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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村纪事(48):飞驰的人生

 fuhaizhenren 2023-05-31 发布于浙江

飞驰的人生

方心田

在审稿的时候,一篇《同舟共进》(2022年第8期)刊发的文章映入我的眼帘——《自行车在中国》:1868年,外国人开始在上海骑着自行车飞奔;1898年,《申报》预言“自行车必将大兴于中国”;1903年,一辆普通女式自行车售价60两白银,折合银元84元;1922年,16岁的末代皇帝溥仪骑着自行车在紫禁城里放浪潇洒;1949101日之前,中国本土自行车产量为1.5万辆;1953年,国产自行车可供应国内市场,且年出口2000辆;1965年,国产自行车售价大概为150-190元,当时出口达16万辆;1988年,国产自行车突破4000万辆,零售价为200元左右;1990年起,“变速车”“山地车”相继亮相;到了21世纪,中国每年要生产全球70%的自行车……这篇史料性的文章引发了我翩跹的联想。
自行车,在我的人生中,同样承载着许许多多的喜怒哀乐——
我第一次接触自行车,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在县城读高二时。那时的我,满眼都是乡下孩子懵懵懂懂,又无比好奇的元素:挺拔的三四层的高楼,车水马龙的水泥大街,间或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有一日,同学王星火对我说:我教你骑自行车,怎么样?我大喜,满口答应。周末,他推着一辆半新半旧的二八杠自行车,和我来到学校运动场。运动场还是泥巴地,杂草丛生,高低不平。他对我讲了一遍骑车要领,就两腿半跨着后轮,双手扶着自行车后座,要我骑上去。我因为个子小,腿短,战战兢兢地将右腿费力跨过横杠,动作粗苯,一定难看死了。当时的我,真的好紧张,好比飞行员第一次驾驶飞机。待我坐定,王星火就倏地一声往前一推,车子便往前滑行,他大喊:“扶紧龙头!快踩脚踏!踩脚踏!”我稍稍端正身子,扶稳龙头,同时使劲地踩动脚踏,车子扭捏了几步,终于正常滑行。踩得越快,车身越稳,车子像大草鱼一样往前冲。我又紧张又兴奋,感觉到了风声嗖嗖、飞驰掠过的快感。正想着骑车原来如此容易,车子拐弯时龙头一歪,砰地一声,我重重地摔了下来。王星火说:学骑车,不摔跤是学不会的。他教我第二遍、第三遍……终于我学会了。
那个时候,即使学会了,也没有车骑。我们乡下来的学生,自己带米带菜,能吃上几餐食堂做的热菜,就了不起了,谁会拥有价格昂贵的自行车呢!
当我家拥有自行车的时候,已经是我上大学时,八十年代中后期。有一年暑假,我就骑着父亲买的凤凰牌自行车,去七十多里远的王星火老家,找他聊天。那时,县级公路都是土路,还没有乡乡通班车,唯一可使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因为年轻,满身都是力气,七十多里路途,骑两三个小时,不算太累。过年过节走亲戚,也很少步行,后座装载行李或礼物,飞身一跃,疾驰而去,在乡间小路上,宛如一道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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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大学毕业之后,分配之前,为了能改派到离县城近一点的学校,我也未能免俗地想办法找人。我邻县的舅公祖祖和我县县委书记比较熟,我就骑车去邻县找他,说明来意,他二话不说,推着自行车就和我出门了。我们马不停蹄,一路上上坡下坡,骑骑歇歇,骑了两个小时,汗衫湿透、气喘吁吁地终于骑到了县委大院,可是县委书记又去乡下开现场会了,于是我们顾不得喝口水,又骑车赶往二十里外的某乡政府。后来,此事终未办成,我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被分往教育局指定的大黄乡中学。只是很对不起我的舅公,他当时已经是花甲之年啊!
不久,我被迫去离家二十多里远的大黄乡中学报到,没有通车,只有骑车来往。那是八月底的一天,阳光很刺眼,我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去学校报到。一路上,穿行在杉树壁立、浓阴缕缕的山间小道,凉风时不时扑过来,心情还算愉悦,人像出笼的凤凰一样,满身飘逸。个把钟头后,到了一座黄土高坡,一架斑驳寂寞的校门,一条拾阶而上的水泥道,两边是几排破旧的平房,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杂树。因为还没开学,校园阒寂如野。我的心好像出游半生、心如死灰的浪子终于找到了归宿,回到了港湾。这里,就是我第一次工作的地方,我的肉体和灵魂稍稍安顿歇息的乐土。
从此,我回家、返校,无数次地飞翔,靠的就是自行车,开始车是家里的,凤凰牌,后来自己攒钱买了一辆,永久牌。
无论去县城,感受城市的富贵荣华,还是去他乡异地,看望密友恋人,一个二十出头的瘦小青年,总是骑着他心爱的自行车,孤独地、快乐地飞驰在赣东北的山路上、田野中、树林里、瓦屋间。
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贵人的帮助,我调进了县城中学。吃住、工作在学校,按理说,不太需要自行车了,但有了自行车,活动的半径就大大拓展了,工作生活的压力也稍稍减轻了。比如,家访时走村入户,光靠脚板是很累人的,一骑红尘,就很快慰;结婚了,走亲戚,驮载物品,没有自行车也是不行的;有孩子了,更是带着孩子,骑到老家,骑到山野,骑到一切能使她开心的地方。
记得有一次,女儿还小,我让她坐在车子横杠上的小竹椅上,在校园里骑得飞快,忽然前面一道阴沟,我没注意,车子受阻跌倒,嘭的一声巨响,我们都摔倒了,女儿飞出几尺开外,哇哇大哭。我吓坏了,赶紧爬起来去抱女儿,想看看摔伤没有,竟神奇地毫发未损。女儿是被惊吓哭了。为此事我愧疚不已,好久都不敢告诉妻子。能说是自行车惹的祸吗?不能,乃为父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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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的备课上课、班级管理,年复一年的迎新辞旧、吐故纳新,我始终兢兢业业,把教育工作当作良心志业,认真教学,耐心管教,勤于家访,虽然也有家长不理解而偶尔抱怨的时候,也有调皮学生拔掉我自行车气门芯的恶作剧,也有骑车和他人刮碰、和汽车亲热的事故,但总体来说,经常骑着自行车的教书青年——我,还是赢得了大多数家长和大多数学生的肯定、赞赏以及怀念。在任教八年之后,在骑坏了几辆自行车之后,我终于为了积蓄已久的编辑梦,来到省城谋生了。
初到省城,满目繁华,却也陌生、荒芜。为了方便出行,好友竟为我弄了一辆旧自行车,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足够的钱买一辆新自行车啊。说来惭愧,抛妻别女,来大城市做一个文化民工,要多寒碜有多寒碜,但在外人面前,我却不得不装出无限体面和富有的样子。因为,我们是和学生、和老师打交道啊!
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上世纪90年代后期,小偷特别丰盛,宛如割不完的韭菜,一茬一茬,割而不绝。而偷盗自行车的小偷,就如离离原上草,四季都繁荣。没有谁不被偷过自行车,没有谁不想去旧货市场买便宜自行车。我在省城不例外,我在县城的妻子也这样,我在县城的女儿更是如此。无论我们的自行车放小区,放楼下,放商场外,放人行道,稍不留神,就不翼而飞,好像飞碟一样,无人知道去向。
在我家总共丢失了十部左右或新或旧、各种款式的自行车之后,我也终于修得正果,如愿调进了现在的单位,我的妻子、女儿也都来到了省城工作、上学。当然,我们的自行车“失踪”之谜,继续上演,悲欢离合,不绝如缕。
我和妻子继续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逛超市、游公园,女儿继续骑着自行车上学、放学,我周末骑车带着女儿上小提琴培训班、补文化课,自行车的优美旋律继续在我们耳边鸣响,一个普通家庭的安稳和乐,通过自行车的飞驰和吟唱,行云流水地表露出来。
这也许就是“自行车在中国”的现代境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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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随着人民群众物质生活的改善,自行车一族普遍升级为电动车一族了,偷盗自行车的时代闹剧就缓缓落幕,而偷盗电动车的新剧目,又在拉开序幕。
终于,200910月,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后,我们家购买了一辆小汽车。自行车在我家的日常生活中终于慢慢华丽转身,渐次不见身影。
但不是说,自行车就和我们绝缘了。在倡导低碳出行的新世纪、新时代,我就很喜欢共享单车,电动的、脚踩的,一年四季,风雨无阻,难去之地,一扫而行。如此便利,如此健身,我自沾沾自喜。时光飞逝,生命疾驰,天地之悠悠,其乐何如哉!
(2022127日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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