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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曾复先生谈京剧见闻录

 顺其自然h 2023-05-27 发布于北京

刘曾复

1.老谭死后,打红豆馆主起,到言菊朋、贵俊卿、王雨田、罗小宝、王又宸,谭小培就甭说了,全是争做老谭的接班人。后来,余叔岩跟人讲这档子事,说是当时心想这下完了,就我这条嗓子……又说不要紧,先了解了解,看看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干脆唱武生。于是他今天听谭小培,明天听王又宸,后天听罗小宝,把老生都听遍了。最后一看他们,这个扮相不成,那个身上难看,有的唱法落后,有的功底不足 便说:“还是听我余叔岩的吧,谁都不行!'大伙都知道他这个“调查研究'的笑话。

2.余叔岩民国七年搭梅兰芳裕群社时,有二李支持他,除大李五李顺亭外,梅先生的管事李春林也是一个。余和李春林是把兄弟,跟李学开场戏,李对开场戏很有研究。像《锤换带》呀,《龙虎斗》啊,《葭萌关》哪,我都听过,真有谱。

3.余叔岩与杨小楼站在一块,常显得矜持,杨就看得顺溜。

4.梅兰芳唱过《破洪州》,刀马旦;还唱过一出怪戏《杀子报》,跟九阵风唱的,去那个闺女。这类戏当初是粉戏,也是功夫戏,像《刺婶》、《杀嫂》什么的,全归武旦唱,要求很简单,冷若冰霜,艳若桃李,脸上不许有神气,就来真的,该什么表演就什么表演,没有不漂亮的。唱武旦的不漂亮,就不能唱武旦。

5.杨小楼的《铁笼山》、《艳阳楼》,只要有余叔岩,就总在前面唱。他说:“我这是武二花呀!'一次在新明戏院,就是杨前面的《铁笼山》,余后面的《打棍出箱》,我在后台看钱金福勾脸嘛,前面的司马师,后面赶煞神。杨小楼单挑唱《艳阳楼》,一般也是唱在前面,后边再饶一出。他说:“我这是配角哇!”意思是高登这个活儿,原本就不是主演;这是迟月亭的正戏,他扮的花逢春才是主角。就像《武文华》一样,是万君兆的主角。唱这出戏时,武行、武场都捧迟先生,照正戏来。

6,杨小楼在前边唱《连环套》,后边是余叔岩和老夫子陈德霖、裘桂仙的《二进宫》;大义务戏,前面杨小楼等的《龙凤呈祥》,后面是余叔岩、梅兰芳的《游龙戏凤》。大伙儿真不懂,可杨小楼不在乎这个。

7,诸茹香,是最经典的京朝派花旦。余叔岩唱《四郎探母》,诸茹香的公主——公主是花旦应工的。高庆奎唱《乌龙院》,诸茹香的阎惜姣,上楼下楼真有本事,一看就知道真学过。如果要选经典京朝派的,那就得是诸茹香。他是从余紫云这条正宗线下来的,他祖上就唱这一行。跟王瑶卿不一样,王是创新的。他的儿子诸世芬,也漂亮极了,后来改小生,到老了还那么漂亮。其他行当,比如武旦,经典的选朱桂芳,不选阎岚秋。武二花肯定选钱金福,大花脸肯定选裘桂仙。小生肯定是程继仙。杨小楼得算上,余叔岩得算上,梅兰芳不能不算上吧!王凤卿也应该算。还有些人,像时慧宝,他是孙派,可也算。丑行首选的是王长林,再选是郭春山。老旦是罗福山,这个问题我很认真地考虑过,这样选我认为是极严格的。当然,没见过的我不敢说,得亲眼见的。而且这些都要加以解释,为什么选这些人。

8.马连良真叫座,各阶层都有,什么年龄的也都有。为什么?真漂亮,真干净,戏也真给、真卖,配角也好。因为此,他也提拔了不少人。

9,王少楼一次跟金少山、程砚秋的《二进宫》,已经说他嗓子不行了,可一唱,就他唱得好听,大家都服他,少楼还是有本事。

10,杨宝森小时候太好了,真好听。我是专捧他的。他是人死后,走运了。马连良、高庆奎两人都叫座,卖满是常事。高庆奎走后,就剩马了。马的《空城计》,学他的,谁也唱不了这么好。马的嗓子、扮相、个头都好。百代、高亭、蓓开的唱片,销路广极了。

11,李少春的《定军山》比《战太平》好,松弛些,不像《战太平》,老“拿”着。

12,林树森是好角儿啊!他是王凤卿唯一的徒弟,正式拜了的,好些戏都是王那儿来的,靠得住。

13,我看余叔岩的《空城计》,倒觉得不像,太年轻。王又宸看着有些乏,出来倒有些像。王又宸的《哭灵牌》,唱片销路好极了。那时候没本子,有一次去听王的《连营寨》,我有个叔爷爷,让我记着词;不知怎么着,过来一个人,一巴掌打到我头上,我全忘了,合算白听!

14,有人说马连良唱得坏,那他怎么能让台底下满堂好呢?唱的不好行吗?《法门寺》“三眼'的那句“超度尔等们阴魂”,前门外大栅栏铺子里,这个也放,那个也放,为什么?好听哪!当然,也允许人家不爱听,还可以许人家不爱听谭鑫培呢!

15,昆的东西,我的感觉,红豆馆主溥侗唱得最好。好在哪儿呢?规矩,很平常。就像老谭唱二黄似的,一点怪味也没有。他还有一点,不论什么戏,谁好学谁。黄三黄润甫好,他学黄;钱金福好,他学钱;余庄儿余玉琴好,他学余;姚增禄好,他学姚。他是活档案。尽管他不是由云手功而起,是打半截腰上去的。

16,马连良、周信芳、雷喜福三个人,最原始的是雷。

17,余叔岩比周信芳进步。

18,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叔父他们看余叔岩,听他们讲“小余不行啊,过火呀!'余叔岩唱戏过火?其实不对,根本就不对,余是精神。反正我觉得余的戏,特别精神,尤其是唱《定军山》,多精神哪!他黑髯口的戏,太好了,像《捉放曹》、《八大锤》、《盗宗卷》,都是。还有特别好的,是《打棍出箱》。他的扮相,太清秀了。

19.“四大须生”要打综合分,还是马连良第一,那没办法,他平均分数太高。就说唱,你讲不好,也得够八十多分;别的方面都得九十五分,这不就上去了。比如杨宝森,嗓儿不够哇,七十五分,拉分了不是!第二当然是谭富英。下来排杨宝森,第三。别看最后排奚啸伯,他能同马谭杨搁在一起,就了不得。要知道,杨小楼要他同唱《八大锤》,梅兰芳要他搭白己的班。

20,谭富英唱《洪羊洞》,奚啸伯买了张票,戴帽子,围围脖,坐在紧后一排听谭。谭唱“醒来时不由人珠泪满胸”,楼上楼下满堂好,炸窝。奚不听了,回家喊嗓子,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不行,差远了。心说,这麻烦,我得改,得唱花腔。尽管打心里不愿这样也不成,这是逼的。

21,30年代中期,谭富英和奚啸伯对着唱唱了一年。一天,谭的管事拿着“谭富英”三个字的大片子,敲奚家的门,说我们谭老板请奚四爷到家里坐坐。奚说“不巧不巧,我刚有个约会,马上就要走。”下次又来了,谭老板请奚四爷到家里坐坐。“哎呀,不巧不巧?”又推了。第三次又来了,还是那词“到家坐坐”。再不去就不合适了,奚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谭又点烟又请茶,说:“奚老板,您这一年唱下来,您觉得累不累?'坏了坏了,奚心里说,要打架。忙答道:“不累,不累。”谭说:“您说瞎话,我都要累趴下了,您能不累?咱们俩唱了多少日子的双出了?您钱多挣了吗?您不还是那么些包银吗?天天满座,钱到哪儿去了?这里头的事您不懂,您是外行。从今儿起,咱们俩合作,就唱一出,咱们都唱个明白,跟那些赚钱的家伙干!'这下不得了,奚给谭一个劲地作揖。从此,俩人成莫逆了,没见过谭这么英明,奚对谭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奚啸伯亲口对我讲的。

22.贯大元成名唱头牌,在余叔岩之先。有一个时期,双庆社生、旦都是挂双头牌。比如早期的时候,老生有王又宸和时慧宝,后来有高庆奎和贯大元,贯大元和余叔岩;再过一个时期,有马连良和王又宸,等等。

23,就“后四大须生”马谭杨奚来说,同期能够与他们抗衡的,还没有。但有一个人,不少人认为,比他们的格调高一些,就是孟小冬。再往上比,他们四人把本领全使出来,距余叔岩还要差一大块;比王凤卿、言菊朋也要差一块。

24,“前四大须生',论本领应该是王凤卿、余叔岩、言菊朋、贯大元。高庆奎特殊,本事超过后边的四大须生;可跟上下比较,又都有不足。

25,斌庆社的东西,通大路,跟大班接近。像《安天会》,和载涛的,杨小楼的,都完全一样。实际上,跟王福山也一样。要说呢,最早唱《安天会》的,是王福山,是武丑,所以叶盛章唱这个戏,不算反串,是开口跳的应工戏。它也就成了“两门抱”,武生、武丑都唱。茹富兰、孙毓堃、杨盛春等,都是这个路子。后来到了李少春,跟翁偶虹一起搞的,就是另一个路子了。李少春没见过原来的《安天会》。当然,他也有他的见解。

26,斌庆社可以公开学大角,像王斌芬学汪桂芬,杨宝森学谭鑫培,五龄童王文源呢,学孙菊仙。可见俞振亭很有想法,设计得也好。还有武生行,当然是他教,可武二花也教,比方范宝亭,孙毓堃就拜的是他。另外像吴彦衡,是许德义的徒弟。全跟武花脸学。像《战宛城》,实际上都是范宝亭说。他说的典韦也和钱金福、许德义有出入,各有特长。

27,范宝亭的父亲范福泰在富连成,什么武戏都教,没有他不会的,人称“范坛子”,你要什么,就在它里边“掏”吧!那真是老前辈,了不得!

28,斌庆社都出了谁呢?第一是孙毓壁,第二是杨宝森,第三徐碧云,再后来出了一个李万春,一个王少楼,一个魏莲芳,还有王文源。这些位,除徐碧云外,都是搭班学艺,可也是它培养的。斌庆社不像富连成,是纯粹的科班,而是像三庆班办了四箴堂似的,大班叫双庆社,附带办了这个斌庆社。所以办这个科班呢,最初当然还是想发财,可它请的老师还都是好老师,这就有矛盾。他们有个便宜的办法,就是许多搭班学艺的不在学校里学,而去家里学,老师都是外请的。比如杨宝森先跟裘桂仙,后来跟陈秀华,在他们那儿排戏。这个办法是少花了不少钱。

29,孙毓堃在电影《借东风》里的那个起霸,是俞振庭的路子,规规矩矩,几下就完,够好的。孙毓堃的《挑华车》起霸也是俞派的,也好得很。后来他学杨,把开打就改了。《铁笼山》没怎么改,基本上是宗俞的。孙拜了杨小楼之后,他母亲对杨说,他就是您的孩子了,让孙管杨叫父亲,跟刘砚芳叫姐夫。杨对孙说,是俞五爷教你的戏,我一个字也不能改。你跟我学,我也得教你点儿,我教俞五爷不唱的戏。先学《冀州城》的唱念,学了一年,念白得到严格训练。稍后教他一出俞五爷不唱的《状元印》,一出《战宛城》,别的不再说了。孙对杨那是五体投地,对刘砚芳也崇拜。

30,有些演员,出了科,可还是没脱离科班的那个劲头、风格,不像大班似的。关键在显得有些幼稚。马连良就大班化了。

31,俞振庭相当好,他显得比杨小楼紧凑。还有大本事,是太能经营了,床底下的大柜子里,一百块一包的钱,全堆满了,没法再阔了。姨太太好几个,演《铁笼山》,那一箭成心往包厢里射,惹得那些姨太太们纷纷嚷叫。荒唐,有势力,也成了戏霸,那真是“高登”。可也真提拔好角儿。梅兰芳、姚玉芙、余叔岩,还有徐碧云,他都帮过忙的。梅兰芳的不少新戏,就是在他那里排的。后来不行了,儿子俞步兰娶媳妇,都只能唱“搭桌戏'了。1936年杨小楼、梅兰芳为帮助他,专给他唱《霸王别姬》。

32,俞振庭的后人,俞少庭是亲生的,俞步兰是养子。还有一个俞世龙,小儿子,富连成世字的,嗓子非常好,也漂亮,可惜唱了没几年去世了。俞大陆是贯家过给俞步兰的。

33,王君直和陈彦衡的东西都从老谭那儿来,要说呢,王君直学的是能上台的。这是两码事。比如言菊朋跟着王长林学戏,先是玩票;后来言菊朋下海了,王长林再教他时,就说:“今儿可不是言三爷了,是'老三’了,咱们得按老三的要求来做了,您再三爷,就不成了,得说真的了!'所以说要求不同了,就又是一码事了。那时候,我先生王荣山,还有余叔岩也都跟王长林学过。王长林还给王君直说过一出《打棍出箱》,王大练踢鞋。

34,小凤凰是孙砚亭,小梧桐是刘砚芳,都是水仙花的徒弟。水仙花是小荣椿的,跟杨小楼同学。水仙花把他这个得意的徒弟刘砚芳,给了杨小楼作姑爷,刘砚芳可是有本事的。

35,许德义、范宝亭是范福泰的系统,他们是并列的,都是二牌武二花,钱金福的头牌。比如杨小楼的《恶虎村》吧,钱金福准是“紫大个儿”濮天雕,许德义或范宝亭不定谁的武天虬,再比如《长坂坡》吧,钱张飞,他俩张郃;《战宛城》,钱典韦,他俩许褚。钱不唱了,许就顶上去。不过,这里边还是有个专长问题。比如唱《骆马湖》,钱的猴儿李佩,配何路通的是谢春芳,专唱这一出。那天忽然送戏单的去了,说“今儿给您提一声,谢春芳病得够呛,何路通换范宝亭了。”钱说:“好,吃完饭,叫他来说戏。”他能叫范宝亭来说戏,而范的辈分并不见得比钱低,就说明了这一点。虽然是这么说,可本事都好。

36,昆腔的影响,后来是愈来愈小,因为渐渐都不怎么学昆腔了。这里也有个内在的原因,是打大老板程长庚那儿下来的、昆的体系的继承者,比如钱金福、陈德霖、李寿山等,他们所传授的面,本身就比较局限,传承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37,说侯喜瑞受过杨小楼的教诲,那是这么回事。当年《连环套》突尔敦这个活儿,在侯喜瑞和郝寿臣之间,杨先用的候喜瑞,是在郝之前。当初,刘砚芳跟杨小楼说:“咱这戏没法唱了,连李连仲也死了“——那是在黄润甫去世后,杨用过李连仲——“您没窦尔敦了。那天您不是派了钱金福吗?嗓子没法听啊!您这出卖不了钱啦!'杨小楼说:“我再找一个得了。”刘问:“上哪儿找去?'杨说:“那个谁,叔岩班里也有他,唱前面的那个,那个喜什么?”他故作姿态,放份儿。“哦,您说的是侯喜瑞呀!'刘砚芳明白了:“那哪成?那不全给您糟蹋了吗!”杨说:“你甭管,你问他,敢不敢应这出,他应,就把他叫来,我给他说戏。”“那我听您的。”刘去了,侯应了,杨说了,一唱就红了。本来不唱《盗马》的,那天张学良听戏去了,特烦侯临时加的。

38,对于国剧学会的成立,余叔岩特热心,会上是他先发的言,然后是梅兰芳。后来余退下来了。梅下不来,亲自教戏,也有朱桂芳、郭建英帮着他。另外请了像我们老师王荣山先生,还有鲍吉祥等人。王主要教的是《战樊城》、《长亭会》、《鱼肠剑》,张伯驹是跟他学的。

39,程君谋给孟小冬帮过大忙。

40,余叔岩真正是手把手教的孟小冬。余没教孟之前,孟只是个张文涓的水平;经余说过后,就是孟小冬了。

41,李少春班里,开头花脸是侯喜瑞,他的周德威(《珠帘寨》)、陈友杰(《战太平》)真好。到天津后,唱《连环套》,袁世海去了,侯喜瑞还在那儿呢,可袁应了。侯喜瑞说:“那咱们得瞧瞧!”结果袁出去一唱,盔头就舔了。他还专爱出这毛病。侯喜瑞说,还得回去练练。

42,袁世海在富连成时,其实不坏,嗓子好的时候,也唱过老包、铜锤戏。以前关公亦唱得不错,像《临江会》,挺好的。后来跟李盛藻排《除三害》,完全学郝,反应也还不坏。

43,我听杨小楼的《野猪林》,刘砚亭的鲁智深,尚小云瞅着不好,坐在我后头,把袁世海叫来,对袁评论刘砚亭,说学钱金福学得不到家。

44,谭富英刚挑班时,真是太好了。

45,余叔岩教赵贯一和孟小冬就不一样,但是都好。您说谁对?

46,杨小楼的猴戏,是张淇林说的,学了几个月。先学了三个月,杨送去二百两银子,说“您再往细里说说。”又仨月,杨又送去二百两银子。再接着说,又是三个月。等到一扮上,这猴儿,您说还错得了吗?

47,戏界的辈分关系很复杂。比方余叔岩吧,当然同杨小楼是一辈,这分别是从余三胜、余紫云,杨二喜、杨月楼论下来的。可杨小楼又同陈德霖是一辈;而余叔岩娶的是陈德霖的女儿,余又晚一辈了!说杨小楼、陈德霖,还有钱金福同辈,这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程长庚的徒孙,也就是他们拜的是程的儿子程章圃,而不是程长庚;这就像叶盛章只能拜王福山,而不能拜王长林一样,因为辈分不对。再拿我来说吧,是跟陈少霖一辈,而我妹夫的哥哥,也就是窦公颖,跟余叔岩是把兄弟,那不我又跟余同辈了?还有,我和小振庭孙毓堃是一辈,那么宋德珠呢,不就晚我一辈吗?他是孙毓堃的姑爷呀!可宋德珠是九阵风的徒弟,又跟我一辈了。如此等等,怎么说呢?这就是那句话了,只能是各论各的。

48,小生,早先就是大噪高调门的老生。像徐兰沅的父亲徐宝芳教富连成,他的学生程连喜、茹富兰,都是大嗓小生。

49,杨小楼,还有李春恒,念字都带着北京味,非常好听,就跟黄云甫龚老旦一样。花脸的北京味,是打庆春圃庆四起,后来的黄三黄润甫、董俊峰,也都是。这些所谓北京字,不是说尖闭不念,上口不念,是指的四声的京音,所谓高阳平。像王凤卿、梅兰芳,全是高阳平,是徽音,或者说安庆话、扬州话、江北话。这都对。总之是个四声的问题。

50.张二奎的四声近乎北京话,但是他的上口、尖团,还是昆的。只是简单说张是北京音系的,这不对。他教的学生都唱昆腔,像俞菊笙、杨月楼的《挑华车》、《铁笼山》都是昆腔戏。还是那句话,徽汉奎三个体系,全用中州韵,只是四声字调不同。

51,现在一般都是说“以字行腔”,我觉得应当强调说是“以字调行腔”。比如北京字调,湖北字调等。单说“以字行腔”,弄得不好,人家还以为是“开齐撮合”、“唇牙齿喉舌”等问题。

52.“三级韵”用得好,唱什么字音都好听。可以用湖北字,也可以用安徽字,还可以用北京字。作代表的,湖北就是余叔岩,安徽是王凤卿,北京最好的我看是龚云甫。所谓“三级韵”,就是在四声的基础上,利用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处理,而产生不同的效果,是一个交替变化、相互作用的关系。像重的长的高的,是一种类型,效果差不多;而轻的短的低的,又是一种类型,感觉比较接近。如果将它们交叉排列组合起来,那么所形成的声音效果,就太多了。比如四声四个,轻重缓急四个,加上抑扬顿挫四个,四乘四乘四,六十四个了,这就是“三级韵”的问题。你这个唱高了,不好听,就唱重一点,长一点,效果一样;那个不合适唱低,就唱轻、唱短?这不就活极了吗?比如“叫过去”三个字,都是去声,这里只能强调后边那个“去”字的去声唱法;不然,全用去声就没法唱了。余叔岩在这方面的运用太好了!总的说来,“三级韵”是唱念腔调设计的经验办法,不是纯音韵问题。

53,“梨园家法”,是说的用四声字调、再有用尖团的事,还包括所谓的“上口”。上口跟正音不是一回事,上口是归韵的问题。比如按昆腔的归韵,像“庚亭”辙,穿鼻的,咱们都归“人辰”了。这是结合了湖广的字音。

54,说起梨园行的活动,我想起珠市口西边的一个饭馆子,叫天寿堂,虽说是饭馆,可平常不卖吃的,而是专应“外会”,也就是上人家家里现搭灶、办酒席,都是应的大买卖。像金鱼胡同的那桐家,人家可以借他的花园唱戏,同时开席,但厨子不是那家的,而是外边馆子派去的。老北京这样的饭庄很多,比如张伯驹唱堂会的会贤堂,也是的。这个天寿堂,有人说原来是梨园行的,后面供有老郎神。可饭馆行说是他们的,还说他们的祖师爷戴胡子,梨园行的祖师爷不戴胡子。后来当着官面开封,一看还真戴着胡子!那没法子呀,梨园行只得认输。不过,人家也不错,说在这儿办个事什么的,都可以。茹富兰娶媳妇就在这儿,我还去了。民国后,正乐育化会成立,后来出了梨园新馆,到现在还保存着。那会儿,凡是外来的演员,都得先上这儿来挂匾。可这个馆没有坤伶,他们不能加入,也没他们的名字,说是坤伶不吉祥。比如孟小冬吧,可以送个礼品,或搭个什么供的东西,顶多能去个前院就不得了啦,后院是绝对不能去的。日本投降以后,那些特务尽欺负女演员,梁小鸾他们商量着说咱们挂牌吧,让梨园公会保护他们,这才有了女演员。可见女演员在当时的地位!

55,当初学场面的,文场上来都是学笛子、海笛、唢呐、弦子。弦子是掌纲的,在昆腔里管着上于笛。

56,裘桂仙从小唱花脸,后来嗓子不行了,改拉琴。他给老谭拉过,给何九何桂山拉过,还拉到宫里去了。不知怎么西太后知道他能唱,还下旨让他在宫里唱过一阵。余叔岩和我们老师王荣山,老上裘桂仙那儿吊嗓。早上起来练完功,就去裘那儿,把他叫起来,脸也不洗就吊上了。余一唱就是三出,准有一出《上天台》,“孤离了龙书案”一百多句。如此前后有一年的时间。

57,过去学堂鼓,得跟弹弦子的学,不能跟打单皮鼓的学,因为弹弦子的管堂鼓。堂鼓可以不听指挥,比如《空城计》司马懿的大队人马往西城,就是先起堂鼓,再才是单皮鼓指挥的“急急风”。打饶钹的呢,应该跟弹月琴的学,怎么呢?铙钹原来是弹月琴的正差呀!

58,京剧就六句唱,二黄、西皮、反二黄各上下两句,会了,就全会了。

59.《法场换子》,有人戴纱帽翅上来,很糟糕。应当是戴员外巾,着蓝帔,坐轿回来。这是不明白,大官下朝后是在朝房换衣裳的。念白也不是“回府”,而是“开道”。场面也不是打大锣“六幺令”,而是小锣“六幺令”打半个上徐策(进府前),后半个是大锣,打张泰上。我听过的《法场换子》,言菊朋的、杨宝森的等等,杭子和先生都是这么打。

60,《沙桥钱别》,唐僧应该是小生唱,可大嗓小生不合适,让老旦唱了。最早应唐僧这个活儿的,是谭志道,以后是龚云甫。谭志道总让谭鑫培陪着他吊嗓子。龚老旦这出拿手,要大李五李顺亭陪他唱,有次堂会,老头剃光了头,上台光葫芦,后来才戴僧帽。这出戏唐王是配角,它的格局就是《太君辞朝》。龚唱的俏皮,人家大李五也不瞎来。老生前边原来有一段“慢板”,然后是老旦一段“原板”,底下老生再接一个“原板”,就是“提龙笔写牒文”这一段。后来,可能是李顺亭,把前面那个“慢板”去掉了,接下来老旦的“原板”也不唱了,上来就是唐王的“提龙笔',而且成了“三眼'。所以呢,余叔岩唱这段“三眼”,也是有根据的。不过,他只是吊嗓子,唱着玩,并不会这一出。其中“即刻还朝”一句,原本没腔,因为灌唱片时不够时间,而后加上去的。我教给王树芳的是王风卿的本,跟龚云甫的一样。赶巧了,马长礼会这个老的,便打算一起唱。后来又改了梅葆玥,我说成,你们调门合适。等到徽班进京二百年纪念活动,都要贡献老戏不是,他们就贡献了这出。那时候,马崇仁还当头呢,说这什么戏,没听说呀!问跟谁学的,旁人说是跟刘先生学的。他说那错不了,让刘先生排排吧。后来到香港演出,还闹了大笑话,说是内陆尽瞎改,把余叔岩的《沙桥钱别》也给改了。第二天报上又有文章,说这是老本,刘先生教排的。才又没事了!

61,余叔岩喜欢《洗浮山》这出戏,拍了三张剧照,却没唱过。《托兆》也没唱过。后来有人撺掇他教李少春,以后又让窦七窦公颖重新给他写了本子,跟李适可的本儿是不一样了,但并没有李的本儿好。

62,《失街亭》的引子,“羽扇纶巾,四轮车”等词,原本是《战北原》的,老谭给调过来了。

63,《空城计》的“三报”是最难的。不光是诸葛亮,报子也要紧,若是请王长林扮上,就这个活儿,八块钱哪!

64.《金沙滩》的杨七郎,没词,就三笑。到了《托兆》,又大唱二黄。人说笑话,是“活着不说死了唱”。

65.《葭萌关》,当初余叔岩、钱金福唱的又是一个路子,马超戴髯口。我们小时候都看过。

66,《战太平》的起霸,是全霸,还是半霸,这问题都不大。一般多是半霸。余叔岩为保留这个完整性,他起全霸。台底下观众也希望他起全霸。

67,当初有些戏在老百姓中间,是禁止看的,但在宫里贴演。比如《画春园》,是粉戏,老太后就听,那些后妃人等,不也跟着照听不误吗!就仿佛那十年,江皇娘他们可以看传统戏,他们抵抗力强;老百姓要看了就中毒。话又说回来了,《画春园》这些戏,还真该禁。像我那个师伯,教过芙蓉草的五盏灯,到了民国就没饭吃了。他的戏不能唱,全戒了。什么《也是斋》、《杀皮》等等的。要我说,也实在是没意思极了!再者说演员们靠这些个东西赚钱,低三下四,也挺可怜的。可江皇娘是把传统戏整个地禁了,就没道理了。

68.《法场换子》这个戏,余叔岩很想跟陈彦衡学,还有《取帅印》。陈说:“现在你出大名了,得给报酬。一出一百块!'余说:“我不能学了。一百块,我哪好意思跟他学呀!我原本就打算学完了送二百块的,现在陈先生提出来了,就不好说了。我也就不学了。”余的意思是,跟我讲价,咱们不是这个交情啊!再则,一百块一出,价也太低,怎么能跟他学呢?后来上北城李吉甫那儿,要了《法场换子》的剧词。李又送了一出《焚绵山》。回来,余又跟老丈人陈德霖学《祭塔》,为的是借用这里边的一些腔。就这么着,《法场换子》这出戏就弄出来了。后李适可听见了,要跟余学这出。余说:“我编是这么编了,可我唱不了,嗓子不行。你愿意学,我教给你。”李即对余说:“在您生前,我绝不唱这戏,也绝不外传!'这样,李适可就把余先生亲自编的这出戏学下来了。以后他只给张伯驹和孟小冬传授了这出戏。他教孟时,谁也不能在场,可我的那个妹夫能随便听。到了晚上就给我打电话,今儿说到哪儿了,这个腔是怎么怎么唱的等等。所以,他教的这个过程我知道。还说末了那个高腔一定得唱,意思是这是达到王九龄的水平了!

69,我见过一出叫《哭马谡》的戏,就像《锁五龙》,大伙哭,赵云祭马,单一出。

70.有些戏,可以会,但不必唱。茹富兰就说过:“我《艳阳楼》行,《状元印》还凑合,甚至《娘子军》的金兀术也可以!《铁笼山》就不唱了,太不像,没那么小的姜维。”

71,文戏可不好唱,弄得你手足无措,给“拿”住了。所以,我就怕《空城计》、《捉放曹》,可以说没什么动作,可真不好办!唱《盗宗卷》我倒不怕,为什么?它能动换!还有《汾河湾》,玩儿着我就唱了。《卖马》就不好唱了,甚至可以说是真难唱,浑身上下都没地儿抓!不是穿箭衣吗?可是落魄的英雄;作为马快,又有点二流子。会了《卖马》,再唱《汾河湾》就容易了。

72,李慧芳的《穆柯寨》,唱“扯四门”时,旁边的那个“老端”,一个劲地出傻像,还挺卖劲,弄得台底下哄笑。这在戏班里叫“搅戏”,是犯忌的。

73,闹妖戏打的出手,没有一样的。九阵风能打八九套,朱桂芳就打三套。现在丢了。

74.我看戏看得多,说会,还就是老生行;武生行我可不敢应,我只是知道。比如像《铁笼山》的“打八件”,我都说得出来,但却不能说会。这个东西,不练个七八十遍,根本就不可能会;而且没人陪着练,也不管用。像荥阳少主,养了好些个武行,陪着他练,那才行。不然,就不能说会,光会招数是不行的。

75.《托兆》七郎后边那一句“此一番到宋营托梦爹尊'特别重要,“爹”字拔高唱'5',落到“尊”字的'2',接下来是锣鼓的“嘟啦啦嘚……咣切切……”缓锣,起更,接“导板”头子。当初老谭要乐队“落(lao)点,落点”,要的是这种苍凉晚景的气氛。

76,老谭唱戏,常常是今天这样,明天又那样,靠不住。比如《南天门》的“轻轻刺破红绣花鞋”,平常都这么唱;那天高兴了,临场改词,唱成“好把路挨”,多加了四个字。老谭的东西太丰富,他怎么唱都对。

77,余叔岩不让张伯驹唱《刺惜》这类戏,《一捧雪》也不成,就只能唱诸葛亮这类人物。

78,钱宝森说,“轱辘椅子”他练了四年。我呢,打认识怹后,到现在还没练熟。

79,要紧的是念白,念白功夫到了,唱“散板”就不成问题;“散板”唱得有味了,上板唱就众容易了。

80,这个念白,真得下工夫。所以余叔岩教陈少霖,先教他《一捧雪》,然后教一出昆腔的《宁武关》。他是拿念白和昆腔打基础。这往下才教《洪羊洞》。教孟小冬、李少春,孟学《洪羊洞》,李学《战太平》。同时还介绍《一捧雪》,或《宁武关》的一些内容,讲解念字和身段的基本原则。

81,言菊朋到老了,也确实好,没一点“言味”,普通极了,没有那种“学'的东西。

82,1931年1月,王泊生带着山东省立剧院在北京华乐园演出,内里好多女学生,其中一个就是江青,当时名李云鹤。我去看过一场,是25日庆盛社的白天戏。她在前面唱的《会审》,后边去的《打金砖》中的郭妃,唱双出。要说呢,实在还是有点本事,《玉堂春》能唱下来,就不简单。是关丽卿他们教的。其他几出戏,有陈一如的《起解》,吴彦衡的《两将军》,郝寿臣的《打龙棚》,吴瑞燕、郭春山的《出塞》,《打金砖》除李云鹤外,其他是王泊生、陈喜兴、侯喜瑞、蒋少奎等。王泊生要弄新东西,在济南贡院办了个学校,请了不少老师,孙怡云都去过。国剧学会成立时,他还唱了一出《芦花荡》,并且在前面讲演。余叔岩在后边直骂,这讲的什么呀,胡说八道!

83,郝寿臣收戏不唱了,是缘于一场义务戏。那天是北边的新新大戏院,是坤角,有孟小冬、雪艳琴、陆素娟等。南边的第一舞台,是男角,有尚小云的《玉堂春》,谭富英和金少山的《捉放曹》,下来是郝寿臣的《红逼宫》,李洪春的《姜维探营》,刘砚亭的《拜泉》、《草上坡》,最后是杨小楼的《铁笼山》。整个叫作《九伐中原》。前边打尚小云那儿嗓儿就冲,又特卖力气;接下来的《捉放曹》,谭金二位,嗓子又都特别响堂,没挡。紧接着的郝寿臣的

《红逼宫》,就坏了,嗓儿不在家,又是“一七辙”,弄得台下乱哄哄的。李洪春的《探营》,嗓子也上不去,台下又乱哄哄的。刘砚亭出来就卖了劲了,一卖劲反而不行了;《草上坡》,台下也看着着急。直到杨小楼上去卯上了,才把好要回来。照我的同学陈楚的说法,杨小楼如天神一般。郝寿臣打这儿就不唱了。

84,张伯驹就养着钱宝森、王福山,还有吹笛的迟景荣。

85,“扶轮雅集”,是个内部又内部的票房,铁路上的。有吴小如的叔叔吴佩衡“吴大帅',还有章晓珊、南铁生,拉上李适可,王瑞芝也去,我也去。交很少一点费用。每礼拜二五点到七点,唱两三个戏,都是全的。除相对固定的人外,其他的人也可以上那儿唱去。比如白云生学二黄,就可以去唱。1939年那年,陈大濩从南边来,带着范石人,也去了“扶轮雅集”。那天我唱的《御碑亭》,大家请陈吃东来顺,这么认识陈了。陈在新新大戏院打炮,头天《空城计》,第二天《战太平》,班底是借的张君秋的。韩慎先等人都去了,余叔岩没去。戏卖满座,反应也不错。不管怎么说,他能把《战太平》招呼下来,就不容易,不简单。有一同他唱完戏,我和赵贯一这些人,全上后台瞧他去。他倒单刀直入,请我给他说《天雷报》。他住中南海对过的一个胡同,第二天我骑车去了,问他怎么想着学这出。他讲正跟张春彦学。我说这是犯忌讳的。比如陈秀华教的,鲍吉祥就不能再教。我是外行倒不要紧,内行就不行了。谈话中,他说此来是想拜余叔岩,有人资助他一笔钱。又说少春拜了,孟小冬也拜了。当时是孟刚拜余,正在学习。我说你这个不成,孟小冬拜余,不是用钱买来的,你得走门子;不然,把钱全花光了也不成,吃你的人很多,是无底洞。他着急那怎么办。我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可你别说是我讲的,就说你久仰他的大名,在上海就知道他。这个人就是窦公额。他是外二区的区长,余叔岩靠他,是余的保护伞,他们是把兄弟。头一个是位画家,第二是刘院长,他的亲家,余叔岩排三,窦排第七,人称窦七。我所以推荐他,因他是我妹夫的哥哥。窦就进了言,让余听了陈的录音,又留了戏票,可余没去。到了1943年5月,余叔岩病重,陈打电话给我,说来这儿呆了三四年,连余的面都没见,怎么回去见江东父老?我让他再去与窦公颖商量。第二天又来电话,说有主意了,让我再去一趟。他的主意是赶紧到余家,给余磕个头,就算拜了。我说那哪成,怎么能在病人床前磕头呢?那不等于是催人早死吗?这可忌讳极了!我对他说,你还是去找窦七爷,等余先生死后,你挂个辫子,写上先生,落款学生,就算是认了这事。后来窦就给他挂了这个幢子。那天,他穿着西服,拿着祭礼,磕了个头。出丧时,孟小冬抬了一会杠,抬不动了,他帮着抬了一下。这就算拜了余了。陈大濩这个人,还不能小看。第一,他有文化;第二,他会的东西不少,而且水平不低;第三,他身上不难看,虽然是票友出身。当然,他不能跟谭富英比,比奚啸伯也比不了。但说得过去。

86,那十年后,政协弄了个票房,在马连良那个家里——他的家归政协了;由冯牧主持,把我们找去,一个礼拜一次,唱了不少日子。张君秋也老去,吊嗓子,都是唱的《祭塔》等老戏。有一回,还和冯牧、我唱了一出《二进宫》。

87,冯牧原来唱花脸,后来唱旦角,程派;再唱老生,先言派,后变为余派。唱得准有板,腔也对,嗓子也不错。他是文人唱,张嘴就是好的。夏山楼主也是文人唱,挺讲究,有修养,沉得住气,一不慌,二不忙,也不挑胡琴。唱的这个份儿,跟他们那个地位可以匹配。

88也有的人,他那个唱,就跟他的学问、工作一样,没板。板是规律,没板,就是没规律。

89,有个老师,学拉胡琴,要找人提意见,我就说您拉的没板眼。他问板眼是做什么用的,我跟他讲了一下。他说:“唔,这是很限制人的白由的,今后我要做点研究,打倒板眼!'

90,有俩人,一男一女,这个唱,那个拉,爱怎么唱怎么唱,爱怎么拉怎么拉,俩人都没板,自由极了。后来这个自由的胡琴和那个没板的唱还结婚了。

91,朱素云的父亲朱小元,唱武旦,当年也是著名于一时。他还有个出名的,是会吃,家里专门养一个厨子,这倒没什么;是每当人家请他吃饭,他竟带着厨子赴宴,吃着吃着站起来了,说:“今天我把厨子带来了,让他做个菜,大家尝尝!'

92,齐如山研究身段,写书,是徐兰沅给他说的,写得很细,可好些个没弄懂。他研究脸谱,也是讲多少种颜色,多少种形式,眉毛、眼睛、脑门、嘴多少个图形,他想弄全了。他那是西方分析主义的一套,倒是越分越细,是进步了;可光分析了,而没从总体上看。唱戏可是最讲究整体的,有分析,有综合,有发展。

93,许姬传可不一般,特聪明。很多东西他都不会,可只要你一说,他写下来,就跟内行一样。这个人,我十分佩服。

94.“四人帮”粉碎后,北京电台让我去讲《洪羊洞》,我讲了好几个问题。一个是《五台山》戏里,明明是杨延昭背着老令公的骨灰;怎么在《洪羊洞》杨延昭的“快三眼”唱词里,又说是“我前番命孟良骸骨搬请'呢?有人就此提出疑问。这是他不知道,原来的《五台山》头场有孟良,戴风帽,穿箭衣马褂,跟六郎一起,分道回国。后来搞戏改,说没必要,删掉了。还有,戏改后,老令公的“魂子”不能上了,说是宣传迷信,一会儿改成上老军,一会儿又改上孟良,一会儿又改上家院,再把孟良叫上来,还唱四句“原板”。反正怎么都不合适。我说改了以后,除了这些问题,还有个小毛病,原本是老令公魂子上来“吊场”的,这一改,成了杨延昭给孟良“吊”了“场”了。我把稿子写得挺工整的,交给广播员,由她广播;广播员又请示领导,结果领导批示“这是反对戏改”。把广播员吓坏了。电台还让我做过一次广告,是什么药物还是什么牙膏,我说了几句,可一个子没给。

95,有人问,余叔岩对谭鑫培的发展体现在哪些方面,要按我说,他没发展,他唱不了谭的《挑华车》那些个戏,就是以己之长学习谭鑫培。谭有时候是唱得好玩,很随便。余叔岩是没有一句不好好唱的,都精雕细刻,严谨极了,技术也好,特别加强,甚至过头了,有点机械了,反倒显得不自然。剧照也是,谭闹着玩就照了;余呢,还是郑重其事。但是呢,他越到晚年就越化了。比如唱片里的“提起了儿的爹娘要掌儿的嘴',唱得多好!一般人唱不了这么好。实际上,余一点也没有脱离谭的轮廓和原则,当然唱得更美一些,也有关系;还可以说他“现代化”了,是常听常新,没有那种陈旧感。

96,你听一百遍于魁智,再听一百遍谭鑫培,你会觉得,于魁智就是在那儿唱,谭鑫培是在那儿说话。

97,有人说,于魁智比谭鑫培唱得好。我说啊,您是拿您的水平听于魁智,拿您的水平谈谭鑫培。故此,您的结论才是这么个结论。您如果说是余叔岩听于魁智,是余叔岩听谭鑫培,那就跟您这个结论的出入太大了。

98,都说京剧要创新,这没有什么不对,关键在以什么基础来创新。换句话说,也就是它的本质是什么?这个不弄清,就乱来,能成吗?京剧的本质,说到底,是人变成傀儡,也就是肉傀儡在演戏。拿梅兰芳来说,他演林黛玉,要说呢是实在难受,演太真也是这样。但梅在演着这些角色时,自己觉得是傀儡;大伙看他表演,也觉得是傀儡在作戏,就能谅解、能理解,进而也就能接受了。所以,这是个傀儡性质的问题。傀儡的东西,跟真人演剧,像话剧,是不同的。咱们能把它抽象出来,已经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了,其实质还是以假作真,认假为真。这样一个方法、一个方向,对不对,可以讨论,是不是有历史的优越性?还是历史的局限性?是不是跟社会发展不对劲?说到底,是在今天还能不能存在?再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它那个特殊的技术,并由此而体现出的它那个艺术,咱们是不是都弄清楚了?我确实渴望尽我所知,非常忠实地把我所知的东西写出来。我们站在今天的角度,看过去的事,到底应该怎么看?我写了本《京剧新序》,也就是这个意思。总之,你要想前进,可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上来就先打四十大板,“轰了下去',那怎么行?这不就麻烦了吗!

99.就说这新旧诗吧,一定要把古诗都改造成新诗、现代诗,恐怕也不对。我记得小时候就背过一些新诗,也不见得比旧诗高明多少。比方“晚霞飞,西窗外,窗外家家种青菜;天上红,地下绿,夕阳落在黄茅屋?我也无心看,下楼吃晚饭”。反过来说,“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千兮”我觉得也挺好的。

100,研究京剧,首先是要把材料弄准了,这太要紧了。要本着有什么算什么,有多少算多少,不一定求完整,面面俱到而去充数。我做生理学研究,有年长于我的教授讲,他们的经验,方向一定要明确,题目则是越具体越好,越小越好。总之是先不要贪大求全。

101,检场的放火彩,是配合表演,很精彩。后来取消了检场的,台上尽折腾演员,没用啊,没有火彩呀!其实,那个检场的,观众就当没看见,熟视无睹了,只看到了火。

102,台上的实物,也不能全没有。比如唱《碰碑》,总还得有个碑吧,不然“碰”什么呀?唱《御碑亭》,也得搁一个亭子。这都是砌末。《南天门》、《青石山》等,也都有“门',用得很好。人说“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傻子”,可观众一看,就明白,就能理解。这就叫因陋就简,约定俗成。

103,刷马,除了老生行,哪行都有。比如《战樊城》,小生刷马;武旦,《杀四门》的女马童,刷马;小花脸,像《牧虎关》的高来,也有刷马。还有武行的《百凉楼》,两个马童,轮流刷马。

104,过去,有关楼、轿、船、马等方面的表演,都属于基本训练的范围,徒弟都得学。现在多数人没学过。比如上楼要由矮到高,也就是越上身子越高。下楼则反过来。还有蹉步上楼,像《黄鹤楼》的刘备、赵云、周瑜.一步等于上了三层。

105,戏曲是从傀儡人那儿来的,所以得跟傀儡人一样,脑袋是不能乱动的。比如要瞧一个人,光转头是不行的,得整个身子转过来。这就涉及“钻辘椅子”功了,要靠腰,这是根本。

106,说实话,真正学戏,到了十七八岁,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也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受过王君直的影响。他的孙子,跟我同学,也算同班。这个四声字调的问题,阴阳上去,从他那儿,我才知道原来是从湖北来的。后来听夏山楼主说些个事,又听王世续的姐夫郭仲霖说些个事,我听着都有些道理。再后来,又去见王荣山(我父亲——在总统府当秘书——这一辈的,都捧他,跟他有交情),王先生说你别走,你这念白啊,比不会还不会,这哪儿成呢?我教你一出念白戏吧。什么呢?《双狮图》。我学得很快,他高兴,因为我有文化呀。差不多过了一年,他又说你别走,你这个唱啊,比不会还不会,我教你一出《探母回令》吧。我心想我都唱了一百多回了。他说“一点没有哇!”又由头教起。他说“你叫的是大锣还是小锣?'“出来的时候,是,帽子头,上吗?'“不能用,帽子头,,待会起唱,还得,帽子头,,能用俩吗?'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底下是大锣还是小锣,还是干收的?'还有快板,哪个快,哪个慢;身段又是怎么回事?我跟从前比,那是比不会还不会。又过了三个月,他说“再教你一出吧。你这个脚步比不会还不会!'“您教我什么呀?''《卖马》。”一练,不行。“由头来吧!'拉云手,说念白。他讲谁念白什么毛病,谁身上又怎么回事。比如他说,面板,没戏,谁?杨宝森;扛肩,谁?孟小冬;谁是腰硬(没腰),谭富英;谁是曲踵(弯腿),马连良;谁大步,又是谭富英……这些跟外人他都不说。这都是“艺病”。打好底子以后,这下边就好学了。我又学了《伐东吴》、《南阳关》。末了还学了一出《打棍出箱》。这些王先生都教得地道。有一次小堂会,有人要唱《问樵闹府》,主人光会后边,前边的问我是不是来来。我说我就来来吧。那天杭子和给打的鼓,下来杭说:“你这个挺有谱哇!”说到王先生的《伐东吴》,这出戏有它单一个的风格,跟《战长沙》、《定军山》、《阳平关》都不一样。这会儿是黄忠老头气疯了,拼了命了,结果坏了,巾了计了。所以,虽然都是黄忠的戏,但不能一弓劲,一道汤。

107,王荣山先生去世后,我又上王凤卿凤二爷那儿去了,给我说了好多真东西。他说什么是头牌老生?很简单,两个要点,首先是不能让人落(la)下,再是要能帮着人家。这个太重要了。他跟我说的头一出是《群英会》,太不一样了。像鲁肃,它强调格不能低,因为他是副都督,不是傻小子。也说了孔明,不是二流子,他是诚心诚意要合作,只是不得不防,是很特殊的一种表演,得把内心的事表现出来。王教我头一手是端带,不会端,圈能跑到后边去。别小瞧这一点,真有大演员不会端带的。又说了《打侄上坟》、《盗宗卷》,还跟他学过《除三害》、《阳平关》、《文昭关》。王先生唱的戏,最要紧的,一个是《汾河湾》,一个是《宝莲灯》,好极了。怎么呢?拿现在这两出戏看,都没什么;可他那会儿唱,处处有东西,却又不显露,真好!这两出戏,余叔岩不唱,唱不过他。

108,后来,我又跟贯大元,怕有些东西不地道,向他讨教,他准啊!比如《浣纱记》里的词'梧桐作媒妁',我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问他,因为我学的不是这词,怎么变成了“梧桐'?也许是还有什么典故。结果跟他的一样,是“大不该秦楚临潼作媒妁”。他一认,我就放心了。像这些,贯大元真有谱。

109,李适可也教过我。他跟余叔岩、范濂泉学,能同余一块躺着抽大烟,听余、看余,那个熏陶,确实是真会。文化程度也高。

110,把子方面,我学杨小楼的,学钱金福的,学余叔岩的。比如《战樊城》的“小快抢”,是余和钱的;《镇潭州》是杨的,杨是跟王楞仙学的,王是他和老谭琢磨打的那套。原来就打一般的“五枪头”。这套把子,我是跟刘砚芳学的。还有《珠帘寨》的对刀,前边还不显,后头多好哇!这是从《对刀步战》里挪过来的。那天老谭上后台,碰到钱金福,派他的周德威,谭说:“今儿咱们就《对刀步战》啊!'这就算对戏了,大伙全愣了,怕钱跟不上。结果上去一打,严丝合缝,一手不拉(la),后台真服他。杨、钱、余的这些把子,我都是跟钱宝森学的。

111,我有个本,写了七十几条,每段很短,在这个基础之上,写成的《京剧新序》。这个七十多条,欧阳中石很感兴趣。我总想,不要出了恪,不能夸大。我这人胆小,没瞧见的,或者不会的,还真不敢写。

112,我的东西,都在前辈那里,我没有自己的东西。我不是谦虚。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至于我要写出来,我是爱祖国的文化。这里边,我没有弄懂的东西,那是我的。

113,我要不是碰到王荣山先生,拜了他,不定怎么“羊毛'呢!

114,我写的《京剧新序》,主要是上个世纪1925年到1935年的事儿。再往前,我也说不清楚;再往后又没怎么听戏。

115,民国初年,京戏人才凋零,戏不景气,当时俞振庭的双庆社,有老夫子陈德霖,还有王瑶卿、王凤卿,又把老戏搬出来重唱。像《芦花河》、《骂殿》、《大保国》、《法门寺》什么的。缺人哪,没办法,俞振庭把裘桂仙也弄出来了。裘正拉胡琴,不能唱,但玩票可以,只得玩了两回,一回《大保国》,回《二进宫》,结果唱得特别好,前后台都轰动了。这一来,干脆“下海”吧,重作冯妇,又唱花脸了。谭鑫培谭老板也不能多唱戏,一出《举鼎观画》,没小生,俞振庭又把程继仙请了出来。李顺亭跟着九阵风,唱《取金陵》,他的曹良臣,白天黑夜赶三场。李对九阵风说:“孩儿们”——他的辈儿大——“你们不要命了!一天三个《取金陵》,我得赶三个曹良臣啊!我老头子都够瞧的啦;他这个好,还带打出手,为挣钱不要命了!”来了堂会,还是《取金陵》,李顺亭也还是得跟着去。

116,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是京剧的一个重要时期。1925、1926年,是杨(小楼)余(叔岩)荀(慧生),和梅(兰芳)王(凤卿)尚(和玉)两个阵营较量,以后梅访美、访苏,把京剧唱到了国外,又办国剧学会,那是高峰。同时呢,余逐渐退出舞台,杨也老了,到1938年去世,梅也转到沪上。这前后也就十年左右的光景。

117,合京剧二百年来说,前一百年,出了一个京剧,后一百年,出了一个梅兰芳。梅代表了京剧。就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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