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呦呦这个名字是他们一天没吃饭商讨的结果，不过全程没让她本人参与。
事后她打字表示感谢，说：悠悠真好听。
这是她打错了字，但音都是那个音，道理都懂，但还是被群里起名者之一揪住了小毛病，一通教育。
'是呦呦！不是悠悠，你千万别打错了。’
'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你可真行。’
'以后错一次就扣二百块钱。’
二百块钱？她当即就站了起来，按着手机屏幕说：“我跟你们出来一分钱没挣，先赔二百！”
“逍遥呦呦！你要注意自己的人设，你不是动不动就着急的性格，要温柔，要发嗲。”
“这不就你们几个吗？又没别人。”
虽然她没上过什么学，也没读过多少书，先前说的话，她可句句记在脑子里，忘都忘不了。
其实最开始，陈家老三找到她时，她正在给猪倒泔水，浑身上下的味都闻不出是馊还是臭，三哥就站在猪圈外喊她：“悠悠，你想当名人吗？”
第一遍她没听清。
“张悠悠！你想当名人吗！！”第二遍他是吼出来的，所以她听清了，手里的泔水桶咣当摔到了地上。
“你说啥？啥名人？”她顶着臭烘烘的味走到三哥的面前，“你是跟我说话吗？”
“你这人啊，就光长个还瞧得过去的脸了，不过也没啥，谁也不会撬开你脑袋看里面是啥货。”三哥摆了摆手，他闻惯了这味，也不在意了，凑上前去，捏着张悠悠的脸，左右转了一圈，“行，这脸应该不错。”
“你干啥！没事别耽误我喂猪。”
“你别喂猪了，我就问你想不想挣钱。”
“钱？谁不想挣？那是想挣就挣的吗？”张悠悠转身把泔水桶捞起，一股脑地倒入槽子里，“噜噜噜噜，吃吧吃吧！”
张悠悠换了身干净衣服，三哥说这叫格局，不能叫人家看低我们。
她在屋子里找了二十多分钟，一件三哥看得上的都没有，最后三哥咬了咬牙，拉着张悠悠的手臂说，“走，带你去镇上买衣服。”
张悠悠今年二十有一，正是考虑嫁人的时候，她坐在三哥的拖拉机上，身体随着车而上下颠簸，说出的话也快不成音调了，三哥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娶你？娶你干啥？”
“你不娶我，你带我买什么衣服？”张悠悠不懂了，这买衣服的事不都是夫妻间才会出现的吗？
“我不把你打扮的好一点……呃……”一个猛来地颠簸，三哥上牙咬在了舌头上，嗷嗷地叫了好几声，之后也不给张悠悠好脸子了，就让她老实坐着，别说话。
张悠悠看上了好几件，三哥只给买一件，她忍痛割爱地挑了一件冬天的羽绒服，被三哥直接pass了。
“你穿这个有啥意思？人家能看出你的优势吗？”
最后三哥挑了一件旗袍，扔到张悠悠身上，“去换上，我看看。”
张悠悠觉得三哥应该是给他媳妇买，让自己试试，他们从小就是一个村长大的，村头不见村尾见，给三嫂子试衣服也不算什么大事，张悠悠拿着旗袍拐进就用一个布帘子拉起来的简易试衣间换掉了自己的衣服。
“别说，你还真有点那样儿。”三哥前后看着张悠悠，连连点头，“行吧，就这件了。”
张悠悠还没来得及脱下去，就被三哥拖着去了另一个地，等出镇了，张悠悠才觉得不对劲。
“三哥，你带我去哪啊？”
“哥带你去发财。”
那是个自建小二楼，白砖黑瓦房，看着贼扎眼，张悠悠贴着白瓷砖对三哥说：“给我照一张，快点。”
那白瓷砖衬得张悠悠更白了，三哥决定拿这张照片去应聘。
小二楼里就四个男的，一个站在院子里抽烟，白烟一个劲儿的冒，张悠悠都没看清他的脸，一个躺在入门处的沙发上玩手机，嘴里一直嘟囔着上啊！你个xx！还有两个脸对脸坐着摆弄相机。
“来了，三哥。”躺在沙发上的人喊了一句，也没抬头。
“我看看，带来了吗？”这是摆弄相机的一个人说的，他抬起头将目光放在张悠悠的脸上，随后点了点头，“三哥，你这发小确实不难看，就是这皮肤差了点。”
张悠悠天天干农活，哪知道护肤，被那人这么一说，她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在家里除了猪，她也没和陌生人怎么接触过，小脸一耷拉，就是不高兴了。
“哟，别说，她这一生气，还真有点黑帮大小姐那意思。”
“我准备让她搞柔情似水好妹妹那么个人设，比较吸粉。”三哥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也行，就是这性子得改改。”
“平时就得柔一点。”
“放心吧，我和她说，你们想想她的艺名。”三哥让大家别担心，“我给她拍了张照片，小王你给那个啥一下，然后发给那投资的聪哥，让他瞧瞧。”
“那叫PS。”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回道。
“行啊，你快点吧，别玩了，还要不要赚钱了。”
“等我搞完这把的，对面有个妞，我稀罕，非要把她拿下！”
“行行行！我先带她回去了，一会儿搞个群，拉我进去，起名字。”三哥拉上张悠悠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她叫张悠悠。”
张悠悠在微信群里知道了自己的艺名，可一说起艺名来，她就害怕了。
“三哥，你不会是叫我干那事去吧？我爸会追你家去打你的。”
“你想啥呢，那是犯法的，哥是那干犯法事的人吗？”
张悠悠看着对方，心想：你小学都没毕业，还想带我赚钱。
不过这话她不说，伤人自尊这事不能干，上个月，他们这刚出一起，因为伤人自尊而被捅了十一刀的事，张悠悠心里想着，她才不干那傻事。
有钱挣自然是好，不干那事就更圆满了，所以她也就没再计较群里关于她名字的事。
'聪哥说明天试镜。’
她刚看完这话，手机就来电话了，是三哥，让她早点休息，明天洗个澡，尤其是洗头，把那件旗袍穿上，他带她进城玩去。
进城玩是个好事，但她的猪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爬了起来，给猪喂完了饭，在她妈又往哪疯去？也不找对象的怒吼下跑出了家门。
三哥也是困的，好几次，张悠悠都看到他快闭上眼了，于是张悠悠就害怕了，她可不想钱还没挣到，先和三哥闯死在清晨的马路牙子边上，对面要是一辆粪车，就更可怕了，于是她这一路上就一会儿打一下三哥，让对方全程都清醒着。
说是进城玩，三哥又带她进了个小楼里，是三层的，外面刷着绿漆，门口放着好多花盆，还拴了两条狗，蔫蔫的，没个精神。
进屋后，扑鼻而来的就是烟味，她被呛地直咳嗽。
“来了？进这屋，人事这屋！”一个男人喊道。
三哥把她带到一个屋子里，空气可算清新了些。
“有艺名和人设了？”大家都喊男人叫聪哥，他看起来就比三哥他们豪气，手指上带了三个金戒指，还有一块金手表，脖子上还套了个金项链。
“妹妹，今年多大了？读什么毕业的？有什么特长？”
“二十一，没读过什么，特长啊……养猪。”
“倒是实诚，你在哪找来的？”聪哥笑着反问三哥。
“我家村头小妹，一块玩的，我觉得她这形象也成，那不是聪哥您说的吗？不管长啥样，上了镜头都好看。”
“话是这么说，那也不能阿猫阿狗的都给我往这领啊！”聪哥虽然这么说着，但看得出来对张悠悠很有兴趣，“逍遥呦呦，人设：粘人的小猫，温柔小妹妹，甜腻起来不要钱，会说好话，会哄人，让男人离不开……”
聪哥念着手里的纸，“这人设挺全啊。”
“现在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三哥说道。
“先带她化个妆吧，知道怎么做吧？先试镜。”
张悠悠被三哥拉着往外走时，突然反应过来了，她瞪着聪哥说：“钱怎么算？到底干什么啊？”
“你先去试镜，录取了，再谈价钱。”聪哥叼了一根烟，但没点着。
张悠悠被安排到化妆镜前，一个浑身就像是没长骨头的男人在镜子里飘着过来的，嘴里亲昵地喊着：“呦呦？哪位是呦呦哦~”
“我……我是。”张悠悠站了起来，老实巴交的样子惹得旁边一个正在化妆的女人笑了出来。
“新人吧？”她问。
“是啊，娇娇姐。”
张悠悠看了过去，被叫做娇娇的女人媚眼如丝的，尤其是她上扬的唇角和小巧的鼻尖，每一处都写着好看。
“来坐下，我给你看看怎么改造改造。”
娇娇姐走了之后，张悠悠从化妆师的嘴里得知，她的人设是霸气大女主，抽烟喝酒骂人，样样全。
“这……一点也不符合啊。”
“嗨，网络世界哪有符合的，都是反差，大家都爱反差，比如你长得满正直的偏偏做点勾搭人的事，是不是很有看点。”
其实有没有看点张悠悠不知道，她就想让对方别扭了，每次转身取东西时，都用大屁股撞她，有点烦人。
张悠悠不懂上镜，三哥把她领到一个手机前方，让她学最前方电脑里显示出来的动作。
先是双手变成猫拳放在下巴处，然后抛媚眼，这倒是不难，她来了几次后，三哥对她点头，又滑到了第二张图，是伸出舌头舔唇一圈，第三张图是侧过身对着镜头，一点点地往上拉旗袍，第四张是扭屁股……
试镜时间一个小时，整个五十多个动作下来，确实有点累，她觉得比喂猪麻烦。
“还行还行，你这初次上镜，就有九千点赞，可以了。”三哥看起来挺高兴的，他对她说，“你觉得这工作怎么样？”
张悠悠还没说话，三哥又道：“不耽误你喂猪，就每天像刚才那样两三小时。”
“能赚钱？”
“能啊！哥还能骗你吗？以后你火了，那钱大发了。”三哥这么说着，就有人跑了过来，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
“这是刚才那场试镜，效果还不错，可以签合约。”
“好嘞好嘞！替我谢谢聪哥啊！”三哥接过百元大钞塞入口袋里。
张悠悠说：“我的钱呢？”
三哥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拉着张悠悠出去后才掏出来，“你别着急，都是先给经纪人的，然后经纪人再给艺人。”
“啊？经纪人？艺人？”张悠悠追过星，所以她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我能当艺人了？”
“对啊，你觉得怎么样？”
“那我以后有机会见到慕容俊吗？”
“那是？没问题，你成了大网红了，谁见不到？”
张悠悠去聪哥那屋签了合约，她看不懂，大笔一挥，还按了个手印，之后拿着百元大钞就冲去了超市，三哥看着她买了一堆零食后，又一个个地放回了原处，只留了袋果冻。
“从今天开始你得减肥了，不能再那么吃了，你是要当艺人的。”
三哥说这两个字时，不仅话口里，脸上都带着骄傲，就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可……”
“没有可是，我是经纪人，我说的算。”
张悠悠的直播工作就这么定下来了，她不仅不能吃零食，连饭也要少吃，每天对着镜头扭来扭去，其实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这些动作会获得打赏，也不知道屏幕上飘过的那些个下流话对说这些话的人来说算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确开始有钱了。
最开始的分成很多，有时候一天就能赚一两千，她直播的时间慢慢加长，从最开始的扭动，变成了看谁就喊谁哥哥好，好哥哥给我刷礼物呀，声音也越来越宠溺。
是她妈先发现的，“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那天早晨她要出门时，被她妈拦住了。
“没有啊。”
“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好，也瘦了不少。”
“我觉得我挺好的。”张悠悠听到门外有喇叭声，催促的，“我先走了妈，还是下午回来。”
“这孩子一天天地忙什么呢！”她妈没拦住她，就那么看着她出了门。
“我妈说我太瘦了。”一上车，张悠悠就抱怨了起来。
“你给你妈发钱，还记得吗？聪哥说过的，钱能解决一切事。”
当天晚上到家，张悠悠真给她妈钱了，一沓一万的，她爸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一脸僵青地问她，是不是去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没有！张悠悠这么回着，随后把自己最近做直播这事说了一遍，很显然她父母还是怀疑的，不过又没从孩子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也是信了。
播了快三个月了，她的直播间人数开始减少了，张悠悠也开始着急了起来，她跑去问了聪哥，聪哥只是看了眼她的脸说：“比你瘦的，比你露得多的太多了。”
这话让她着了魔了，那天晚上她没吃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饿肚子她就喝水，怎么的也凑合过了一宿。
饿得久了，她就真的不觉得饿了。
当初穿起来合身的那件旗袍，她现在都撑不起来了。
直播间的人多了一个月，又开始骤减了。
“三哥，我怎么办啊？”
三哥已经去带新人了，她现在这个经纪人根本没那个精力管她。
“你现在只能从聪哥那下手了。”
“怎么下手？”
“勾搭他呗，聪哥就喜欢排骨精。”
虽然三哥给她出主意了，但她还是没去做，而是更卖力的直播。
有次她播了一整天，滴水未进，直接在直播间晕了过去，醒来后聪哥坐在她床边，一脸的担忧。
“你一晕成名了。”这是聪哥的第一句话。
“跟我吧，悠悠。”
她不知道对方说的悠悠是哪两个字，但她现在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转天，公司就把录制团队带进了病房里，让她搞医院直播。
很奇怪，她没说什么话，就是那么躺着，她的点赞量和送礼物量也是遥遥领先的。
半个月后她出院了，并不是因为病痊愈了，而是因为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直播了，虽然不用她扭了，也不用说话，但她需要时时刻刻地睁着双眼，只能等十二点过后才能休息，大夫来说过几次，但因为是独立病房，不会强制轰人。
她也就坚持了半个月，整个人更憔悴了。
她搬回了家，和聪哥在微信上联系，也挺好的，直到有一次，她从热搜上看到了xx公司的老总被拍到和他旗下的女网红进了酒店，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之后就是给聪哥打电话发信息都被拒绝，她气急地说要脱离公司单干，聪哥派手下人来她家大闹，并且还把合同拿来了，上面全是不平等的霸王条款。
三哥没再来过，连回家都不路过张悠悠家门口了。
张悠悠稍微好了一些后，回到公司才发现自己被雪藏了。
她实在没办法了，便蹲在三哥家门口，想讨个说法，三哥没忍住，还是见了她一面。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三哥挺忏悔的，张悠悠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是他以前认识那个天真的小妹妹了。
“有什么办法打垮他们吗？”
三哥知道很残忍，但还是摇了摇头。
张悠悠没哭，而是目光如炬地看着三哥，直把三哥看得发毛。
“我只知道一个方法，但是不一定有用……”
三哥当她的策划，张悠悠架起了摄像头，自己注册账号，将她和聪哥的过往以及签订的霸王条款全部曝光了，最开始没什么流量，她穿上了规定中最少的衣服，在直播间里扭动，吸引来一部分人后，就开始说她自己的故事。
聪哥知道后暗地里叫人压热搜。
尽管如此，张悠悠的事还是传了出去，真可谓是一传十十传百。
因为影响力太大的原因，聪哥被查了，干这种勾当的多少有点脏东西，所以被查到点什么也不是件新鲜事。
张悠悠更有名气了，她不再直播'擦边’视频，而是正儿八经地教大家养猪的技巧，很多人还真的来捧场听课，也算是另辟蹊径的网红。
三哥来赔礼道歉了好几次，张悠悠都将他拒之门外，她可不会心软，再让对方当自己的经纪人了。
绝对是害人害己的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