大骂：像你这样的女人，活该没人要！她回骂：好！你等着，我给你找个要我的人看看。就为出这一口恶气，她大张旗鼓给自己找人家。我不知她是气昏了，还是发晕了，就为争这个馍馍气，她在离婚后三个月闪电般把自己嫁了，这倒令鄙夷了她一辈子的男人没想到。原以为这世上她会为他守身一辈子，哪想那个忘了爱自己也要拼命爱他的女子，此生无论他怎样翻江倒海都会爱他的女人，会如此决绝地想要斩断他的一切回头路。他妄想笑看她嫁不好，笑看她在人间因他而犯下的错所受的苦，而他却独独忘了“爱”这个字最深的含义。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结局，她的现任老公朴实，能干，顾家，最大的优点是爱她和两个孩子。我抬头看她，她满脸的微笑，原来幸福有时不是停留在原地，而是向前迈出一步，生活会赐予你想不到的甜蜜。我问，可曾再见过他？她答，见过，一副狼狈样，始终不成器，只是，相逢再无言，看着他灰白的头发，感觉有些可怜。我问，现在还恨他吗？随即又说，你是该恨他。她幽幽地道，当初确实恨过，恨不能撕了他的皮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那颗铁石的心，而今，不恨了，也恨不起来了，一切都过去了，放过他也等于放过我自己，否则，我会活得不痛快，我希望我的心多些温暖和爱。是啊，时间无情亦有情，它带来诸多伤害也抹去许多伤悲，把那些在意的不在意的都渐渐隐退只留美好给你给我。我看着刚理的发，剪去昨日纷乱，今日干净利落，抬头看她，满脸的笑意，刚才的她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也曾刻骨铭心却也云淡风轻。我不由得说：祝你幸福！她紧回：祝你更幸福！她是何等聪慧伶俐值得被爱的女子，我心里感叹道。走出理发店，外面的世界是万丈红尘，车行人涌，太阳闪着耀眼的金光，生命的暖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活着，何必去问结局，何不如花如草，努力生长过，恣意绽放过，拼着命向阳光靠拢过，这一生，也便不算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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