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从书架上选中了这本夏目漱石的《我是猫》,抛开一本正经,卸下严肃和伪装,慢下来,以悠然的姿态,恬淡走近自然。素来从人的角度看待万物,如今我倒颇有兴致,以一只猫的视角看待我们人类,会有什么新奇之处。故事由人杜撰,说白了还是人的思想的产物。但这样独特的写法,读起来还挺有意思。好像真有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带着几分傲娇与轻蔑,蹲在那里,声情并茂地讲故事。一直以来,在脑海中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动物未必不会思考,我不是猫,我不知道。但在猫生的世界里,它们也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有聪明过人之处,只是无法与人类互通言语。之前参观动物园时,我也在寻思:究竟是人观动物,还是动物观人呢。动物们每天看到不同的人进进出出,在它们面前晃来晃去;而很多人看到的动物,可能还是同一拨。穿梭于动物的园林中,隔着笼子看飞禽走兽,相比之下,人类不免显出几分高贵。而角落一只普通的猫大抵也在想:我们动物从不用日出而作,想吃就吃,能睡则睡,每日眼前不同的人类面孔上,写满了利益、焦虑、疲惫、索取……究竟哪里是笼子,又是谁过着笼中的生活呢?寻到一处安静的园子,在一棵松树下面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那本书,书封上赫然几个大字:“我是猫”。一只黑猫蹲在右下角,正带着几分威严目视我,脑中迅速闪出“黑猫警长”的形象。 天清澈的蓝,眼前青山环绕,背后是一片芦苇荡和小河。尚且看不到繁花,不过,枝头已经有花苞在酝酿着一场繁华。鸟鸣声不绝于耳,你一言,我一语,它们在交流,在歌唱。三月的阳光,已有几分刺眼,我在树荫下,听一只猫讲故事。“凡是人类学,都是为了研究自我。什么天地、山川、日月、星辰,都不过是自我的别名罢了。任何人也找不到舍我而他的研究项目。假如人们能够超越自我,那么,当他超越的刹那间,便失去了自我。”读到这里,心中已生出几分敬畏。不愧是傲娇猫,别看它们平时不言语,一出口,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分明是将人类看透了呀!我们自以为了解得很多,然而在一只睿智的猫面前,一切自视甚高荡然无存。人类研究日月星辰,研究动物,研究别人,实在没什么好研究的时候,就研究自己。而所有研究的结果,终究都是自我意识的产物。 而日月星辰恒久,天地万物生生不息。越是静默的事物,似乎越有神秘和力量感,唯有人类活跃于其中,喧嚣不止。这个时候,我大约可以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话说多了,使人感到空虚。滔滔不绝时,自我在无限放大而不自知。水沉淀下来,清浊看得分明;人静下来,才能发觉自我的无知。今儿倒叫这只猫给自己上了一课,此后,若见了猫,也高看几分才是。“天空是为了笼罩万物才升上去的,大地刚好在下面托住了万物。”这也是我从未听过的解释,猫师傅果然眼光犀利,见解不俗。 怪道说,我们平日里在这土地上安安稳稳地待着,车行、人踏、动物们留下足迹,树木结结实实地扎根……原来上有天罩,下有地承,众生都被妥妥地保护在这天地间呢。不经意踩踩脚下的土地,它不发一语,没有嗔怪,也不气恼,更不会突然裂个口子,捉弄我一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何时这样近的感受过、思考过。 “看来阳光是公平的,无论是房顶上有乱草的破屋,还是金田公馆的客厅,它都一视同仁。”恍惚间,阳光已经越过头顶那片阴凉,直直地晒到我身上,光,打在掌中的书页上,晃眼得厉害。我于是起身,站到另一边树荫下,这才看清了书上的字。人也真是奇怪,天冷盼着太阳晒,天热了却躲着它走。阳光自然不说什么,对于炎热时人群中发出的抱怨之声,一律置若罔闻,该晒还是晒。衣物风干需要它,万物生长需要它,百花齐放需要它……阳光照耀富有者,也照耀贫穷者;照耀不义之人,也照耀有爱之人;照耀意气风发者,也照耀失意苦闷者……“人生成败不体现在唇舌之间。唯有事情能如愿顺利进展,才是最终目的。最好是尽量省去无畏的争论与斗气,让事情简单易行。” 我还是低估了这只猫的智慧,所谓“大道至简”,当局者迷,局外猫却看得分明。 无畏的争论与斗气,实在是消磨人的志气与耐心,愤懑间,不知不觉,心力被消耗大半,哪有心劲再去做什么正经事呢。 如此简单的道理,人往往却是后知后觉的。在争吵或斗争中浪费时间,在遗憾和悔恨中败走,说到底都是败给自己的好胜心、虚荣心和贪念呐。时间和精力用在哪里,短期内看不到明显的变化,发觉已变了许多时,往往已经积久成习。 时间用来埋怨、悔恨,就助长了戾气,久而久之,变得面目可憎; 时间用来读书、实践、成长,士别几日,可以刮目相待了;时间用来爱,日行一善,善的种子慢慢在心底生根发芽,容貌也随之变得美好起来。猫先生讲故事妙趣横生,沉浸式听了一个下午,而我却算不得一个称职的传递故事的听众。只能摘取让自己心领神会的一些片段,其中玄妙,各人自有不同的感受。离开那片树荫时,眼前的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却好像连同我的认知一起,被刷新了一番。出于好奇,我率先翻到了最后一页,不出所料,猫先生最后也免不了宿命般走向死亡,进入到了一个莫可名状的平静宇宙里。 它看穿了世间百态,临走时,唯一担心的却是,要是不小心点,怕是也会投胎到束缚太多的人世间,想到此便闷闷不乐。 好在借着点儿酒,便感觉飘飘然,一切痛苦的沉思都无必要,谢天谢地,猫先生感慨着,终于走向了永久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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