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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的诗 | 铁马:我是那荒芜之国被废黜的王

 诗人琉璃姬 2023-05-29 发布于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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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男,生于1972年,1996年毕业于武汉大学,现居昆明。热爱思想与艺术,业余从事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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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于是他留下了,在所有人离去之后,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和犹豫,

穿过一连串阴雨和阳光,

直到在这空旷的地域

只余下一片静寂。

现在他独自面对

那为众人冷落了的活计,

观察,阅读,磨制颜料。

面对墙壁,他长久

沉默,然后落下肯定的一笔。

冷淡的灯光洒落在纸上,

映出镜中寂寞的时光,

灰是冷的,炉中火焰苍白地嘶叫。

而他只知道一线天光默默燃烧,

没有它他一刻也不能生存。

华丽的色彩和柔和的过渡

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他的形式变得简练。

凝注看不见的深处,

他的双眼充满热情。

他不再画嬉闹、华宴

和爱的欢愉:一束花,

一片风景,一个冥想的少女,

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平凡物件,

便是他整个的世界。

人们恋爱,生活,忍受痛苦,

在名利场上彼此追逐。而他

只是工作。在他身外,

机运,那爱嘲笑人的

怪物,像烟云,静静地流去。

面对日多的作品,他总是说:不如意。

然而有时,在梦中,他仿佛看见:

一座坚固、巍峨的大教堂,

已通过他的手,矗立起来,

在这尘世的虚空之上。

2005年1月17日



是那荒芜之国被废黜的王……

我是那荒芜之国被废黜的王,

独自统治一个阴郁的世界。

囚禁在黑暗中,

我的灵魂病了,

像锈蚀的剑

弃置于尘埃。

许多天我奔突如野狼,

在我为绝望所笼罩的领地上。

一个死寂的天空,

一片荒凉的山岗,

一阵虚弱的风,

一丛低矮的灌木,

使我心头的血干涸。

没有深井。也没有流泉。

只有干裂的土地上,

一个傻子在唱歌。

我就是这个傻子,一条瘦狗

徘徊在他脚跟后,

乞讨一根骨头。

而一个女人什么也不干,

总是用陈词滥调将我折磨,

在一棵树上挂上我的心,

像挂上一块破布。

一只沉默的鸟儿来到我身旁,

像一块岩石挡住我的路。

有它在,我无法生活,

送走它,我不能够。

我是那被废黜的荒芜之国的王,

我的王国早已衰败。

在我脚下,黑色的影子

静止着,像天空死去的钟,

像我已然遗忘的

王国的历史和语言。

黑暗。黑暗。

大恐怖就要来了。

而我的心,

将随着熏黑的太阳,坠落。

2005年5月5日作,2008年1月27日改



学 

他在边远的省份度过了十年,

到处流浪,干各种低贱的活,

于是对世事的无常和人性的卑劣

有了透彻的了解,而感到绝望。

极度苦闷中,他开始阅读。他心头的

困惑,都化作纸上沉默的字迹。

从三十余位贤哲他得着教诲,

但随后,他请他们全数离开。

他读啊读,读得白了头,读得

昏花了两眼,腰杆也不再挺直。

终于,不知何时,人们开始

以十二分的恭敬,称他“学者”。

但他懂得越多,就越迷惘,

苦苦寻求的答案依旧看不见。

人生之路是这样痛苦而漫长,

他只想走完全程早点安睡。

2005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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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 

拍摄间隙,

人们邀约着走开。

我来到休息室。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我,和他。

我看见他独自一人

坐在桌旁,

静静的,

在喝一杯水。

这时正是中午,

透过窗子,

阳光把房间照得透亮。

阳光也包围着他,

像一双温柔的手,

轻轻抚摸着这个

性情乖戾的人。

阳光在水杯里

钻石一般闪烁。

而他只是独自一人

静静地,一口一口

喝着,

沉浸在

无人能进入的

无限孤独之中。

——那是他自杀前四个月。

2008年4月17日



 日

苍白的光,为万物披上冰冷、

荒凉的丧服。地平线上,失血的

太阳,那离群幽居的寡妇,沉陷在

浓重的灰色雾霭里,为自己罩上了

悲哀的面幕。原野上疾风阵阵。

生命喑哑的流泉,已消失不见。

——这是冬季。且在坚硬的

土地上,掘好坑洞,埋下

你已然凋落的野蛮的欲望。

在道旁枯干的树梢系上布条吧,

将那遗忘在死乡的系念追悼,

让你黑色的眼泪结成冰凌。

——愿你做个好梦!你熟睡的时候,

天使之群正纷纷从天庭坠下,

落地时尽为巨大的蛛网捕获。

2016年11月作,2017年10月改



卜 

为预知吉凶休咎之执念

所驱策,在对未然之事无休止的

探问中,我耗尽了自己的

一生。

有时我偶然猜中了可能的

结局,就像盲人意外撞上了

寻觅已久的大门。

芸芸众生匍匐在

神座前,从未怀疑过我口中

晦涩的片言只字。

我,一个广受尊崇的

智者,已白发苍苍。

然而我依旧不能明了

那潜藏于白云苍狗之世事中的

神意。

星辰升起,然后陨落。

江河浩荡,终归隐没。

莽莽尘沙自西向东、由北朝南

掩埋着世间一切,如同永恒的

时间。

繁茂的筮草,将会枯凋。

火中绽裂的龟甲,将被丢弃。

新的族群将在古老的大地上

出现,然后消失。

众多不同名字的神灵,

将逐一登场,深深扰乱

人们的心神。

现在,我承认:

关于邦国、君王、大夫、士、庶,

关于兴、衰、治、乱(太多的

征兆从来无人留意)……

我其实无话可说。

那在冥冥中运行不息的

天道,我如何能够知晓?

我所知道的只是

自身已日益接近

死亡。

——这是我所作过的最准确的

预言,然而我的生命已到最后的

时刻。

201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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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友

再一次,依旧是在你和我曾共同

求学的那座城市,我看见你匆匆

走过陌生的街角,满身风尘,

像一个无人注意的低贱的农民。

岁月已为你换上另一张脸,

它像旧矿场的石头一样粗砺。

但我仍一眼就认出了你,而这时

你正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

你身后的女人,和你同样憔悴,

我猜想是你的妻子;她紧紧牵着的

那个孩子,不知为什么,头上

有几处触目的伤痕,令人哀悯。

短暂的会面随风而逝,像梦中

陌生的街景。醒来,依旧是夜色

幽晦。我,独自在一座孤寂的

房子里,无尽唏嘘。终于,我记起——

你,我的朋友,早已死去多年。

——不曾娶妻,更不曾留下儿女。

2019年7月20日



色的雨必将落下

黑色的雨必将

如无数箭簇一样落下,

你将没有掩蔽之所。

你将看见它落在幽暗的大地,

你将看见它落在

自己身上而把

你的皮肉侵蚀。

而这黑色的雨早已蚀尽众多王国,

连同它们一切的

丰功伟绩和久远的传说。

这黑色的雨一直在落,

千百年来一直在落;

而现在当你躺在

舒适的床上做梦的时候,

它正再一次无声落下。

当你做梦时它穿过

一切愚人荒唐的梦和狂妄的构想,

循一条笔直的通道来到人间。

浇熄人们的狂热,

中止人们的愚蠢,

给痛苦无望者以

慰藉与安宁。

洗净人们的骨头也洗净

他们污浊的灵魂。

千百年来,这黑色的雨一直在落。

这雨已然落下正在落下而且仍将

——犹如无数羽箭——

不停落下。

——你已没有掩蔽之所。

让它刺痛你让它洁净你。

让它揭开你盲目的双眼使你

重见光明。

2020年8月4日



白色严寒的囚禁中……

在白色严寒的

囚禁中

请接过这把

从久远古昔递过来的

灰烬

它们混合有

无数先代之

殉道者和受难者枯干的

血和歌唱

如一缕为风吹散的

黑色砂砾

它们将使你那

围墙中退缩的目光

更为黑暗

然而

且将这捧无言的

灰烬撒在

你的脚下

看那冰冷的

冻土开放

火焰之花

2021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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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

雨。十一月。灰暗的景色。

书和报纸的黑色呓语。电视里的

脸孔像用烂的纸币。发霉的

稻草塞满相互争吵的头脑。

静止的座钟。熄灭的炉火。谁的

待忘却的记忆被反复涂抹?

陈旧的梦的循环,替代了时间,

镜中的身影没入逝水。

无尽的绵延的沼泽,像蛇的冰冷的

拥抱,令人沉溺,难以唤醒;

阴郁的意念,使你眼神幽暗,

不复记得身在何方……

十一月。雨。空气中充满毒素。

渐重的冬寒开始封锁道路。

远远传来一曲拉赫玛尼诺夫,

像黑夜,像黎明,又像飘忽的希望……

2021年11月15日



天,总有一两个时辰……

每天,总有一两个时辰,他会

沿着陡峭的梯级,穿过长长的

黑暗,下到阴湿的地窖,去看

一头极端丑陋、猥琐的怪物。

浑浊的灯光下,他们相互对视,

眼中满是复杂的、说不清的意味。

就这样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无止境的冷漠使时间为之凝止。

它的躯体在锁链叮当中前探,

仿佛想看清一个陌生的同类;

他感到它鼻翼的翕张、喷出的热气,

它的牙齿几乎触及他的前额。

通常,他会扬起皮鞭,狠狠

在这孽畜背上留下一记血印;

有时,也会从自己身上割下

一块肉,让它的饥饿稍得缓解。

然后他转身回到地面,重又

变回一个正常的人,心安

理得地接受明智生活的馈赠,

浑然不记得之前怪异的一幕。

而那怪物,以自身的血肉为食,

日渐强壮,时刻在暗中窥探,

也许会等到一个时机,从密闭的

囚室逃脱,破土而出,把长长的

指爪和利齿,伸展在阳光之下……

2022年6月19日



镜 

一次又一次,他的目光

朝着镜子深入进去。

他以为看见了当下真实的

自己,但那却是错觉。

在他为之恍惚的那另一

相似空间里,另一群阴郁的

生物过着不完美的生活。

假如他能够穿过屏障

进入其中,他很快会发现,

那些有着他熟悉的脸孔的

人们,与此间并不相同。

然而,那边界确凿而肯定:

一层冰冷、不流动的水,

把两个世界永远隔离。

于是透过无形的薄雾,

他看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那人正以同样的目光,

默默注视着镜子的这一边:

与彼端世界相似的这个

真实的空间,也同样令那

镜中的人感到恍惚。

2022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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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

他以枯槁如竹节的

指爪

紧紧抓住

任何一只

靠近床沿的手,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片

明亮的空气

行将消逝的

时光。

一双鹰眼(如何

变成的?)

死死

盯着你。

像在责备又像在

惋惜

你竟视而

不见这如此显明的

事实——

2022年9月7日



入黑暗

沉入黑暗。沉入看不见的夜色。

沉入为白昼的喧嚣掩盖的

梦和幽灵的领域。于是真实的

世界显现,在幽暗的眼底。

那里星辰死灭,江海枯竭,

高大的山脉轰倒为平原。

那里城墙崩坏,刀剑

锈蚀,王冠委弃于尘土。

而在永恒的无人观看的剧场里,

罪恶、恐怖和欲望不变的

戏剧正在上演。一个疯子

说出的真言,使我无法反驳。

沉入黑暗。沉入看不见的夜色。

我感觉我的衣襟为夜风吹动,

裤脚被夜露沾湿,我幽晦的

灵魂为暗夜之水染成黑色。

夜的寒气正侵人肌骨。

远远传来圣歌的合唱。

我已半盲,目无所见,但确信

神殿中的灯火已然亮起。

2022年11月17日



影之戏

夜晚,在白墙或是空白的幕布上,

君主、祭司、谋臣、武士、失败的

刺客……各色人物展开了他们

交错的故事,和王朝诡谲的命运。

但这吸引人的一切其实出自

某个无名艺人即兴的创造。

他凭影子的移动娱人眼目,

不知道影子其实隐喻了世界。

夜晚,围坐观瞧暗影之戏,

我们何曾知道:我们,影子中的

影子,在时光流逝中痛苦地活着,

置身在怎样一部荒诞的戏中?

被投于何等一块空白的幕上?

又是为取悅谁的无知的眼睛?

2022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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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琉璃姬:诗乃流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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