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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父亲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5-25 发布于上海

作者:赵苑钰

我的户口簿里,有一个名义上的父亲。

记忆里的他也曾高高地把我举过头顶,向全世界宣布我就是他的小公主,只是后来,我也见过他骄傲地把妹妹举过头顶,一如从前的模样。至于远处观望的我,却早已成了局外人。

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我的父母经不住我二叔和二婶的苦苦哀求,同意如果生下的是女儿,就让我做他们的孩子。婶婶早年因病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几年里他们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没有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母亲日渐圆润的肚子上。

满月那天,我被接去了二叔家中,成了他的女儿,从此过着作为独女而被“父母”无限宠爱的幸福生活。那时在我的生母眼中,二叔家境比他们好太多,他家里又没其他孩子,将我拱手让出或许于我而言才是最佳选择。一晃七年,叔叔和婶婶婚姻破裂,我的生母怕我日后难免会落入继父继母的手中遭罪,于是又拼命将我从二叔家中要了回来。于是七年的记忆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母亲不是母亲,父亲也再不是父亲。我记得那时我哭闹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曾在二叔来家中看望我时,偷偷将他的车钥匙藏匿起来,生怕他又扔下我走掉。未曾想他无奈而又冷静地从兜中掏出一把备用钥匙,独留我追着绝尘而去的车哭得撕心裂肺。我喊了他大约十年“爸爸”,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口喊他“二叔”,我努力想了很久也实在想不起具体的日子,只记得是在他将再婚的时候。

那夜的雪下得很大,屋子里却很暖和。我和妈妈睡在炕上,看月光将窗台上那一排整整齐齐的花盆投影在雪亮的墙壁上。妈妈忽然说:“明天我们就要去参加你爸爸的婚礼了。要不……要不以后就别再喊他“爸爸”了吧?你新婶婶或许会不高兴。”

我曾经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喊他一辈子的爸爸,谁劝我都没用,谁的话我都不听,谁都别妄想把他从我的记忆里抹去,即使我已经相信了“他并不是我亲爸”这个事实。可是那一夜,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有朝一日我会为了他而愿意再也不喊他“爸爸”,原来我比小时候更爱他。我知道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我想要他过得幸福。静默良久,我故作轻松地说:“好吧妈妈,我答应你。”泪水却顺着打湿的枕巾融进了夜色里。

从那以后我真的再也没有喊过他爸爸,可是我也从来都不愿意喊他“二叔”,就好像一夜之间,我们的距离被扯开了一亿光年。自他结婚以后,渐渐不再专程来我家看望我了。虽说他至少是我的二叔,我们也常常在家族聚会时碰面,但那种感觉甚是微妙,就好像你身体上的某个部位伴着你成长了近十年,忽而剥离出去长在了别人的身上,你看着它觉得十分熟悉,却发现再没有能力去拥有它。你愤怒过,怅惘过,也终于接受了它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体里这个事实。我每每见了二叔总会有这种感觉,我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在意他过得好不好,我希望他过得好。可是实际的情况却是,整场聚会下来,我与他连一句话都难多说,就连问好我也时常是垂着眼睛不去看他。我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自己在刻意地回避什么,却清楚地知道并不是因为遗忘,更不是因为恨。

今年假期里,他来家中做客时给我的小外甥们买了糖果,顺手也递给我一只红色的棒棒糖。我虽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爱吃糖的小孩子,却也没舍得把糖送给我的小外甥,而是转身塞进了我屋里那个珍藏多年的纸盒里。那盒里至今还藏着他年轻时一张皱皱巴巴的照片——大概是我小时候曾抱着哭过很多次的缘故。我回到餐桌旁,看坐在对面的二叔掏出手机打电话,突然有一种想凑过去大大方方加上他微信的冲动。在家人们喧闹的交谈声里,我默默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却还是在他挂电话的那一瞬间失去了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掺杂着感情的行动往往要和思想背道而驰。

我离开二叔已有十五年。我曾旁听他和我的父亲谈笑,他说:“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早忘了从前我是如何疼爱她的!现在见了我淡淡的,多一句话都没有。”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也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精彩继续)

原文首发于《青春》大学生文学期刊2023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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