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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卷

 新用户1013UNT8 2023-05-27 发布于广东

   秦时明每次偷偷吃着从一个老中医处拿来的黑色药丸,总会想起20年前海边发廊那个没有穿内衣的女理发师。

20年前,秦时明20岁,刚刚离开学校。阴阳差错,加上自己的一点偏执与命运捉弄,这个刚猛如铁杵的年青人漂流到一个码头。他没有刻意来这里,没有一个地方需要他刻意地去。没有人在某个地方等他,也没有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需要他去填坑。就火车汽车一阵乱坐,没车了就徒步,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

他像一个刚长成的年轻骡子,背着个破帆布包,在码头晃荡了一天。钱包里总共剩了一块五毛钱,但在别人看来,这好像是个在某个地方发了笔横财,现在不用工作,也没有忧愁,不用养家糊口,到场游山玩水的闲人。

溜达到傍晚,夕阳从海面斜着铺过来,到处闪着银光。秦时明站在一处水泥堤坝上,面朝海面,半眯着眼,望着烟波缥缈处。

风吹起他的衣衫,瘦消的骨骼轮廓有棱有角。

如果现在有一艘船从那片光里驶出来,那就牛逼坏了。船头最好再站一漂亮姑娘。

秦时明舔了舔嘴唇。

可并没有船驶出来。

他发了会儿呆,用力吸了口手里的烟,把剩下烟蒂尽可能远地弹向那片银光,转身跳下堤坝,走向旁边一工地。

地没门没狗没院墙,空旷处立一牌子,写着招水泥工、小工的广告。牌子歪扭,如果不是两块石头夹着,早就匍匐在地了。总共不到十个字,招字没有提手,泥字没有三点水。

这块牌子就像边界,越过它,就进入工地范围,立马就被人盯上一般。在牌子的另一边,就是无主之地。一个塑料袋子随风旋转,不时落在地上又飘起。但它只在牌子那一侧飞起落下。这是工地的塑料袋,是有主的。

秦时明经过木牌,朝一排平房走去。七八个工人模样的人正三三两两围着吃晚饭,每人手里抓一馒头,那馒头特别大,跟十五的月亮一般。每一小撮人都围着两个盆,一个盆里装着白菜炒肉,一个盆里装着西红柿鸡蛋汤。那大肉片来自粗糙刀工,隔着几米远距离,秦时明都能感知到那种肥硕和余晖下泛着的油光。

他吞咽了下口水。早晨吃了两个包子一直撑到现在,他想象着把那肉片夹进馒头,再蘸着菜汤,应该好吃死了。

没人搭理秦时明,甚至于瞧都没人瞧一眼。这让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经过那群人,好像错过什么一样又转身走回来。终于一个年龄稍长点的扭头看了看秦时明,警惕性问道:“你做啥子的?”

“没做啥子,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干干。”

秦时明带着小心与讨好。

“找活干去前面房子里问。”

“哦好好,好着,你们慢吃着,那我过去。”

一排低矮平房在空地上格外打眼,窗玻璃在最后一点阳光的反射下,闪着橘黄。秦时明朝每一个开着的门向内打探。头两个是宿舍,屋里全是挂着蚊帐的地铺。蚊帐都没拉起来,有的白,有的黄,有的白、黄、黑三色交杂一起,斑斓得很。依稀可见蚊帐里的被子都没叠,凌乱成一团团。地上胡乱躺着便宜的胶拖鞋,好几个颜色,但几乎没有成双的摆放在一起。第三个是储物间,横七竖八塞满了各种镐头钢钎木板水桶。

第四个开着的门里有人,三男一女,正围了一四方桌吃饭。

秦时明嘴巴一咧,先自顾自点了下头,轻咳了下,站在门口问了句:“正吃饭呢。问下咱们这里还招小工不?”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他。背对门口坐着的女人也半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后,四个人又都面向了四方桌,继续咀嚼馒头,夹着菜。

秦时明自顾自搓了搓手,朝身后打量一番,好像有人正看向他,也好像在寻找同伙的目光。并没有,他身后没有人,没有任何支撑。桌子左侧男人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巴后,含糊不清说道:“要。不过你是干这活的料不?”

秦时明见有人搭理,立马抬脚进了屋子。

“咋不是?打小到大农村里生,农村里长,啥苦活脏活累活都干过。”

走进屋,边说话,边用余光瞟了瞟桌子上的菜。

桌子上摆了四个菜,一个汤。分别是油炸带鱼,爆炒鱿鱼,海米拌黄瓜,四季豆炒肉。汤呢看不出来是什么汤,但肯定不是西红柿鸡蛋汤。

四个菜里,有三个是秦时明喜欢的,其中又尤爱炸带鱼。每次回家,老娘总会炸了给他吃。这里靠近海边,带鱼新鲜,不知做了口味如何?

刚刚说话的中年人,伸筷子在爆炒鱿鱼盘子里左右划拉一下,夹起一团捅进嘴里,嚼了几下,继续含糊不清说:“行吧,试试看,一月八百,压一月工资。包吃包住。”

“行,咋样都行。”

“那你先到外面候着,等下吃完饭让林子给你安排下。”

 秦时明巅了下包,走到外面。

此时太阳已经掉进海里,海面平静的像一块凝固的玻璃,上面铺了一层天边云朵折射过来的浅红。偶尔会有几只海鸟从中掠过。工人们都吃完了,挤在水龙头旁冲洗菜盆。秦时明靠墙根站着,又背靠着墙蹲下去,从口袋里掏出烟。不时有人从他跟前走过去,除了工人,也有瞅着不像工人的;除了男人,也有女人。远处的暮色下,矗立一大脚手架,那里也有个水龙头,一穿着碎花裙子女人在洗衣,胳膊与小腿露在外面,在脚手架和海面反射光的映衬下,那露在外面的肉白得刺眼,让人心里痒。水龙头的水似乎也比这边糙老爷们洗碗的水流得慢一些,柔软一些。

有俩吃完饭的工人端着碗去到洗衣女那边水龙头。他们赤裸着上半身,估计平时也不怎么穿,整个皮肤颜色几乎跟黄昏融到了一起。他们跟洗衣女应该认识,互相说着什么。距离远,秦时明听不清,但他突然觉得心里翻涌起一股让前列腺亢奋的东西,这东西顶得他筋骨舒畅,顿觉这个黄昏亲切无比。

 20多年后,在大城市的一个格子里,跟一帮面容蜡黄的老男人讨论男人出现什么状况才算变老?有说不能熬夜了,有说花眼了,有说体力跟不上了,有的说公粮改成月报了。秦时明抹了一下脸:“啥子算老?就是你看到好看的姑娘也心如止水波澜不泛了,就是你看黄色小电影都能看睡着了。啥子叫年轻?那是见了一截露出的女人胳膊都会小腹膨胀的主。

秦时明想起了那个遍体通畅的海边黄昏。

林子已经吃完饭,嘴上说着:“你们先慢慢吃,我去把那个人安排一下再回来洗碗,你们吃完放着就行。”话说完已经来到门边。她对刚才进门找活干的年轻人有点兴趣。虽说长得高高大大,但那皮肉面相,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人。保不齐是犯了啥事跑到这种边边角角躲人来的。就像她一样。

林子原名林家园,从小家境殷实。高中毕业后通过父亲关系进入县林业局,虽不至大富,在他们县城,也算得上香饽饽工作,引得七邻八舍各种羡慕。25岁那年,跟单位一同事结了婚。男人跟少女时候的各种幻想相差甚远。但幻想这种东西是会改变的,它是人生的阶段性产物,你会不断用新的幻想替代旧的,或者用新的现实击碎旧的幻想。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都是自己敲碎的。

如果说有遗憾,那就是从上学到结婚林家园都没有好好谈场恋爱。

在她从的成长过程里,也有男孩子表示过好感,她也暗恋过别人,但总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还没更进一步就过去了。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结,每次跟自家男人吵架拌嘴,这个“结”就会恰如其分跳出来,提醒她从没谈过恋爱,根本不懂啥子是爱,不懂也没尝过跟稀罕的人在一起是啥样子感觉。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因为喜欢走到一起的,是因为世俗。世俗的夫妻都吵架拌嘴,互相看不上眼的时候远远超过对眼的时候。

这时她就会在心里假设,如果当年不是那么矜持,不那么故作一本正经,遇到对自己有好感的男孩子,立刻就给出回应,有自己喜欢的男生,也不顾一切表达出来,那现在会跟谁一起过日子,会不会充满欢声笑语?虽然这种假设不能成真,但至少可以抵消心里的郁闷。当然,更多时候是增添了惆怅怨恨。

结婚当晚,当男人发现床单上竟然有一滩血迹时,觉得不可思议。却也并没因此多出对林家园的珍惜和疼爱。有两次吵架吵得狠,他甚至拿这说事:“难怪25了还没男人碰。”

听了这话,一向温柔待人的林家园有种提刀的冲动。(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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