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吴投文的诗｜湖南

吴投文 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数百首，发表论文与评论百余篇，出版诗集《土地的家谱》《看不见雪的阴影》和学术专著《沈从文的生命诗学》《百年新诗经典解读》《百年新诗高端访谈》等，有诗歌入选多个重要选本。

                     

吴投文自选诗十一首|湖南

 

承诺的扁平体欲望

 

将死之人有一种彻骨的恐怖

把尘世的罪恶之身洗净

却不可得洁净的灵魂

灵魂躲在躯壳里啃着骸骨

 

在两个世界之间，在生死出入之间

他的身体很轻，但灵魂沉重

他承诺放弃尘世的荣耀

但欲望又使他的身体一再抵触

 

他看见灵魂是洁白的，但眼前一片黑暗

使他的生与死显得犹豫

身体里的末净之根是黑暗的源泉

而洁白是他的本能，是死亡的本色

 

他将赴死亡之约，命定如此

活着的债务使他羞塊，抱憾一生

他终究两手空空远走异乡

他的承诺是扁平体欲望，随之消失

  

 

我知道，残夜如此乏味

 

我知道，残夜如此乏味

起身离开旅馆，走到荒野的星空之下

那高不可及的星星，如果捧在手中

会灼伤我的灵魂，我独自闪耀

 

漫长的旅途，我为停歇过无数次而伤悲

每一次都是重新开始，都是放弃

在旋转的星空中，我无法认领最亮的那颗

而我同样旋转，所有的方向都是面对

 

我独自闪耀，而残夜如此乏味

穿过旅馆阴暗的长廊，所有的眼睛

都面对同一个方向，我也许为一个梦而停歇

星星在荒野闪烁，而失去的永久失去

2023.01.29 

 

 

空荡荡的无名之忧

 

从一条无名之路

走到一座无名的庙宇

我亦无名

 

庙宇是空荡荡的

尘埃浮起阳光空荡荡的生疏

我承受不住它的空荡荡

 

偶尔的几声鸟鸣也是空荡荡的

在山间让空荡荡延长

我在鸟鸣声中变得呆滞

 

我立在危崖之上

不是庙宇有意变得空荡荡

而是眼前浮云起落我的命运

  

 

午夜呓语的花朵畸变

 

春天的花朵有阵亡的气息

在阳光下如同幽夜闪烁扁平的鬼眼

是凝固的，又是凝固的流动

把大地的脏器压上衰竭的被覆

 

春天有阵亡的花朵的气息

在暗夜如同曙日闪烁妖媚的情焰

是流动的，又是流动的窒痼

把生命的灼热抵消在囚笼的欲望里

 

阵亡有春天的花朵的气息

如同宫殿午课在废园中片刻的闲置

是慵懒的，又是慵懒的博弈

把逃兵困在纸上洗净耻辱的斑垢

 

这一切都是午夜呓语的花朵畸变

如同生活砥砺魔鬼的艺术却被放弃尊严

是诚实的，又是诚实的欺诈

把世界的病态配置为恩赐而永久跪下

  

 

我对人的失望甚于对动物的失望

 

我对人的失望甚于对动物的失望

对这种心理隐疾，人和动物都保持沉默

尽管动物们略表欣慰，在我的身边

走来走去，我却感到有被掠走的危机

人作为我的同类，也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

我却害怕被孤立的险境

 

这就是我的悲剧一生

两个敌对的阵营，都在我的身边

把发泄的渴望朝向我的孤危

在人与动物之间，逃避不是一种选择

而是自取灭亡，是消失在无形之中

而无形，是不记忆，是不忘记 

 

 

命名死亡的方式是发现活着的真相

 

命名死亡的方式是发现活着的真相

活着是作为一个人而活着

而非洞悉死亡的意义

一个物化的人没有死亡的理由

 

当你的命运出现转机之际

也许死亡是一种召唤，靠近你的背影

你把一生的光明都当作黑暗的体验

而当你转身面对死亡，就是命名它的隐秘

 

是的，这一切都不过是真实的

死亡仅仅是活着的反面，让你后退

但你却退无可退，把你逼住在一个卡位

你坐在里面，人世的风景在眼前一晃而过

 

但不是的，不是你的一生都朝向死亡

死亡只是一个借口，让你转向活着的真相

即使你疲惫至极，你仍然可以呼救

但你却听到一个回音，那是你的记忆 

 

 

屏住呼吸，向生命倾斜一步

 

救护车呼啸午夜街道的寂静

把街心的绿化带延长到噩梦的尽头

霓虹灯闪烁着退往蓝色梦幻深处

医院的白底招牌从水底浮出

 

第六病室是地狱囚室的环形格局

像一个巨大的转盘逆时针转动

病人把疼痛抵住在喉管里

站着的人一再低下身躯

 

求生的希望无中生有

让死亡变得模糊

医生却有居家的洁癖，把额头擦亮

药液端在他的手中，漏下白昼的恍惚

 

也许并无结局，只有开始时的悲欢

挺住肺部的坍塌，让窗外的树活到最后

它的叶子一片片在阳光中舒展

活着的人一再透过口罩哭泣

 

 

 

脑雾

 

病躯是一根真实的横木

抵住摇摇晃晃的世界

不至于坍塌

却有比萨斜塔的三倍倾斜

 

从倾斜的角度看

病躯与世界之间有一个狭窄的通道

爬过去的人都侥幸活着

爬不过去的人都被卡住在呼吸道的死角

 

你在死角的边缘被一团雾噎住

向左是清醒，向右是混沌

清醒时你活着，混沌时是死者的替身

作为一个替身而活着，病躯是你的牢狱

 

你伸长脖子左右摇看天上的星斗

那么多的枪眼对着你

每一颗子弹都是一个秘密

每一个秘密都有说不尽的料峭

  

 

重组的世界

 

被奥米克绒选中的人都有一颗仁爱的心

你活着，不需要为活着而掩饰恐惧

奥米克绒在你的身体里挂满绣球

为你喋喋着口罩里的咸鱼气味

 

如果你在悲哀中抬起匍匐的身体

奥米克绒就会看见远处的墓碑

看见墓碑上孤僻的亡灵

在互道珍重

 

在世界更远处的地方

亡灵在平原上耕种

交换另一个世界的信息

奥米克绒挂在天堂的果树上，渗出汁液

 

你是一个为幸福而满足的人

你拥有宽广的慈爱

世界是一个道场，为你延迟活着而歌

你不必流泪，奥米克绒为你而显得平静

  

 

幻阳症

 

我隐居陋室，像一只匍匐在洞中的蜥蜴

偶尔伸出尾巴试探外面的风向

寒雨落在尾巴上，像一种疼痛的享受

但得赶紧收回，担心成为你的美食

 

你正在路途上追赶风，把恐怖

逼近我的洞穴。你冒充美好的使者

把死亡作为诱惑，使动物们变得呆滞

和你起舞，和你伸出左腿

 

你抛出绣球，许诺幸福的姻缘

把动物们隔离在孤岛上

让它们安稳地死去，像风干的标本

挂在早晨的晾衣杆上晃荡

 

太阳升起的时候，你满嘴泡沫

走过街道，走过妇女们的健身房

再没有一个多余的遇见你

穴居的动物们喊着你的名字，又躲开

 

但我己经变异，像人的外形

像动物的心肺厌恶人类的忧郁

我隐居陋室，吊在天花板上

当谣言一再传来，我就一再晃悠

  

 

推背图

 

你只有在密室才能看到公元七世纪的推背图

现在是公元二十一世纪，你看到的

是人类的一幅旧景，武后是一个美人

两个少年面首在她的背部绘制春江风月图

 

大唐江山是武后的后盾，有大将军把守

她在后宫策划登月，将嫦娥贬为侍女

两个少年面首陪伴左右，为她推背

桂树下玉兔贪吃吴刚的呵欠

 

一柄斧头是黄金炼成的，武后握在怀里

这是月亮上唯一的金属器具，比权柄宝贵

武后用她的黄金斧头预测阴阳变化

阉割吴刚的坏脾气，使嫦娥经血失调

 

后世的人举头望明月，望不见嫦娥

望不见吴刚，两个少年面首血气方刚

武后端坐桂花树下，脸是圆的

她的背上有一幅推背图，满是人间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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