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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之经历及感受

 Loading69 2023-05-25 发布于四川

---陆军43军坦克团7连---陆幼军

退休闲赋无所事事总想做点什么,有网友建议“何不把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所经历的事写写,既可告慰那些牺牲的战友,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和抚慰”,受其启发决定写点。但要申明:难免偏颇,敬请指教。此外,文中所涉人物、事物情景、时间、地域皆为真实,其中人物姓名以字母代之,以避免侵权吃官司,请不要对号入座。

本文将以记实散文体按时间顺延方式叙述,也会掺杂个人看法和分析,力求客观,也难尽善,但求包函。

主题是对越自卫还击战系列篇《战争之思考》,后续为《收拢和戒备》,再续为《战争出发地》,最后为《战斗在彼岸》。

战争之思考:

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的硝烟已渐渐地散去,她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渐渐地淡忘;但作为亲身经历者,那硝烟弥漫的战场永远都靡留在心中。人民军队不惧战争、更不要战争,但必须有充分的准备。总结历史经验,吸取教训才能保护自己,消灭敌人和战争。

1、战争准备:应该说战前准备并不充分。如地图陈旧、无大比例尺地图供战斗分队使用;通往边境道路多为断头路或急造军路,路基松软;战前应急训练缺乏针对性,对敌部署了解不十分清楚……。反观对方,边境有少量因地而构半永久工事,民众就地构有防炮壕沟、洞;关键地域埋防步、坦地雷、构暗堡;高地修有多道环形步兵堑壕,由此可见敌方有充分之准备。

2、战争必要性:就我辈普通下层军官而言,无法纵观当时国防和经济建设安全角度来作些判断。(1)、中国面临前苏联的南北夹击、东西合进之势,北边从新疆到东北,数千公里疆界承受百万苏军压境,苏军趁美从越南退出速进金兰湾,西南南亚大国为前苏盟友,并不满足麦克马洪线,东进企图甚烈;东边大和民风强悍,就连高丽也反复无常。自1976年后渐行渐远,中国周边态势恶劣。

(2)、更有甚者在南边国人勒紧裤带省吃俭用流血牺牲用200亿养一顽劣泼猴,早年瞒着中国同敌方佝合,一但得势忘乎所以,自诩第三强国,抠赶华侨、骚挠边境、出兵高棉、进犯金边,建立南亚共同体将中国利益从南亚清埸。仗北边势力、狐借熊威,对中国行南北夹击之势,中国国防与经济建设面临巨大威胁。(3)、1978年很特殊,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是国家战略性转变,需要和平的国际环境,需要国内稳定态势,军队是平稳的基石,通过真理标准讨论,拨乱反正要确保枪杆子置于党的掌控之中,军队必须为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保驾护航。

3、反思、探讨。对越反击无论从战略上还是战役决策上无疑是正确的,战略、各战役、战斗都取得了很大胜利,有很多方面做得特别好:战争动员能力很强,中长期气象预报精准,各部队、各部门执行战略意图坚决,边疆群众支前涌跃、热情高涨,有很强的牺牲精神;能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总结经验越打越好,后勤保障较为及时有力......。但也存不少有待提升的层面:除第一条中所列外,各部协同不畅、完成既定任务后续任务、临时任务交待不清,新的战斗力进入前对前方态势、所在位置、注意则重少有提示,不倾听配属部队使用意见。

收拢和戒备:

又见三月间,三十二个春秋,弹指一挥间,苍海依旧,物是人非。努力拼接往日记意残片,寻着过来的足迹……。

1978年,注定是个很特别的年份,兴许高层已洞察某种征候,为提高军队战斗力,年初军委要求全军开展训练大比武活动,被遗忘十四年的“郭兴福训练法”提到台面,严要求、严训练,提出练为战口号;来武汉军区参谋集训队学习一个月有余,3月初某日高音喇叭偶尔传来广西、云南边境遭越骚扰,在越华侨财物被没收,数十万之众被驱赶,边民、边防人员时有伤亡。有关这方面报导后来越发频繁,事态日渐严俊,暗自思忖:这是怎么啦?不是称“同志加兄弟”吗?赶走美帝才二年再挑事端,真是被中国喂饱了撑的。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曾料到这种挑衅会导致一埸大的战事发生。6月某日,2连姜连长来信“老三(三排长)你巳经调到7连”;虽然是个好消息,但更多的是担心,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能力和资厉差得远,厉练也不够;更多的国家大事在年底发生:国家政治、经济战略目标历史性转变,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不再“突出政治”;中美关糸由宿敌变为“伙伴”,相传新中国领导人将首次历史性地出访美国,踏上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土,站到联合国大会讲台,西方评论中国国家形象直线上升。

参训队毕业后我趁机探视双亲,未敢多待,八月初赶回老连队,匆匆收拾行装,严然象个新兵,水壶、挂包全幅披挂,腰带扎得紧绷绷的,尽量显得精神、干练。无需迎、送,甚至有些紧张,毕竞要去一个陌生连队,担起更责任的工作;跨过小河,穿过一垅玉米地约15分钟行程就到,因离中午开饭还有些时间,冉教导员对7连干部逐个介绍。除二排长外,大多新面孔,连干部大多68、69年兵。不难判断:左指导员任汽训队和该连指导员多年,是一位有经验的政工干部;张付连长军事素质高,坦克技术掌握一流;杜付指导员是文宣老手。

排长们也各具强项,资史颇深,倒是自己,相较之下十足的新兵“蛋子”。一想到新兵“蛋子”心中有些联想,刚当排长那会儿,遇到难事总会听到老排长冲着连长说“让年青人干去”。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妒嫉,实则是部队内部较普遍的“毛病”,把对新兵的调侃引伸到年轻一些干部身上。才卸掉的“蛋子”重背上内心有些发怵。但想到自己屡次受部队培养,自信不会太离普,不免生出些底气。“这下好了”,一阵客气套话后指导员发话了,无非是多长时间“没有连长,训练、比武、行管、政治思想工作一肩挑,担子重、压力大”等等……。

即将进行的“战斗射击”月中进行,那可是坦克部队顶重要的训练科目,它不仅是单车进攻战术综合检验,也是一个连训练成果的重要评判。远离驻地,真枪实弹,难免发生意外事故伤及人命,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领导也无百分把握。开饭前与全连官兵简单见面式后直奔队前与二排长魏国亭寒喧;他是我唯一的熟人,从新兵连到下老连队再到团教导队吃的是同一锅饭,只不过他后来留在教导队当教员;虽然仅是随便客套,仍显有仰仗之意,毕竞当过教官,军事训练方面定有过人之处。交谈看似平淡,但我面带愧色,人家近水楼台未得月,况且我这个职位如他或许更合适。

战斗射击进埸日渐临近,洽逢大比武年头,不说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头把火总是要的,可谓比武也是比脸面的事儿。当然搬出过去成功的训练套路:搞沙盘模拟推演,乘员练基本功,单车搞“彩排”,练协同、练配合,以求达到每个环节、步骤滚瓜烂熟。

实弹射击如期进行。比预期好,过程顺利,结果理想,教练射击一个良好一个优秀,战斗射击优秀,总评为优等。没有喜形于色,因后面任务仍坚巨……。机会总是掮顾哪些有准备的人,9月下旬军装甲兵处王处长到来,“小陆,什么时侯来7连的?……”;“老首长是来检查大比武的吧……”?原来不全是,他处缺参谋,要物色个人,既征求意见又找本人谈话。啊!定是有人选了,果不其然:“去!把小魏叫来”(二排长)。这是好事,既有利二排长的发展,连里又可出一干部,皆大欢喜。不多时703车炮长李金友就将二排长空缺补上。

比武、后续训练如火如荼,为年终评比进入前两名卯足了劲。12月7日下午4时许,当我连在山里进行坦克连进攻演练徒步作业时,一辆吉普车急弛而来,上级要求仃止训练,紧急收拢部队。是夜,全团连以上主官干部会上传达了“各部队紧急收拢进入战备”的命令,要求作好保密和部队思想政治工作。

情况不明,联系一年来南部边境所发生的一切,十之八、九部队会向南调,未获确切命令前不免有些猜测:要打仗、换防.....,莫衷一是。12月8日奔赴广西的命令明确了,部队还算稳定平静,反到是连队主管们有些焦虑,既担心个别人出疵漏,又担心武器装备的完好状态,还要布置行动前各项事务的处理,开始了大面积的对坦克进行检修,补充枪炮弹和生活物资。驻地村民闻风而动,“淘宝”队伍成群结队,猪仔、破铜烂铁皆为抢手货,好象这个队伍不会再回。

12月28日,部队以铁路输送方式向广西集结,全团组成六个专列,我所在的3营编为第三梯队。时值1978年12月下旬(28曰),初冬的第一埸雪带来不少寒气,似有预示未来,往宝丰火车站公路上的冰层无有消融之意,坦克车以其特有的德性“愤怒”地掀起两道巨大白色辙痕。

梯队由30个平板、五个棚车(俗称闷罐)组成,末尾挂个守车,坦克乘员除每车留一个值班外,其余全塞进闷罐,营长、教导员称谓也变化了,改称梯队长、政委。营里该是我当值,来到守车试过电话再往开水炉里加点煤块就开始当小学生了,铁路人员很认真地教我一些有关铁路方面常识。等待….还是等待。当余辉已达天际时,前方传来咣当一声,终于出发,火车喘着粗气,艰难地转动车轮,车速逐渐加快,暮色中的宝丰渐渐远去,我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心中默默喊着:再见……宝丰……。

战争出发地:

另人难以置信,29日下午4时许,当列车在汉西车站编组埸刚停下,一会儿被黑压压人群围住,不象是看热闹的市民;有人开始点名呼喊,啊……!原来是特意赶来送行的父老。不知他(她)们是如何知道铁路运输动向的,俩位白发老人跻过人墙向这边挪动,704车车长王志辉特别兴奋,站在车门高处,扯着大嗓门边招手边喊着,不用问,定是发现了老父老母,不错,透着中医学教授风骨。对老人有些了解缘于2个月前帮我买了套托翁的《安娜、卡娜尼娜》,按情理应致以问侯,但确实不忍心打扰这短暂的相聚。经打听,心中疑惑立马释然,原来都是武汉市周边乡亲,有些人从凌晨4点来此候着。唉……不为人父母不知父母心,为一个心愿、一个希望最苦也能忍耐,多长时间都要等待。唯有希望能让人不惧等待,只要希望尚在就担当忍耐。

向南、一直向南,巳能嗅出南国的气息。31日火车泊柳州兵站,温暖的阳光斜射大地,尽显南国绿色风光,打开倦曲的躯体,一群人争相奔向站台,伸着腿脚,享受“解放”。欢愉气氛来得快走得也快,从兵站饭堂返回途中接营里开会通知,在站台上等快半小时仍不见9连的俩位“伙计”。

聂营长是典型山东大汉,一米八五的身个配上黑里透红国字脸膛,显得既魁伟又坚毅;他大口大口吸着烟,大步渡来渡去,闷不作声,脑门上似要冒出火来,老远就能感觉他呼出的粗气;8连长和指导员连同我们俩个倒显得有些木讷。“回来啦”,不知谁先发现喊出声来。刘连长和许指导员欢快地笑着,比划着沿院墙边走来。不知他们准备披露何新发现,不过此时的气氛确实不宜发布新闻,营长也没给他们机会,象雄狮般吼了起来:“什么时侯啦还自由散慢!目无纪律如何带兵打仗!都快等40分钟啦,现在开……”。一阵劈头盖脸后正要转话峰时反击就开始了:“谁散慢啦?事先不通知,莫名其妙……”。

还是冉教导员老到,赶紧打圆埸“好啦、好啦,不知情不为过,开会”!嗯,不容分说,“台阶”搭好了,一场风波总算平息。其实会议没多少实质内容,无非重复纪律,倒是再次强调民族政策很现实,毕竞巳入壮乡与之贴近。第一次见营长发这么大的火,从中似有所领悟:任何事预则利、不预则废;自己工作不到位就不要肆意批评。换作我,作为下级断不会当面顶撞上级,部队都在那看着呢,情何以堪。

哨声、吆喝声响成一片:“到啦……,下车……”。一觉醒来巳是新的年头,推开闷罐车沉重的铁门走进一个新的世界。清晨象是下过小雨,站在渠黎车站站台上放眼望去,那山挺拔碧翠、小河弯曲蜿蜒、那环绕山间淡淡的雾气飘渺朦胧,一条虽不宽确较平坦的砂砾公路向西南伸向群山山后。太阳刚摆脱云雾的纠缠在我左后上方露出半张脸,急忙把光芒刺向天穹。此情此景,象诗,诗难穷尽;象画,画难达意。只有大自然才能有这般神奇,天工巧夺。啊……真是锦绣之乡。

“出发”!营长站在指挥塔门中向后挥着手发出命令。

沿着伸向山里的公路快速前进,约个把小时向右进入乡间路。坦克车的越障性能在乡间路上达到了尽致,大队过后,然本起伏弯曲小路突显宽畅了许多,严然一条未及碾压的新开马路;转过山坳没多时前队就停了下来,台电中传来“部队原地待令,连长到前方受领任务”的声音。司令部打前站人员带我们看过配置地域,受领任务后各连自行按战术要求坦克间不低于100米疏散配置。

这是一个倒U字地型,U字口朝向东北我们来的方向,坦克就配置在U字口左前方小山下的台地沿线。有意看了看表,坦克全部配置就位巳是下午1点多几分。数日不见的杜付指导员笑着走来说(打前站先行),“该吃饭啦,炊事班放在连部后面”。“走,吃饭去,二排长……,安排好岗哨,整理一下队伍,唱个歌儿,别磨蹭,马上跟来”。布置完就和指导员、付指导员先走了。一路免不了相互打听几天来的见闻,别说,付指导员收集的新闻还真不少。

这里是扶绥县渠黎公社东斗大队。村庄很大,座落在前低后高面向北偏东,左右两边是长形山岗,村口左前不足1000米便是坦克配置地域。以我这不信风水的人也不得不叫绝,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假设村口朝南定有人认为此地有王者之气。

连部扎在村中靠前离村口百步之遥的黄姓老乡家,主人40来岁,一位小学校长。连里文书林孝德把我和张付连长安在同一间屋;次日早晨我还未从被窝爬起来就听付连长嚷开了:“哎呀,可了不得啦,一宿没睡着”。“怎么啦”?原来埋怨我呼噜大。其实指导员呼噜更大,而且是一个呼噜分三步,上半部短促突然,中间似喉咙里卡有异物咕哝作响、未闻出气,过后长啸一声。只不过副连长未领教过罢了。“要不换换?你搬到指导员那里去”?我故意逗他。“罢、罢”手摆起花来了。我俩都会心地笑了。

就象坚守堑壕的土兵无战事就擦枪一样,无需上级强调,部队自然安排对坦克进行全面检查保养、补充油料。大概是大部队巳就位,新的训练内容随之下达:搞伪装,构筑坦克掩体。对多数人来说挖掩体是全新的课题,没有干过,我当兵六年只见过一次示范。不管今后是否用得着,不容放弃一次有益的练习机会。虽然有教材可参照,但不能保证有葫芦就能画出瓢。每车一把镐头一把锹,工具不足,黄土地也特“坚强”。有些人想取巧:此处挖不动再找软基挖,结果一处不成、处处不成。几天下来没见一个标准工事,看来坦克乘员不是那块料。

山村很宁静,一派祥和,没有刚来时喧嚣,部队有些松弛。在宝丰时有“人闲生是非,驴闲啃树皮”的说法。为防部队松垮,必须恢复正常生活秩序,维持适度紧张,明确一日生活制度,内务整理、检查评比、早操、作息、值班等,只要是本级能确定的一律回到常态。干部也有松弛苗头,这时的工作比先前更单纯,平常一些次要矛盾都很自然地让位主要矛盾,工作反显得好做。

对我来说这段时光尤为宝贵,连长当了有些时日,由于前几个月工作繁重,战士思想工作全依赖指导员,对很多人不了解,甚至有个别人还未有接触,现在该是补课的时机。如何走进战士?存在记忆中的样板马上挖掘了出来,我的启蒙老师于广新连长在我还是新兵那会儿就有一次深谈,没有大话,说些家常,带些鼓励和希望,让你亲切。学着老连长的样子,补习早应做的功课。

战士队伍很年轻,象郭宝勋、王干敏、寇万清几位73年兵稍大点也只24、5,小的象郭建新、王杰、石振武、宋元俭等才17、8岁;2排长李金友刚满20,你不得不感慨:他多方面与前任魏排长很是相仿,身材、长相、语气、举止无一不像,就连军事技能也同样堪称一流;还经常投点稿件,连队办黑板报他与赵广双从组稿、编辑、出版全包;但这孩子身世很苦,幼年丧母,是父亲独自一人把他拉扯大的,他是一位年近六旬老父的心头肉、掌中珠。难怪他干什么事都很努力,是历经苦难、承载了太多希望使他更发奋吧。城市兵、内招兵、独生子占比很大,可贵的是他们并没有显摆任何优越感,士气很高,我很高兴。毋庸至疑,当你在了解对方时也是介绍自己,彼此了解的过程就是彼此靠近的过程,谁能说这仅仅是工作而不是享受呢?我消费由此带来的快乐,我越发骄傲我的连队我的兵。

心境好时会有很多新发现,高兴的不只我一个,这几天的后勤保障搞得不错,得到营里表扬,杜付指导员心情特别好,经常唱着小曲儿。前几次没留意,没听出何曲调,今刚出门就听发声了,没有歌词,“哆、咪、嗦,哆、咪、嗦……”(1、3、5)。循环反复,到曲终也只有三个音符,更怪的是三个音阶一样高,真是“绝唱”,我差点没笑出声来;为防尴尬,每逢听到他的曲声总是走远点。在特定条件下我也有小曲,是用鼻子哼出来的。每遇深夜查岗,为防岗哨开枪误伤,总在距哨位百十米远就哼出声来,本意告诉哨者不要紧张,没有敌情。小时看过苏联小人书《同志、是同志》,书中就有岗者谢里留申险些枪伤好友的描述,那一幕至今未忘。他人教训在此借鉴虽然不太正面,也颠覆了“查岗”这一军事述语含义,仍不失为有效防范方法,实属无奈之举。

气氛骤然变得有些紧张,连着二个《通报》说某部枪走火险些伤人,又有谣传某部还炮走火;从团到连层层召开战前动员大会,甚至在团动员会上挂着一幅《战役拟定设想态势图》,连以上军事指挥员也得到一份二十万分之一比例的地形图,靠西图廓处含盖了越南的芒街至高平,这些都是征兆。外部信息也多了,上面给连队下发了一部南京无线电厂生产的三波段调辐收音机,每天都能从中央广播电台获取越军“变本加利”犯我边境,加紧围攻柬埔寨首都金边的信息(1月25日金边陷落);中国政府的再三警告又一次被置若罔闻。

一天深夜在偷听1015千赫《奥瑟垂丢》(澳大利亚)电台华语播放刘文正、邓丽君歌曲时得一让人震惊消息:中国西北、华北、东北军队大量向中、苏边境集结,东北某部一弹药库发生爆炸;显然全军都处备战状态。我部加紧作战前准备,应急训练也更赋针对性,1月25日部队在弄勤(东斗村以北约10公里左右)进行了一次最近似于实战的坦克连进攻演习,1月30日我连又参加了160师在平羌组织的步兵团进攻实弹演习。种种迹象表明,战事不可避免,人们的和平期许将会落空。

开进命令下达了。2月7日(正月初九)凌晨,没有惊扰百姓,没有与东斗乡亲说一声再见,部队向下一地域---龙州县响水公社进发。连绵20多公里行军大队,宛如钢铁洪流滚滚向前。行军速度受了些限制,因担心崇左大桥那略显单薄的身驱难以承受铁甲之重,坦克不得不逐个放行,款步通过,足足耗去2个多小时,待后队通过崇左城区巳是日过当头。下午三时许眼看响水公社在即,不料从电台中传来前方第一梯队(一营)发生车祸,后续纵队被压迫在公路上动弹不得;当我营到达龙州县响水公社平南大队时已见归鸟投林。

无论从生活角度还是文学角度观察,平南是个好地方。村头离祟(左)--龙(州)公路3-4公里,一条平坦乡村大道纵惯,两侧农舍错落有致伴着大道在山中穿行;东头村口南侧孤峰耸立,平地拔起,貌似守卫;村中部西北方山丘脚下,一棵巨大榕树,树冠遮天蔽日,树干粗壮高大,枝叉很放肆地向四周拓展,每间隔七、八丈必垂下巨大根须,根茎巳然成树。不可思议:你可以说是一棵树,更应定义是一片林;在这儿“独木不成林”的说法就是谬误,全营约30台装甲车辆全配置在一棵树下足以左证它的广袤。还有那如53码鞋底般大状似野扁豆的果实、一平方米大小的阔叶……;还有歌,很动听的歌,似两声部的和声合唱……。

新发现很多,只要到这里自然认同“十里不同天”的说法。这不,刚和聂营长一起爬上村口孤峰时还能看到远处炊烟,倾刻间我们俩便埋没在云雾之中不知置身何处。雨大如倾盆,雷声价天响(未考证,响水是否由此得名);雨到骤时不及蔽,东边日头西边雨,变化之大、速度之快,充满了不确定性。

尽管大战在即,我还是借机炫耀了一回,主要为了传递知识,也想让战士对连长有信心。9日那天光学技师来给坦克安装激光测距机,虽传受了使用要领,但听者一头雾水。我有点担心,便说:“弟兄们晓得吗?这玩意儿74年是经我和另三位试验定型的,同时试验定型的还有弹道计算机、炮弹可燃药筒”(没有铜或钢制炮弹筒,弹筒是发射药的一部分)。

2月10日,各坦克营、连长乘汽车前往布局关勘察地形,在两庄西约1公里下车(急造公路未修通)步行至关前,爬上关口右侧山腰处勘察。好一处关隘,两国边境中间为一约700米宽巳翻耕的开阔地,地中还留有约10亩巳到收获期的甘庶,一位年约50岁的耕者似在鞭挞水牛;未及打听耕者何方边民,边防战士便附在耳边逐一指点越军防守紧要。老实说此境与我想象反差太大,未待我回过神来敌情介绍巳然告磬,所以斩获甚微。

2月11日,战斗任务下达了。具体任务是:我们43军坦克团配属42军,第一阶段以坦克1、2营从布局向越南东溪穿插,占领东溪后就地转入防御,掩护126师及其所属部队向高平发展进攻;坦克3营为42军预备队随126师后跟进,到东溪后沿4号公路前出至七溪方向在公路两侧组织防御,抗击来自七溪北上增援高平之敌,与1、2营配合,确保126师翼侧安全。第二阶段任务:在完成第一阶段任务后,坦克团转为军预备队,并作好向高平机动准备。

2月12日我们参加了坦克1营的誓师大会(坦克1营为前卫营,坦克1连为尖刀连)。还听了总参谋部郭处长高平战役态势设定图解。

2月13日,启封、装填弹药。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大地颤抖,似是宣示即将的洗礼。据军事气象预报:未来有十余个好天气。14日还是雨,老天毫无收敛迹象。

按照前指命令,2月15日8时,部队在淅沥沥细雨中上路,前往推开战争大门之地—龙州县布局关边界。

战斗在彼岸:

到底是军事气象预报,就是有些准头,天公还在数落那几颗残存的雨滴,这边太阳已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大队战车被迫停在平南乡村路与崇--龙公路接攘处,等待交通协调员指令。回首望去,只见坦克电台天线林立,钢铁巨龙亮铮铮的,大炮高昂着头颅,显示出十足的霸气。由崇左方向急驰而来的汽车长龙,无一例外擦拭着“双眼”,扛着形似“喀秋莎”火箭炮的桥板,似一捆掴干柴的“鹿砦”,背着史命和责任,卷起千股泥水洒向空中,车队飞奔驶过。

一路走来,车水马龙、过客匆匆,道路拥堵不堪,坦克十分无奈地爬行,到达下冻公社时几近黄昏,前队过得河去巳然天黑。支前大军或扛担架、或挟着被褥,有的还在腰带上别双胶鞋,借得坦克伪装灯微弱黄色光亮与之结伴而行;每到狭窄处,简易担架的竹竿敲击坦克翼子板铛铛作响,很为他们安全担忧。终于到了,有人作出手势把队伍导引到路左侧一片树林中;这里应是待机地域,在棒杨村西南一溜山冲。3营东边距下冻公社棒杨村庄约500米,坦克1、2营3营前后紧挨着。值此,部队巳完成自兵发广西以来最后一次战前机动,时针指向21时。

2月16日天气晴朗,一早,几位不能忍受满脸污秽者在南侧山脚下发现一条小河,战士们尽兴洗了一把;随后给坦克加油、添水,卸下外组油箱,解下伪装网,又一次补充即食食品。准备工作力争做到尽善尽美,左指导员、王志辉、郭建新等三、五人理了光头;有几位在帽子里、领章反面、上衣反面左侧贴胸处……,只要是能标明身份的地方,再次标示出姓名和所在部队代号。是的,这就是战争,既坚信战斗毕胜,但战争也有它自身的法则,多一些准备总是好的。该做的都做了,确认没有遗漏后便拿着东斗、平南两地乡亲塞给的甘蔗倚靠在伪装网上啃吮着。看似慢不经意,实则各有所思,其实谁都清楚,这是在作自我心理调整,也是在梳理头绪,检索过去,思考将来。

11时左右,朱世涛副团长来了,一起来的是特务连小白,提着冲锋枪、背一部能与坦克电台链接的714电台。朱副团应有50岁,我入伍时他就是团参谋长,当副团长没几天。见他来3营,营、连主官自然围了上去,“不用通知,都到齐了,从现在起3营由42军前进指挥所直接指挥(配合一同从河南而来的43军129师),派我来是为了与42军前指联糸,将命令及时传达到咱们营。此外,攻击时间定在明天(2月17日),营长和各连留一部电台值班,其他电台保持静默收听状态”。

此时人们更敏感:不用通知,车、排长们已在连长车旁集聚,他们最想知道的开战时间已有了答案。

身后的响动很大,离我连约300米靠棒杨有一大片开阔地,听动静就知道是“红岩”大卡拉着130毫米加侬炮就位,估计是“小马拉大车”有点吃力,战士帮力的号子盖过了马达声。

天很黑,只有烟头忽明忽暗,炮兵阵地几盏马灯透出微光。夜很静,偶尔听到修整火炮掩体的镐头与石头碰撞声,堆卸炮弹箱的啪啪声也掺插进来,清晰可辨。人很疲惫,或钻进坦克里,或躺在伪装网上迷盹。没有战争小说描写中的喧闹,也没有电影画面中的激昂。

我信步走到王志辉前,打招呼当儿他欠了欠身递来一支烟,我习惯性地嗅了嗅,“金丝猴的吧”?说完心头突然一惊,居然有烟瘾了,竞能凭嗅觉辨出品牌来。懒得追讨何时上瘾,便与他一起半倚半躺在伪装网上闲聊。他人高马大,是营篮球队中峰,肚子里也有点“墨水”儿,毕竞大城市人又出自书香门第,谈吐之间多有引经注典。“连长,战后我要写本书,战争题材的”。“书名想好了吗”? “我想取'大战前夜’你觉如何”?“我认为题儿有点窄,太局限,此题只适宜写一个章节,将来你手中素材多了会发现难以反映全貌。

你看过苏联朱可夫的《战争与回忆》和美国赫尔曼、沃克写的《战争回忆录》吗?朱可夫是大将后升为元帅,参加过统帅部的决策,他的笔触是战争、战役以及政治层面;而沃克舰长虽从上校升为准将,但他很少写战争埸面,侧重写战争对国家、社会、家庭、子女以及他个人乃至周围人造成的伤害及其影响。我希望你写,建议多一些生活,少写些残酷,特别注意别写成战例八股文”。

小白来了,说副团长通知,让营、连长、指导员到他那开会。副团长通报了上级决定:“总攻定在今天6时40分整。对一下表,现在时间是2月17日凌晨4点”。

开始行动了。4点刚过,前方1、2营坦克已发动,履带转动时发出吱嘎、吱嘎的磨擦声;声音渐小,大队远去。我自问:不知那扇门打开没有(10日那天发现布局关口有一道4-5米高土石坝,工兵解释说要装上炸药,待攻击发起那一刻爆破开僻通路)。5点30分打开收音机,调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频道上,节目与平时并无二样。

6点40分整,在我前方一个山头上升起了三颗红色信号弹,突然边境沿线中国一侧延绵数十公里似电闪雷呜,山崩地裂,大地抖动,千万颗炮弹、火箭弹拖着长长的火焰飞向越军阵地,天边一片通红;一、二秒后,身后的大炮也发出怒吼,气浪掀动半掩着的坦克指挥塔门一闭一合,咣铛作响。6点50分,大地归于沉寂,留下的是震撼和窃窃议论,我趁机插进点炮兵运用常识:“按战术要求这样的炮击应还有一到二次,当敌人从工事中爬出来准备抗击对方攻击时,再给一次打击;尔后当我军冲到敌前沿时再进行延伸射击”。话音未落,6点55分,第二次炮击开始,持续时间只有5分钟。此时收音机中传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报重要新闻(女声):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对越南进行自卫还击”(男声)。一句话的重要新闻,简单明了。

天将放亮,炮火硝烟四周扩散弥漫,灰蒙蒙的山谷在急切等待着清晨,远处不时传来零星爆炸声和嗒嗒、嗒嗒嗒的机枪点射声。

战斗进展如何?1、2营现在到了哪里?悄悄转动旋扭把电台调到1营频道,有些断续声,偶尔捉句一连段俊才、马进仓他们相互呼叫和指示目标声音,战斗进程似乎还顺利。惟恐对前方通信造成干扰,随即脱离1营通信频段。

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向路边跑去,是担架,几幅担架由布局关方向向那边走来,看到垫被大片的湿痕,担架后端从棉被中露出的防刺胶鞋,人群巳然明白,人群后退,人群肃穆;民工脸上满是汗水,表情凝重,只育沉重的脚步发出嚓嚓声;一阵微风吹过,低垂的树冠洒些叶子落在路边,飘落在担架上。眼晴有些漠糊,目送担架离去,我内心呼唤“战友,你要一路走好”。

该3营出动了。下午3时许按7、8、9连顺序依次上路,向布局关方向移动;没走多远,受汽车长龙迟滞,只能走二步停三步,让人怀疑到底是战斗不顺还是局势有变,按预案此时3营应到达越南东溪与七溪之间遂行既定任务才对。

18日凌晨5点许(不确定),部队行至两庄,电台传来聂营长的命令:“原地调头、后队变前队、迅速赶到水口”的命令。路太窄,汽车一辆挨一辆无法挪动,坦克不得不下到左侧水田中掉头。约9点左右,3营在龙州县水口公社附近集齐,停在离水口三、四公里山后公路拐弯处等待。不知要等多久,不知何任务,不知敌情,不知当前战况,不知地形地貌……。着急、担心,甚至有些恐惧,第一次感到恐惧。不是担心个人安危,而是“一鼓作气,二鼓衰,三鼓竭”的战争古训;是长时间等待给士气、心理造成的负面影响;是临危受令、众多的未知因素可能演译出更多的未知。

等待,等具休任务,等待,等更多消息。陆续有些传言:17日125师本来向越南复和推进了3一5公里,但昨晚遭越军反扑,已攻占的要地丢失,仅有部分部队免强守住边境一线,有的甚至退回国内,部队未能达成第一阶段战役目标。一位挎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游动哨)走到我的坦克前,跳下车递给一支山茶花牌香烟,打听一下此前的战况。很镇定,不知他真不了解还是有顾虑,只说了句“没看到什么”。是的,既无行人,也无车辆,更不用说支前队伍,只听说朱副团长在前方某高地师指挥所,只有我营30来台战车和保障车辆静侯着。

战斗任务下达了:配合125师375(或是374)团向越南复和方向攻击,在独立山(孤山)北侧展开,引导步兵向哥勘高地进攻,夺占哥勘高地。12时许,一辆吉普车把营、连长拉到水口镇,刚进街口下车,在建筑物和蒿草的掩护下有人指明了徒涉埸浮桥位置(水口大桥下游500米)、进出道路;河的彼岸除距水口公社约1公里的独立石山以及石山东北小村落(我叫它桥头北村),其它被桥头北村后的岗地阻隔什么也看不见。

从地图上看,一条公路过水口大桥从孤山左侧(西南侧,现地是东北侧)绕过,穿过几个小村落,经哥勘高地东北通复和;高地为西北、东南走向长形高地,南北长不足1公里。从防御角度看,该高地战术意义十分突出,控制该高地等于关死通往复和的大门;高地南端距孤山约4公里,二者间是一片开阔地,宽处约3公里,至窄处不足2公里。以公路为界,路东北群山陡峭连绵,另一侧由近及远是XX村、公安屯(边防部队营房)、班脱、那弄等零星小村落;最靠近哥勘高地的那弄距高地1公里有余。

从水口返回队列后,营长迅速给各连明确任务:9连上岗地后向右让开道路转为预备队;8连沿公路继续前出,在公路左侧(西南侧)XX村前一线展开,向哥勘高地北进攻;7连在8连左侧展开,对哥勘高地正面实施主要攻击;7、8连必须按时占领哥勘高地。受领任务后我连即刻召集车、排长传达任务,决定采用前三角战斗队形,从右至左按1、2、3排之顺序行进间展队形发起攻击;并对照地图用小石块在路面上作了一次战斗模拟推演。

下午1时30分出发,刚进水口就向左过蔬菜地下到浮桥,河岸很陡,坦克似乎要栽下去,河面很窄,彼岸既陡且湿滑,坦克从菜地夹带很多粘土十分吃力爬上彼岸。这一刻,3营带着祖国的土壤跨过界河,迈进了越南复和战埸的大门。我们7连行至孤山前就听营长令前方9连向右让出道路转为营预备队。

7、8连快速超越9连,我车翻过桥头北村西北高岗后巳然看到3-4公里外的哥勘高地及其周围地形地物;有20多个125师的步兵猫着腰由XX村向西南运动,似要占领出发阵地。8连继续沿公路前出,随8连行数百米后巳接近步兵线。该到我连展开队形之时机,我即刻向前方的701、702坦克发出指令:“一排长(701车李政选)不要跟了,向左、向左,你排下公路向左展开;王干敏(我车707驾驶员)向左下公路”。一排长(701)车向左下了公路,但坦克在那扭来扭去似要重回公路随8连去。急了!我发急了,汗已冒了出来。“怎么搞的?!全连注意啦,见远处的高地没?跟着我,越过步兵后迅速展开冲击”。

随即令“干敏加速前进”。环顾左右,身后战斗队形巳展开,不是预案设计的二排在前的前三角,而是一排在右后,二、三排在我左后,成了我车为尖兵的变形前三角队形。此时,左指导员在二排队形中发出了政治动员:“同志们,发扬顽强战斗精神,坚决完成战斗任务”。“哥勘、向哥勘高地攻击”,是朱副团长的命令。只见哥勘高地上腾起7、8处黑色烟雾夹带黄色尘土,定是我地面炮兵作炮火准备,掩护我坦克展开攻击。开阔地远看似较平坦,近前发现沟壑纵横,一人多高的蒿草遍野,哥勘高地前大片甘蔗地延绵约1公里,右侧村庄皆落在台地上,掩入树(竹)林中,我连三排进攻方向左翼一长溜乱石岗。

还在广西扶绥县东斗时我就如何应对这类地形向炮长们作过讲解提示,部队边推进边对可疑目标、蒿草堆成扇型侦测射击。炮长陈天勇大汗淋漓,“连长,发现不了目标啊”;他声音发抖,我赶忙用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腰,右手轻压在他胸口上,唱了一句豫剧朝阳沟“心不要慌咧手不要松……”,他的心跳马上减速,汗流也收殓了。

“连长,我车掉进陷阱里啦,快叫人来拉我们吧”;我有点恼火,“二排长你赶快自救”;“自救了,爬不出来”。“你等着吧,你呼叫抢救组副连长或技术员刘孝才”。“糖厂,大批敌人躲在糖厂,向糖厂开炮,左后方烟筒就是糖厂”,是朱副团长的命令。营长命令全营调转炮口摧毁糖厂。9连许指导员也发出了动员……。调转炮口时发现一股越军弯腰利用地边蒿草墙掩护,由三排左前乱石岗向糖厂涌去。炮声机枪声大作,糖厂烟囱倒下了,最大一个车间轰然坍塌,烟尘淹没已无法看清糖厂是否还存有建筑。

“继续向哥勘高地进攻”,朱副团长又发令了。我连已推进到班脱西南,前方6-7百米就是大片甘蔗地,发现哥勘高地构筑有三道环形堑壕,壕中有人头移动。“报告连长,我车中弹,郭宝勋车长受伤,火炮损坏”;是706车炮长陈志全的报告。“郭宝勋伤重不重哦?不重就好,你车退出战斗,回到孤山那去”。铛!指挥塔后右侧象电焊弧光飞溅,我车中弹了。向右转头那一刻,看见班脱村边小树林下的崖头上工事内火器正向我瞄准,我紧张到头发竖了起来,迅速用炮塔指示器把炮指向目标,“开炮”!陈天勇不知何情况本能地双手按下火炮、机枪按钮。一声巨响,车内、车外尘土飞扬,1、2秒后发现我火炮损坏。

此时,702车从右后赶到,“段兴元,炮向右打掉村边火力点”;炮声响起大半截冲锋枪、筒状物和杂物飞了起来。看701车巳跟在右侧身后百米处,705(三排长胡冠录)、704掉得有点远,“三排长、王志辉赶紧跟上,保持好战斗队形”。“加快攻击速度”朱副团长和营长在摧促。过了那弄离高地山脚不足500米了,看清第一道堑壕下几十米处零零散散插了不少假人。就在此时,左前方约200米处拿着冲锋枪和火箭筒两个越军闪过,向高地西南端渡槽下跑去“左前渡槽下,打!”陈天勇迅速转过炮塔,机枪一阵狂扫,渡槽水泥块四散飞舞;王干敏与我同时发现敌人,按动了航向机枪,边冲边扫射。

“报告连长702车中弹,郭建新负伤”。“031(营长)郭建新受伤,速派担架到高地南侧500米处”。我已无心再向前追击,令“段兴元,把郭建新救出车外,放在车后包扎,担架马上就到”。我车巳显出孤军深入,从发动攻击后一直未见步兵,我连接二连三遇敌近距离袭击,心中火起,于是很是生气地呼叫营长:“031,这仗怎么打的,到底有没有步兵?”;只听朱副团长说“我在独立石山(孤山)指挥所,巳与他们协调,步兵马上就到。你们速度太快,步兵跟不上,就地等一下步兵”。“王驾驶,我们退回去,注意是倒档后退,不要调转车头,听我口令,倒”!离左后方702车不足百米,“停,不要熄火,各位警惕,我要去看郭建新,石振武把冲锋枪递给我”。

“连长,我跟你一道去”。“不用”,说完后一跃跳出坦克,几个'驮子打滚’,低头弯腰五步并成三步跑了过去。“担架呢”?没有担架,巳作包扎。车长段兴元介绍:随连长前冲时防盾处中弹,铁水喷到车内,地板上的擦车布引发大火,郭建新将火扑灭后发现防盾缝隙仍向车内喷火,于是出车扑火,刚露出大半身遭敌狙击手射杀中弹掉落车内。估计是肝脏中弹,我看伤口外面并没流多少血,但腹腔似有很多液体;人巳昏迷,原本消瘦的脸这时颧骨显得更高了;嘴唇、脸色惨白。我握住他的手,手已发凉。段兴元附在他耳边说“连长来啦,连长看你来啦”。他突然睁开眼,他的眼还有光,流出灰蓝色的光。他摇了摇头“连长,好痛……我不行了……”。我把他抓得更紧,“坚持住,马上送你到医院,会好起来的,知道吗?你是你妈妈心中的宝……”。

说这话时我的心又酸又痛,我虽仍然拉着他的手,但未能拉住年轻的生命……。向他低垂了一会猛地抬头,发现远处8连长袁道兄和与之不远的701车李政选半掩着指挥塔门露出眼睛注视着我。他们担心郭建新,也担心我。

回到707车时巳有两个步兵拿着半自动步枪蹲在车后在等我。“你是连长吧?这是我们3营副教导员”。我的悲愤和怨气一下涌了出来,大声吼道“怎么搞的,仗快打完啦没见你们的人毛,搞得我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副教导员赶紧赔小心作解释。“我不需你步兵做什么,只要不让敌人靠近坦克就行”。经商定:以坦克搭载步兵冲锋,一鼓作气攻下高地。“031,我巳与步兵取得联系,商定搭载步兵冲击,请你指示”。营长彼时同意;朱副团长也同意:“很好,3营搭载步兵即刻冲击”。

坦克向前移了百拾米,那位副教导员招乎步兵几人上了我车,前方土坎下仍有6-7人不愿上,有两人还在吃甘庶。我又火起,推开指挥塔门用冲锋枪指着“快上,快”。并朝天打了一棱子,威胁一下果然有效:“啊”,他们一声吼向701车奔去。有步兵在车上我胆更大了,索性站在指挥塔内边向上冲边用冲锋枪向堑壕射击。

原来哥勘高地不仅有环形堑壕,还有一条宽约3-4来的水渠,这条渠同样有防坦克、防步兵功用,渠边还插了些假人,用以吸引火力,转移视线。全营完全攻占高地巳是下午4点多了,032号和705号车还在山下游走,试着找缓坡处上山;已上山的各车寻找有利地形,也有对西北方约2公里处山腰可疑目标用高射机枪射击;步兵则搜索哥勘高地反斜面几处草房和防弹沟壕;王干敏跑到战壕捡来些锅、碗、铁桶,他倒掉桶中半桶新鲜大米饭,并笑着说“带点战利品回去”。我找了根小树条插进指挥塔后的弹孔,孔深足有6寸,炮塔内壁鼓起3-4寸长的包。因是斜着打进,所以未打穿,如果角度正一丁点儿,我命休也。

“段兴元,我看你车还能用,换车,你把我车先带回去;王驾驶你一定要沿进攻路线回去,路上千万小心;石振武你到702车去”。布置完就到营长处接受任务,“营长,我车炮坏了,巳让段兴元带着回去了”。正当营长给7、8连部署防御任务时接到朱副团长指示:部队顺公路撤到独石山北待命。营长立即布置按8连7连顺序沿公路撤退。

从哥勘高地东北下来巳快5点了,沿复和至水口公路行至那弄村北公路缓上坡斜面时前面8连停下了。处在坡顶上的807车应能看清前方发生了什么。“袁连长为何不走?天快黑了这样停着很危险”。“前方山哑口有好几辆坏坦克挡了道,孙指导员下山时触雷履带炸断了,我叫车去拖,在这等他”。“那也不能影响全营行动呀”。我又来火了,“张俊民(702驾驶员)我们走,向右,超过8连。全连注意:跟着我走”。

当我超过807时发现前方是个缓下坡,象个长廊,坡尽头3-4百米山哑口处(班脱村北面)一片混乱,山口宽不过40米,纵深约300多米,路北为长条形巳翻耕空地,长形空地北边山陡壁绝(后来也称独石山);班脱这边山崖不高,崖顺路延长不过1一2百米。山哑口出口处路中及其两侧有6-8辆损毁坦克,爆炸不断、浓烟滚滚,其中有3-4台坦克的型号从未见过;我连705车居然也横在入口处左边空地内,想毕是企图绕行。

“三排长,怎么回事?”“触雷了”。“连长,路都堵了怎么走”?张俊民在问,“过705后向左走地里”。在条形地内没走多远就听到咚咚爆炸声,坦克一抖一抖地,肯定是压上了防步兵地雷。“张俊民,看见汽车轮胎印子没?尽量压着印子走”。我惊骇了:707车在我右前方公路上爆炸燃烧,曳光弹在炮塔内乱窜,炮口象烟囱吐着火;它前方4一5米处032号车巳歪在路边沟里。“哎呀!我的天啦!707怎么到这里啦?我的三个弟兄出来没”快要喊出声来。

出长形地从损毁的水陆坦克空隙中绕到公路上未走多远,见另有一辆五九式车内已烧过,编号烧没了,负重轮胶皮冒着火。“驾驶员离远点,防止火吸入发动机”。未出50米,右边蒿萆丛中伸出一只大手,接着发现教导员车(032)、炮长(姓名巳忘)和二炮手车司工钻出草丛,“停车!带上他俩”。打开指挥塔门招手示意让他俩上,炮长上来蹲在右前翼子板上,小车左手巳搭上了二炮手门下的登车握把。

“起车!走”,这一刻,一发炮弹落下,只见小车右手搭在左手腕上,鲜血从几个指缝中冒了出来,坦克起车时猛抬车头,车司工掉了下去。“减速!”小车急跑几步,凭着救生欲望和高大身材,奋力抓住自救木,扣着防护网爬上坦克;就在我关指挥塔门一瞬间,一棱子弹从身后打在门上,啪、啪、啪蓝光四射。刚跑几百米,见路两侧沟边许多步兵半扒着,作出欲发起冲锋姿势。坦克速度很高,可能怕我压着步兵,百拾米外有人企图拦车,我又来火了,拿起冲锋枪左右比划着,吓得那人一脚跳到路边沟里。车上小车需急救治,也急于想知道我那三个弟兄是否活着,一路狂奔。

前方站在路边的是卫生员刘先州,“张俊民,停车,快停车!”小刘是特地在此等我。“连长,王干敏在那边,准备送走”。我向糖厂东北空地跑去,他全身缠满白布只露两眼,见我便从担架上昂起头哭出声来:“连长,我没完成任务,我没听你的话……”。“没事,没事,他们两个呢?”“陈天勇重度烧伤、段兴元烧伤不太重,俩刚送走”。来不及安慰,“赶快把王驾驶送走,小刘”。都活着就好,我放心了许多。

事情经过原来这样:他们下山后本走原路,忽见教导员车向公路走便赶上去跟在后,至山口遇枪炮大作,有很多水陆坦克巳毁,另有'59’式坦克在燃烧,前面032车突然歪到沟里,董爱国(排长、驾驶员)下车示意让707车拖,当董拿起牵引绳时中弹;王干敏将车前移准备施救,不料中弹起火。陈天勇因位置靠下加之身材太高不灵活,迟了2秒至出车后休克,王干敏将陈天勇身上火扑灭后拖入草丛,在他人帮助下三人保住性命。

这时才注意:200米外的9连坦克一字排开,炮口指向哥勘高地、班脱山哑口方向,队形后300米就是孤山(步兵指挥所),糖厂在该连左前不足500米;坦克乘员大多坐在炮塔门上,有人扶着冉教导员从9连车前向这边走来。莫不他也伤了?天色模糊,看不清,也末往下想,赶紧跑向公路。上车前喊了声:“张俊民,走!到前面孤山后去”。8连有车跟上来,9连也动了,问708,指导员说跟着。待到达孤山后的空地时天全黑了。晚9点多,705车还是联糸不上,直到晚11时才见三排长一班人马空手归来。

我巳没有先前的火气,浑身酸痛,一屁股坐在湿地上动弹不得。部队情绪也不高,有埋怨:认为仗打得不顺,步兵不配合,撤退道路根本不在我军控制下。营、连长都有相同看法:认为右翼步兵仅打到山哑口前,公路从未打通过,从水陆坦克集中毁坏地域也证明125师在公路一线二天仅推进三、四公里;我也露了几句那位副教导员跟我说的话。营长询问了各连损失情况后介绍,教导员心脏病发作,抢修组连夜拖救705和032车,“好啦,不说了,各连认真吸取教训,总结经验,派好岗防敌偷袭”。

凌晨4点多,又有战斗任务来了:用2个坦克连到复和接应125师前进指挥所。没交待时间,没有方案,没有联糸方式方法。原来攻占哥勘高地打开了通往复和大门,125师师长带前指随先头部队趁夜色掩护进至复和县城内,越军凭借县城周围制高点火力压制,进退维谷。营长迅速组织力量,决定:营长率领以9连为基础,7、8连各派1个建制排随9连行动。我立即找来二排长李金友,传达了任务,交待些注意事项,让他听候进一步行动指令。按战前预案,左指导员历行代理教导员职务。一大早705车履带接好后也巳归队。

2月19日上午8点左右,一辆吉普车从水口方向急驰而来,在孤山脚公路上停下,一首长模样的指着坦克待机地边走边大声喊着“谁是这里负责的?是谁!什么时候啦!还不行动,违抗命令”。气氛有些紧张,身边护卫似在摸枪(大概看到有位大块头靠近),有乘员也跳上车用手摸着高射机枪。营长跑步上前很标准一个军礼(他知此人一定比他官大),“首长,我是负责人”。“这是我们师刘政委”(判断是副政委,否则不会在政委前边加姓氏),一位年轻军官介绍。

“首长,我们早准备好了,就等出发命令,一直联系不到朱副团长,也没其他人通知我们”(营长的态度、礼貌、军姿收有成效),刘政委气消了许多,平和地说“给他交待任务,马上出发”。官小些的声音也小,一位随丛不知说些什么。不过聂营长敬礼还是那么标准及时,“是”!一转身就用他那特有洪亮声音发出命令“出发”!

坦克在前行,战友们在招手告别。大家预判任务一定很艰巨,预祝凯旋。

十分担心,不时打开电台听听前面战况,直到10点多才有所了解:这次不是单独行动,有步兵,似有其他坦克部队。看来125师把所有能用的都用上了,提着的心放下不少。直到下午2点来钟感到有些问题:一是有些伤员抬了下来,二是听说9连巳往回返,但又有悖常情,十来公里路这时仍未见坦克影子。

又等了半小时仍不见,我冲动了,“石振武把你冲锋枪给我,我前去接他们”。向一排长作些交代就走了。太阳很大,没多时汗透了,一路上不时有伤员抬下,见一个问一个“那个部队的?我特担心自己连的几个。过公安屯后碰到8连陈春林,“连长,我屁股上中了弹”;我记得他是802车的,“你车长呢(车长李来林)”?又觉得此时问不合适,赶紧安慰两句“走、走好好养伤”。他刚走就又碰到一个8连的(姓名忘了),说他的手腕肉被打掉了,伤有点重,赶快让民工抬走。

没发现有我连伤员觉得是好事,头象变轻了些,突然觉得自己擅离岗位,做法欠妥,急忙赶回。直到天黑才见营长他们陆续返回,但没有703车。704车王志辉被抬了下来,他神智清,抬他时嘴里嘟嘟哝哝,不知说些什么?9连袁车长跟他症状差不多,应是脑震伤。看看坦克两侧翼子板全是枪眼,象铁筛子,可想战斗之激烈。704车驾驶员董丛喜讲他们已打过复和县城很远,沿途遭敌阻击,他们边冲边向两侧射击,打得正在修工事的越军四处逃窜。敌人企图往公路扔地雷迟滞他们行动,被他们一路穷追猛打,来不及只能整筐丢下,并将一头目的轿车撞出公路,一直打到广元,并在广元选一有利地形组成环形防御,以待步兵接战。返回途中得知二排长车在进攻时巳冲下山坡,李金友排长搭9连陈广涛车后遇袭牺牲,其他三人下落不明;又失去一位战友,全连为之痛心。

2月20日部队休整,702车因要更换炮管送修,我只好换乘704车。听说有拉弹药车在山哑口遭袭,孤山上也有当兵的领着越南老头儿向山洞喊话,说明在这种地形作战仅占领表面阵地是不够的,必须挖尽地下残敌,对可疑地区逐一排查。受此启示,我让701车炮长王裕权领一干人对北边村庄进行了搜索,直到23号界碑;搜索中未见危情,但证明了一个事实:越南对战争准备很充分,备战很有经验,战争体制是全民皆兵,堪称尚武民族:如家家有防炮壕,壕挖成之字状,我试了一下壕宽约1米、深1.5米,长2一3米或3一5米不等;壕上铺毛竹,毛竹上覆盖厚厚土层。家中存有很多8寸以上照片,男、女、老、幼只要能拿动枪的都持枪戴花留照。

相较中国,没有准备,至少1978年以前毫无防犯;眼前这条路应是10年前修的而且离边境200米不到,可在地图上仍是更早年前样子(有说是抗法战争时期的);再看山洞前的厚大水泥防弹墙(也是射击掩体墙),应有数年历史,但图上也没有标明。可见中国对越南只有朋友没有国防。此外越南很多方面生活水平应比我国绝大多数地区高:有女式永久自行车、蜜蜂牌缝纫机、菲利浦五波段台式收音机、大摩托车、香烟盒状的磁带(不识录音机磁带)。而中国人有什么?河南人的红薯干、广西木杵捣木薯、湖北的人拉犁……。越比较越让我愤怒,越让我憎恨。三十多年10亿中国人的心血,上千亿人民币的援助,中国的付出,国人的忍受,眼前的战争……。不知是悲哀还是悲壮!

地很湿,从车底下土坑中爬出来地上显现出很标准人体印子。为防敌夜偷袭,暗哨躲在车底下不失为好办法;夜很冷,躺在泥地上盖上发动机小蓬布还不错。伙食保障做得好,司务长张敬兴和炊事班长李先绍总有办法搞些热食,甚至每次给我捎2包山茶花牌香烟。但有个步兵孩子吃苦了,有十六、七岁,我估他体重不到90斤,象个女孩子,抱着不太匹配的大枪;他入伍7天到前线,一次战斗他们一行有7个活着,他是唯一毫发无损的,找不到连队,东西全丢了,只剩一杆枪,巳三天没吃东西;听后我突然对18日那天2个吃甘蔗战士多了些许原凉。想到了郭建新、李金友几乎与这孩子一般的年龄,丰华正茂青春,还有三天来毫无音信的战友。“王裕权这孩子我交给你,把车内罐头多拿几个给地,开饭时叫上,好好保护他”。

这两天战事不见紧而气氛比先前更紧了,岂不见汽车速度比往前快多了,司机神情也惊慌,只要从复和方向来无不戴上防毒面具,更有甚者还用背包把车窗挡住;象扒在方向盘上站着开车,不回答任何人的问话,只伸出一个手指向复和方向指一下。一会儿一个“防空警报”,可过好一会儿才见是我方直升机来接伤员。偶尔听到雷鸣般马达声,结果只有国内那边天空强'5’飞机划过。21日下午1时许,坦克二连技术员邬爱学从复和方向飞跑而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我们团后勤和技术保障车队,去东溪送物资器材,在复和木桥处因坦克挡住了道路,车队遭敌炮火袭击,造成后勤和技术人员很大伤亡。

2点刚过,162师一队崭新的东风牌卡车满载着“说打就打……练练手中枪……”军歌声开到孤山公路上坡处,车上军人个个精神抖擞、士气高昂,严然似赶赴阅兵埸。突然砰、砰前方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行在队列前的5一6台车上士兵瞬间全跳下,各自寻找有利地形,尽可能地摆出最标准射击姿势向远处石山射击。石山顶上的红旗在微风中飘动着,山腰处一片弹雨溅起一层薄雾。有人企图制止:“那是我军阵地,别打啦”无济于事,可怜人声压不住枪声;庆幸的是后队10多台车上的人挺安静,甚至架在驾驶窒上的轻机枪都不曾挪动一下,军歌还是坚持唱完了。这种局面直到有机灵人从孤山上拿来红旗,大幅度摇着,意思是比赛结束。

702车归队了。我也接受了新任务:以7连为基础组成加强坦克连,于2月22日下午1时到复和县城南接收162师指定的任务。不敢大意,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沿途地形、地貌;对可能发生的不测作了预案,各种预案任务明确到单车。好在营长和八连长也跟着去。自我决定,既当连长也当尖兵,决心把队伍完整准时地带到目的地。很紧张、很准时、很顺利。在县城西南的台地上,162师一位副师长接洽了我们,“据说你们打得很艰苦,我的态度是不到关健时刻不用你们,现在是掏'地老鼠’(挖钻入洞穴的越军)的时侯,你们就把这周围的洞和可疑目标看住,把复和浮桥守住”。受领任务后采取'看管’战术分车分目标包干,火炮瞄准、炮弹上堂严密监控的部署,确保步兵定点清除。

23日早七时许,一位身材高大,略显疲态,年约50旬的首长迎着晨曦从复和县城向台地走来。不知谁说了句“这是125师的师长”。我不信,不会不带警卫吧?如若是他定是为了透透气放松一下。多天的熬战,紧张情绪舒缓一下对指挥员是必要的。不过这种可能性还是被我否定,一个复和县城不会放两个没有隶属关糸的整编师。最有可能的是125师巳完成阶段性任务后转为预备队。别假设,这不是一个小连长管的事,想到此也就释然了。多天不见的小白也露面了。啊,难怪好几天没听到朱副团长声音,可能他18日晚随125师前指进了复和县城。这鬼地方四周是山,县城落在低洼处,即便是有命令电台信号也不好传出来。

下段就看162师了。不过听说162师很善于总结径验教训,他们的办法是因地制宜,借鉴美军攻占琉璜岛战术,占领一地,清剿一处,逐个掏洞,巩固一片。这就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很明显,今天的越军与当年日军守岛战术十分类似。从近两晚这块生死地形势看效果还是明显的,除偶尔一、二颗曳光划过外,未听说这里遭偷袭,那里又失守的事。但愿他们越打越好,一个胜利接一个胜利。

监视和看管任务完成啦!25日上午返回国内,驻在离水口约7一8公里的水口河边。老天有意安排了点小雨为我们洗尘,706车也修复归队,更好的事也听到了702车炮长寇万青、二炮手宋元俭历经7天7夜、昼伏夜行、忍饥挨渴靠吃牙膏、野草度日,终于摆脱困境于26日回到连队。

记者就是记者,为了拔得新闻头筹老围着寇万青转。我倒觉得你要关心他就给他自由,因为他俩当前最需要的是休息和身体恢复。

二月底,坦克3营回归建制--四十三军坦克团;3月4日随大部队东进,经崇左向宁明县寨安公社集结,下步行动预案准备过友谊关向凉山进攻。三月五日中国政府宣布“从三月五日开始撤军,三月十五日完成撤离”。

离完成撤军虽然只有几天,我团仍有出关再战可能。但这个消息足以驱散三天连雨笼罩心头惆怅。走出矛舍、穿过雨隙寻哗哗流水声走去,巳然是左江岸边了。一股暗流冒着热气咕咚咚从石洞中涌出,汇聚中流,冲击江中巨石,激起万朵浪花随风飘去;岸边几颗红花繁茂的高大乔木轻轻舞动。很红,红得象火;很艳,娇艳欲滴。莫不是木棉花?是南疆人引以骄傲的花?一定是,只有英雄花才有这般性格:没有绿叶,无需衬托,尽情开放。追思我那些逝去战友,犹如这英雄花一样,不求赞美,无怨无悔。

问君今在何处,可有坟莹,可有碑文……。发稍的水滴巳流淌,丝丝细雨巳朦胧了我的双眼,该回去了……。

3月8日我团从宁明以铁路输送方式到南宁市西南沙井公社,我们坦克7连驻在南宁市某建筑公司在沙井的家属农埸,在那里补充兵源,修生养息,为保卫国家积蓄力量。

3月16日,中国政府对世界宣布:中国人民解放军完成对越南自卫还击任务,主动撤离,全部回国。

4月9日我们四十三军坦克团开始从南宁市以铁路输送方式返回原驻地-河南省宝丰县。第一梯队于4月12日抵宝丰。

淳朴的南疆:

归程巳启动,车站弥漫着眷恋,站台上告别依依,握着的手久久不愿放弃……。突然有人一声喊:“等一等”。没待回过神来,站台那头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两女士抬着一物件晃晃悠悠地赶了过来。“哎呀”!惊讶!突如其来的一幕差点让我发出声来。她俩满头的汗,裤腿挽老高,走在前面的那位还赤着脚,一手提着双断了扣带的凉鞋。是她。是她俩:房东何女士和与房东隔着几户的S(不知姓氏)女士。卸下抬杠,C女士开口了:“连长,队长让我俩把它送来,你们忘带归程已启动,车站弥漫着眷恋,站台上告别依依,握着的手久久不愿放弃……。

突然有人一声喊:“等一等”。没待回过神来,站台那头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两女士抬着一物件晃晃悠悠地赶了过来。“哎呀”!惊讶!突如其来的一幕差点让我发出声来。她俩满头的汗,裤腿挽老高,走在前面的那位还赤着脚,一手提着双断了扣带的凉鞋。是她。是她俩:房东何女士和与房东隔着几户的S(不知姓氏)女士。卸下抬杠,C女士开口了:“连长,队长让我俩把它送来,你们忘带了吧”?我内心好自责:这是谁做的事?既然有意把块旧坦克电瓶留下(驻地常仃电),就该说清楚,害得人家两位女士抬着120斤重的东西,赶了足有3公里路,很是让人心里难受。我正想解释,但看她俩红着脸笑着,笑得很好看,S女士眼中还漾着泪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巳意识到,她俩有理由笑,完成队长交给的任务应该高兴,那是她们的成就。

我只能将错就错,就当真的忘带了。除了感谢,任何解释都是一种残忍,一种伤害,都会降低她们的成就感。南疆人就这性格,只要认定要做的事,你是拦不住的。虽然以不深的阅历和有限的经历,难以全面而深刻认识南疆,但回首这一百多个不平凡的日日夜夜,感受南疆人民的博大情怀,让我敬佩,令人赞叹:南疆,无私、诚实的沃野,善良、淳朴的人民……。

南疆有大爱,南疆多美丽。当我们踏上扶绥县渠黎火车站站台那一刻,美丽扑面而来,不仅风光锦绣,那支观摩队伍也极尽展现。只要你用心去触摸、去感受,他(她)们的爱、他(她)们的美丽就在身边。听岗哨讲“有些人昨天就在这里”。现实告诉我,他们不是单纯看热闹,而是欣赏。也很懂得欣赏:坦克车的威猛自不必说,对身着夹克式工作装、脚登马靴、脖子上围块白擦车布的乘员也被捧成“斗牛士”般赞赏;是一群很守秩序、很有素质的观众:不围观、不起哄,远远地、静静地坐着,每当坦克顺利从平板车下得站台来,总能听到他们赞许的掌声。

因为他们心里有爱、有美丽,才能把爱和美丽与这支队伍一起分享。南疆的爱无处不在,1979年春节未至,年货先到,一筐筐粽粑给部队增添不少年味。其实乡亲们的物质生活很贫乏,他们宁可自己清苦,也要让部队感受情意。从扶绥县渠黎公社东斗大队出发的前二天,村民们就敏感捕捉了部队要开拔的迹象,便将他们最重要经济作物---甘庶,选取中间最甜一段削去表皮,捆扎得象秦、汉时代“简书”般,一卷一卷的,一般大小,同样长短;不由你分说,不容你拒绝,让你没得选择,只能接受。那般诚意、那份关爱,足以让人体味出未尝甘庶心先甜。他们对人民军队的爱护可称地厚天高。

无私的南疆,南疆多高尚。在我的想象中,广西属边远少数民族地区,语言难懂,社会文明程度可能不及内陆。但事实证明我是错的、是无知。在那里,普通话的普及程度相较内陆高得多。接触中,东斗若大个村庄,仅发现俩个人不讲普通话,那就是房东黄校长的双亲。这也难怪,毕竞已是古稀老人。更让人意外的是如此偏僻的山村,文体活动开展得极其火热。春节期间,军、地组织篮球联赛,按说军队历来有开展球类活动传统,实力应更胜一筹。其结果不然,该村农民球队与我营水平不分伯仲。就说那拔河、乒乓球比赛也搞得有模有样,不分男女,极为涌跃。这些足以表明他们的文体活动开展得既经常又广泛,同时也显现了人们高尚的精神面貌和对生活的热爱。

恪守本份又无私,生活淡泊而从容,对此感受尤为深刻:一日黄校长牵过小枣红马,套上小马车进山砍柴,后晌竟然拉回一车已干透柴禾回。我十分不解地问他,“你不是去砍柴吗,怎么买了一车回来”?听完解释我才明白,原来当天砍的放在那里晒着,拉回的是上次砍好放那里干透了的。“不担心有人偷了去”?他到有些不解,“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连说好几个不可能,显然我的疑问没道理。是的,只要看看村头路边晒谷埸上堆着大堆的甘庶,许多天来曾未见有人拿过一根。就不难判断:南疆是无私的、道德是高尚的、风民极其淳朴。是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社会。

真情南疆,歌的南疆。是南疆的歌,唤醒了1979年的春,抗拒了战争对中华民族传统节日的遗忘。那是在响水公社平南的日子,战前准备之紧张,军人不知今昔是何年,幸有平南村姑娘们的天籁之音,为部队献上元宵夜的盛宴。虽无丝竹伴奏,亦无伴舞,也有别“刘三姐”的对唱。那是两个声部的和声合唱。虽不是“阳春白雪”,但也和者数众,余音了了,动听悠扬。一曲歌罢,一串银铃般笑声,十数个状似玫瑰花蕾的红布包,带着祝福、载着南疆女儿的真情,从窗格间飞进灯光摇曳的讲堂。

盘腿席地的战士们一时惘然,猝不及承接,满是油污的手,又惟恐渎犯。但一颗颗年轻的心,终归难以压抑,纪律和规范此时也丢失了防线,虽然双眼仍直勾勾看着前台的说教,显然凭借着昏暗,就地的便利,双手悄无声息地在身边搜索。有收获者,心满意足,把那份圣洁急着藏进衣兜里;落空者,则做着手势,讨要一份分享。那情形很让我感慨,我能做的就是默认,放慢说教的节奏。因为他们不只是将要面对战争,人生遇到的挑战会很多。因部队刚到此地,我相信,他(她)们不一定相识,未必有过倾诉;我揣测,或是她们在秉承壮乡节日的传统习俗,或许仅是礼节;即便小伙子们年轻的心真的泛起涟漪,也只能是即景而生。但无论如何,不应怀疑,这里饱含着南疆人民对子弟兵的深情。应怀有感恩的心,将南疆的真情厚意,永远珍藏。

还是南疆的歌,荡涤战争烟尘,洗刷了人们心头的阴霾。在南宁市沙井镇河滩的旷野上,广政歌舞团雷琼一身壮乡村姑简朴妆扮,一首《边疆泉水清又纯》的绝作,一曲“边疆的歌儿暖人心,…….军民鱼水情谊深……”的绝唱,达到了歌与人心息相通,情与景交融的意境。犹如伤口得以舐犊,将士的痛楚得以抚慰。

勤劳的南疆,善良的南疆。如果论及勤劳和善良,首当南疆的女性,称无与仑比也不为过。东斗村的房东黄大嫂,40岁上下,巳现不少白发,身板十分单薄,参加生产队的繁重劳作自不必说,家务操持也是一把好手,整天忙得象陀螺---团团转。对公婆也极尽孝道,一日三餐送到二老手上。她还是个秉承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女性,大年三十吃年饭,我们几位同黄校长席地而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谈天说地,畅想未来;而大嫂只当自己是厨师兼餐厅服务员,招呼完这边又忙着照顾二老和一双儿女。男人们看不过眼几度邀劝,她既不作答也不为所动,只是远远地、笑眯眯的看着男人们在那里“煮酒英雄”。看那情景,她十分满意地享受自己的奉献,那张略带苍桑的脸流淌着温馨和幸福。不难看出:在她眼里,黄校长就是她的天;在她内心深处,一双儿女就是她一生的希望。

南疆女性的勤劳和善良不胜枚举,甚至让我深为感叹。三月上旬,连队驻扎南宁市沙井镇西北约三公里的一个农场,该场隶属南宁市某建筑公司。农场建在山坡一片台地上,说是农场,与我家乡生产队没多少异样,所不同的是职工队伍:除王队长和一些未成年子女外,其它全是中年女性,说这里是“女儿国”兴许更为贴切。

实际上农场只是公司用以安排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城市户籍的家属罢了。王队长属于公司老职工子女类,湖北黄石市人,与长江北岸的我家隔江相望;与公司的大部分未成年子女一样,是文革后期随公司迁到南宁市的。职工队伍结构注定这些女性承担着超强的体力劳动,她们凭自己的辛勤供养自己和子女,并向公司供奉了全部剩余价值。连队不忍她们的艰辛,很想帮做点什么,上级也有此意,所以就有了按擅长由队长分派不同的农活。我是老泥腿子,插秧是我入伍前必须的生存技能,这次只当复习已荒废六年的本行是了。哪知一天下来,腰痛得就像断了一样,早起床时不得不一点点地挪着下地。试想她们五、六十号人,耕作300多亩(水田200多亩)田地,两季三熟,年复一年,那是何等的劳动量?又岂止勤劳二字所能够表达?

艰辛和勤劳孕育善良。房东何大嫂就很善良。繁重的农活已够辛苦,还得操心读二年级女儿,无论她有多少承担,每天待我们早晨开门时,总能看到门外边放着两瓶开水。甚至隔三差五,把我和张副连长换下的脏衣服找了去。面对她那辛劳样儿,的确与心不忍,但我们未曾拗过她,只好打了“白旗”由着她去。我把她比作兄嫂,其实嫡亲兄嫂不过如此。

如果说何大嫂以她的细腻展现了南疆人善举,那与她家相隔百十米有一位女士,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因未直接接触,不知姓氏,姑且就称她S女士。那是罗国民从营部调来任二排长后,车、排长们相邀上得山来,见我忙着与蚌埠坦克学校董教员讨论战例,寒暄几句他们离去。可过了多一会儿,他们仍未走远,不时传来说话声,甚至还夹带有女人声音。受没名的心理驱使,看出了究竟。他们在与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士说着不久前的战事。看得出,他(她)们先前认识。虽然我离她有三、五丈距离,仍能觉察她的绰约风姿,面容也娇好,脸上透出淡淡的忧伤,似是刚刚流过泪。

大凡是成年男性,通常会对漂亮女人投去更多的关注。我非轻薄,但也不能免俗,甚至有点欣赏这位既漂亮又有风度的女人。只要撞见她(他)们在说话儿,会放慢脚步,仅以余光瞟视,几次见她眼角挂着泪珠儿。我思量,S女士心存太多的伤痛。她的心结、她的悲伤可能缘自她的亲人也闯入了这埸战争,她为亲人安危担了太多的心。为解疑惑,不得以请教了王队长,王队长三十岁上下,说他是南宁市人有点牵强,我家乡农民的乡土气在他身上一点也没变,对这幅神情我太熟悉了,就是我不二家兄。对我的疑问他给了肯定回答:“没听说她家有谁参战”。到说起S女士原本是知青,为避免上山下乡,只好嫁了。我不想打听别人隐私,疑惑得以释怀已足够,何况他的答复能说明问题,S女士是视军人为己亲,她为军人的流血牺牲而伤痛,我越发看重那泪珠儿。

其实为这埸战争作出奉献的岂止是东斗、平南和沙井,是整个南疆大地; 流血、牺牲、流泪的也不仅是军人和S女士,而是千万将士的亲人和南疆人民……。

没有一丝北归的紧迫,更多了离愁,洽似游子行前的难舍。车轮滚动,心绪随之震颤,奈何?毕竟终要离别。正如来时,带着我的连、我的弟兄,带着和平的期许…….。硝烟散去,收获了和年,回复了安宁,收获了南疆的春。今日归去,留下我的弟兄,长眠在那片坟莹,与边疆共捍和平。采集一把南疆春的种子,收藏南疆淳朴和善良,向着翘首已久的至亲、向着来时的方向……。 请用Ctrl C复制后贴给好友。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越自卫还击战已过去32年了,当年的情形仿佛犹如就发生在昨天;战争是残酷的,战争是可怕的,战争有时又是无奈的,我一直以来不愿意去回忆那场战争,因为回忆使我感到痛苦,回忆使我感到悲伤,和我朝夕相处的战友一瞬间就这样倒在我身边离我而去,我那些牺牲在异国他乡的战友、兄弟的面容经常在我眼前闪现;而这几十年来我又十分想念我的7连我的兵;但愿人类永远没有战争,永远生活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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