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漳州 | 嘉济庙小考

在漳州青年路上有一块立碑，上书 “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嘉济庙碑” 字样。然而这块立碑的后面却是民房，想来这“嘉济庙碑”，就隐于房院之中，未可得见，实属憾事。

这嘉济庙在漳州名声颇大，其始建于元朝，供奉“石真君”，真君原叫石敬纯，上党太原人，父亲为石勤是后汉赵王石勒的弟弟，也就是说石敬纯乃后赵皇帝石勒的侄儿。石勤被后赵宰相牛昌隐构陷杀害，石敬纯长大后在鄱阳杀死牛昌隐为父报仇。牛昌隐阴魂化作厉鬼，为祸一方，石敬纯死后阴灵成神，镇压了牛昌隐所化厉鬼，保一方平安，于是当地人为石敬纯塑像立庙供奉。

元朝至元年间（1264-1294年）皇帝派遣使者敕封神号 嘉济。元朝大德庚子年（1300年），录事姜石瑛到漳州任职的时候，漳州正好在剿灭匪寇，突然间神兵出现，帮助打败了匪寇，是真君显灵了，于是在城西万盈坊建了一个庙用来祭祀真君。漳州从此有了真君庙（嘉济庙）。

嘉靖元年（1507年）皇帝尚未改年号的时候，乡里面有一个叫颜获的人被诬陷偷盗玉环，躲到真君庙中，真君预感有“神号犯尊”的灾劫，但尚有一线生机。真君示意玉环被白鹅吞了，杀鹅可以找到玉环。颜获的冤屈因而得雪。等到庙宇被毁，玉环主人冲进庙中将真君神像背了出来。嘉靖年间因为真君的神号“嘉济”犯了皇帝的讳，庙改为了阴阳学宫，而真君的神像被移到了元坛宫。

隆庆元年（1567年）乡民黄黎、王子逑等，认为真君素来有功德于漳州，募集资金，购买民房为真君重新立庙。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漳州发生疫情，只有乡里面安然无事，本社士庶认为是石真君显灵为民除灾，为报答神明的功劳，集资扩建嘉济庙，于第二年竣工，特请当朝东阁大学士、乡贤林釬（人称“林阁老”）撰碑文，李宓书写，刻成石碑来记录这件事。

石碑立于庙内，引得无数人士前来观瞻、临摹，于是嘉济庙也随之扬名四野，还引来不少有识之士带工具来拓印，庙主持者恐拓印太多太频繁而损害碑文，遂建木橱门并加锁，可望不可及，因而此碑至今完好无缺。

1958年“大跃进”年代，大讲破除迷信，街道组织人员入庙进行清理，把诸神搬到东桥亭观音庙去暂寄。又不久，庙宇也被没入公产，改为公社食堂，后食堂解散，改为民居租出。至此，嘉济庙已有名无实，直今仍为居民所住，幸好宅内的石碑保存完好，还有两根石柱屹立着，柱联：“越吴楚蜀饫神功福佑清漳更赫濯，唐宋元明加爵秩翊扶昭代愈昌隆。”

图片及上两段文字摘自公众号文章：古城记——漳州嘉济庙往事

李宓，字羲民（宓字应读作伏，宓 通 伏。其字羲民，伏羲之民也)，漳州人，擅书法。民间传说，李宓家在东坂后，没有做官的时候，替别人在装上贡的柑橘的笼子上写标签。因此宫廷里面很多人都知道漳州有个叫李宓的写得一手好字。恰逢林釬告老还乡回到漳州替嘉济庙撰写碑文，碑文有千余字，寄到京城，请董其昌书写碑刻文字，董其昌却不愿写，说到：“漳州有李宓在，我在书法上不如他。”于是就让李宓书写嘉济庙碑记，李宓至此名声大噪。

然而就是这么优秀的一方遗迹，网络上、媒体上却找寻不到嘉济庙碑记的内容，唯有一篇公号有刊碑文拓本图片（点击蓝字查看该文：漳州嘉济庙碑），然而古文没有断句标点，读来费劲，幸蒙师友赠书《李宓碑帖选》《嘉济庙碑拓本》。我将嘉济庙碑文 李竹深标点 简体内容转录于下，有兴趣的师友，可以参考、研究：

修建嘉济庙圣迹碑记

真君姓石，讳敬纯，上党太原人。其父勤,后汉赵王勒之季弟也，以忠封武王。帅兵击慕容燕，不以尽敌为功。宰相牛昌隐谗焉，遂并其子遇害。真君年尚幼，偕母催氏谪徙海上雷州居焉。比长，询之母，识父前事，痛忿不已。年十八，兴兵讨昌隐，败窜之，斩于江南。兵退而昌隐为厉，妖祲一方。

乡有洪匡邺者，昼见千乘万骑拥真君。其上，呼曰：“我九郎也，昔杀牛昌隐于此，归谢泰山，上功于帝，命为乾坤煞将，握风雷符。今昌隐为患，吾将居此镇之，汝宅当为神仙址，能逊乎？”匡邺许诺，避地。夜半闻车马鼓铎之声，诘朝云雾䗖蝀，大雷雨以风，山鸣三日不止，民往拜之，则真君栖身其上矣。乃封以香泥祠焉，而昌隐之崇遂绝。嗣后，水旱疾疫，祷之辄应。邻邦不逞之徒，屡见神兵，不敢入其境，暨漕运转输，亦赖以济。于是上自清河，下及武陵、长沙、西蜀、宛陵，无不饫神功者，叠置庙祀。惟信州自鸣山，则肉身在焉。唐宋迭兴，皆有灵威，以赫奕于时。历侯而王，进封明仁广孝翊化真君。暨父母兄嫂子妇，俱有爵谥。至元遣使降香，勅额号嘉济，则庙貌益隆矣。

大德庚子岁，有录事姜石瑛者，奉神香火，莅任我漳。时方剿寇乱，忽见阴云窈纠，神兵助捷，则真君也。乃辟府西万盈坊严祀之。漳有真君之庙，自此始。逮元统癸酉，厄于郁攸，而像俨然。太守张伯颜异之，捐俸率属重新庙祀，镌碑以纪。沿及我明，漳民崇祀不替。逮世宗之承大统也，时未改元，郡有颜姓人失环，谬意其臧获也，鞭督之，窜于庙中，夜半辄闻神语声，相谓曰：“神号犯尊，当有回禄之灾。”已而曰：“何以有生口气？”乃颜之逃获也。环为白颈鹅吞之，获乃无辜。诘明，遽以告主，果杀鹅得环，乡里增神之。至冬，而庙毁矣。则前得环者狂奔尽气，翼神像以出，漳人无不骇其灵，相慴也，共搆外座祀焉。明季，天子建元嘉靖，神暂晦。丙戌改为阴阳学，而像遂附于玄坛宫。

隆庆元年乡民黄黎、王子逑等，共以神素有功德于漳，实牗其衷，募得金若干，购余氏之宅二间，拟立庙宇。而时以举诎，乃修一间为庙，而以一间权鬻为民居，籍其赀以充费。而堂阶石砌，尤绵亘两间。神庙始焕然再新，而基尚有待也其妥神在。己巳春甲寅日，时南靖县儒学教谕张君栋为之记。逮今上历年，神益灵显，凡四方士庶乞灵祈祷于庙者，肩摩毂击，辄有湫隘之嫌，而乡中生齿渐繁，衣冠渐炽，每岁时祈报，莫不病于擎拳曲跽之艰也。及丁巳，漳中疫疠颇甚，继以支祈而乡独克全，于是阖乡士庶齐声唱言，曰：“吾侪非神祐不及。此乃神庙未扩，奈何不思崇报耶？”因鸠议修建。相率请于本府主，杨公欣然俞允。不旬日，而向义捐资者，顿得金百两，乃以若干两向赎于旧鬻庙地者，增其原直，渠亦弗克辞，而以馀若干两为改建之费，尚有未敷，则又募之四方所素慕神之灵及祈祷有应者，斥辟两间，地广若干丈，深若干丈，后大座为栖神，前为庙门屋，屋旁截为店，两间各阔若干，权乡民黄胡二姓银，取其直以为工费，侯有善男信女施之，以充本庙香灯。则又有待也。盖尝观古今富贵崇高者，不百年而湮灭，惟忠臣孝子，往往能以其精灵，昭赫人世，惟神以藐孤复父仇，而又能于殁身之后，护国庇民。夫非移孝于忠者兴，且其时显时晦，屡废屡兴。避帝号而甘沉埋，恤民萌而除妖㾛，古人有云：“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杆大患则祀之。”惟神者灵光布满，即有土之内，莫不尸而祝之。区区一里，数椽榬桷，何足报神休之万一。夫亦一念戴履，不容泯灭，且亦以明忠孝神明，其万古常新也，如此毋亦大关风教。其与世之淫祀佞神者，不大径庭哉。事竣，敬为之赞。赞曰：“是惟真君，以孝报父，移忠建节，除其猰㺄，去其翘孽，使睢盱戴发者，不崩不啮。是惟真君，啖魑魅，嚼生铁，如皦日之当天，如寒潭之布雪；亘江左，跨湖浙，回鲸浪，振洞泬，涸者赖以濡，溢者赖以泄。兴言思之，我心如结。共报真君，性咸以正，无缺丈夫子，磊磊轰轰。誓赤心，捧热血，做一场表洞里彻，肯丝毫受污蔑。惟神功之巍巍，临在上，质在列，后之省者，尚有味乎斯碣。”

时万历四十六年，岁在戊午仲春谷旦。赐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郡人林釬熏沐拜撰。钤印：“林釬之印” “鹤胎” “丙辰及第”

同郡李宓敬书。钤印：“李宓之印” “羲民氏”

真君暨妃爵谥诞辰，并四将神号，具列于左。

勅封嘉济明仁广孝翊化真君，正月初八诞辰。

敕封昭庆康懿妃，三月初三诞辰。

左将军助灵侯，右将军助顺侯，威灵太保，杨大伯公。

编者说

不论是林釬还是李宓在历史上都极富声名，嘉济庙又年代久远，若能好好保护、开发必能为讲好中国故事添砖加瓦，为漳州带来文旅、文化效益。

编者注

摘自 丁向阳《漳州嘉济庙石真君崇拜探析》

遍查史书，找不到石敬纯这个人物，也没有所谓的宰相牛昌隐。但其父石勤确有其人，即东晋初名臣石苞的孙子。石苞共生六子，分别为越、乔、统、浚、隽、崇。其中第六子就是以富可敌国，坐拥绿珠而闻名于史的石崇，而石勤则为石越之子，石崇之侄，并为东晋驸马。有关石勤的死因，在石敬纯传说中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贵溪县志中关于呜山庙由来而记载的，石勤因和前赵大将石勒同姓，石勒以之“属籍为兄弟”。永和年间，石勒杀死了前赵王刘曜。“太子”刘熙(刘曜之子)命令石勤讨伐石勒，宰相牛昌隐诬陷石勤“贰敌”，故“召而杀之，并杀敬纯之兄八人”，即石勤被刘熙所杀说；另一种说法是漳州《嘉济庙碑》碑文所记载的，石勤为后汉赵王石勒之季弟，因奉石勒之命，“帅兵击慕容燕，不以尽敌为功。宰相牛昌隐谗焉，遂并其子遇害。”，即石勤被石勒所杀。查阅《晋书》，并没有关于这一历史事件的详载，从而无从找到谗害他的牛昌隐的原型，有关牛昌隐的记载，多见于奉祀石敬纯的地方庙宇记中。如《信州自鸣山孚惠庙记》所载：“牛昌隐谗言之祸，王不报不止。盗贼夷人丘墓，戕人父母，离人妻孥，焚人庐舍，不知几牛昌隐也。”不过在清人石光训所著的《南明石氏迁徙源流》中关于对石勤这一石氏分支谱系的记载中，可以找到有关石勤九子的记载：“良臣生大司马苞，字仲容(为渤海南皮人)，详载晋史。苞子六：越、乔、统、浚、隽、崇。越生标，标生附马勤，勤生九子。时值石勒大乱天下，被牛昌隐刻奏诬陷，合门被戮，惟幼子景顺得脱。至顺公年二十三，举义师诛牛昌隐以报父仇。于是父兄俱封王侯爵秩。公受大司马，封襄城王。娶董氏，生三子：贵金、擎玉、流玉，俱袭封侯爵，自晋乱离之后，子孙分布广信、贵溪、安仁等处，皆其后裔……”这段记载中，石景顺(应为石敬纯音误)诛牛昌隐及受封事当非正史，但记载中提到的其子孙分布广信、贵溪、安仁(今余江)等处，与今天江西贵溪、上饶、鄱阳一带的呜山庙相对应。同时，在《晋书-石苞传》中，也有这样的记载：“苞曾孙朴，字玄真，为人谨厚，无他材艺，没于胡。石勒以与朴同姓，俱出河北，引朴为宗室，特加优宠，位至司徒”，这里印证了本是出身胡人的石勒，为了赢得当时的东晋遗臣的支持，巩固其统治，确实有与东晋名门石氏攀宗认亲，而对石苞的后人予以优容的行为。

综合以上史料，大体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

1.贵溪鸣山庙鸣山大帝的传说应该是综合了石勤因政争遭陷被杀灭门；石勤或有后人得脱并避逃至贵溪；石勒优容石氏一族并引为宗室兄弟，并封以高官厚爵等真实史料后的一种传说演变。而鸣山庙可以认为是为在东晋离乱后避逃到贵溪的石氏后人为了奉祀自己的祖先而建。

2．石真君崇祀的传播范围虽然对于石敬纯本人及有关追杀牛昌隐的历史真实性仍存在疑问，但大体可以推知，今江西贵溪、上饶等地的石真君(或鸣山大帝)信仰，由东晋避乱逃居贵溪的石氏后人确立并随后人向外迁播而传至其他地区。这种因奉祀祖先而由“一姓之祖”变成“一方之神”的现象，在诸多民间信仰之中并不在少数。如漳州华安县的董将军信仰，童氏子孙感恩董将军冒死救出童氏祖先而被世代奉祀敬仰，并分香闽南、粤东、台湾等地。又如闽南地区的开漳圣王信仰，随着陈氏子孙迁居东南亚及台湾一带，香火在当地开枝散叶并绵延至今。据此考虑，漳州嘉济庙的石真君信仰是否与石勤一支的石氏后代移居漳州相关，由于史志等资料并无记录，故尚不得知。所知有关石真君香火来漳渠道的唯一信息，来自林釬撰《修建嘉济庙圣迹碑记》所载：“大德庚子岁，(即元成宗大德四年，1300年)有录事姜石瑛者，奉神香火，莅任我漳。”其中所说姜石瑛，在现存元代史志中并无记录。虽然如此，我们可以从贵溪一带的鸣山大帝信仰，得出一些石敬纯崇拜向外传播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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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编辑 | 宋超宏

内容监制 | 刺猬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