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新用户35163884 2023-05-31 发布于江苏

故事的开始,是贞元十九年初的放榜之日,春寒未消,人们拥挤着去查看自己的名次几何,两个年轻人被挤到了一处,抬起头来,正与对方看对了眼,又恰好同科及第,从此决定了一生的情谊。

这两个年轻人,年岁更成熟的叫白居易,另一个叫元稹。

那时有为进士举办的各种宴会:花繁疏影蘋叶软的杏园宴,剔透鲜红果含笑的樱桃宴……轻裘白马的青年微醺,眼前有些茫茫,但他并不很当一回事,只觉得是酒精的作用,晃了晃头,又在花下小酌一杯。

从及第到当官还有一段路要走,可能长也可能短,看人运道,元稹和白居易的运气相当不错,适逢“永贞革新”失败,“二王八司马”流放天涯,刚好为元白两人的登场腾出了地方,两人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一个光明的前途砸中。

少年得志,如何不意气风发?初入官场又身为谏官的白居易怀着满腔抱负打算大施一番拳脚,结果“pia——”的一下,将当时的两大集团——节度使和宦官——得罪了个便,一般人此时已经开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夹着尾巴做人了,他倒好,又提倡了个什么“新乐府运动”。

除了他和元稹,还有张籍、王建,他们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甚至白居易,还为此作了新乐府五十首,把他能讽刺的人讽刺了个遍,也就一首是赞美皇帝的——真该夸夸他没有忘记自己还为人臣子,没有把皇帝一起骂进去。

还记得先前提到的“永贞革新”吗?里面有个人物叫柳宗元,他和韩愈在不久之前共同提倡了个“古文运动”,也就是“反对骈文,提倡古文”,猜猜他们现在在何处?也就离长安城一千多公里吧。

白居易在太短的时间里被捧得太高,除了皇帝的青睐以外又无别的筹码,摔下来时可以说惨之又惨。世人多势利,当年他志得意满时门庭若市,如今贬谪江州,就又纷纷作鸟兽散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其实他也还好,起码有基本的体面,而元稹就没那么幸运了,和宦官争夺房间,还被用马鞭打伤了脸。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还有彼此。纵然“勿言一水隔,便于千里同”,还是能趁着闲暇在三游洞会上一面,也算是难得的安慰。他是“乐天”,对自身处境看得很开,元稹就不是了,“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原来他那时身体就已不十分康健。

在江州时,他还饶有兴致地与友人共饮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曲;去到一个新地方的驿亭就迫不及待地下马,沿着墙又绕过根根柱子,只为觅得挚友的诗;与元稹互相答诗赠诗,什么“计程今日到梁州”“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为我知君此夜心”“唯有思君治不得”……在1200多年后的今日依旧为一群人津津乐道。

他还能做一做与元稹白首同归的梦,是的,梦,只是一个美好得不切实际的梦。

白行简,也就是他的弟弟先是突兀地死了,五年后,元稹也撒手人寰。这仿佛是自他的心中生生剖出两块肉来,一者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一者是与他金石胶漆的挚友。

而此时,中唐那批人该死的都死了,就剩下一个刘禹锡。说来这刘禹锡呢,和他的经历蛮像的,也是提倡改革,也是失败后被贬,也是在流落天涯之时痛失了挚友。就这样,两人在生命最后的路途中认识了彼此,成为彼此的慰藉。

白居易现在与刘禹锡举杯共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互相赠答,白居易叹他:“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刘禹锡却回他:“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似乎并不与元稹和柳宗元在世时有何分别,但终归是不同的。

白居易自元稹死后并不经常梦到他,他甚至睡眠也很少了,可能他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不太忆得起他。不过总之,他现在就算再写下一首《梦微之》,那个人也无法再回应他了。

一天夜里,他久违地见到了他的音容笑貌,又一次与他携手同游,好像他从未走远似的。白居易惊醒了,久久地盯着房梁默默不语,他似乎有些懊恼没有再睡一会儿,多与他厮守一番,又想到挚友死去到儿子女婿,眼前蓦地出现一具被泥土销蚀的骸骨,而久久停留在人间的他,两鬓被雪染得斑白。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提着酒去找了刘禹锡,梦得亦未寝,而他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或许也是刚刚梦见了柳宗元。于是,他们在月下,呃,各饮各的,互不干扰,大抵他们了解,心结是没法考聊天解开的。

一贯是乐观主义者的刘禹锡今日也带了淡淡的哀伤,他想起了二十几年前刚收到柳宗元讣告之时,那时的他像是得了精神疾病一样惊号大哭,涕洟迸落、魂魄震越,他和柳宗元又何尝不是“终我此生,无相见矣”。

当他因为一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连累好不容易等到赦令重返长安的友人来不及好好养养身子就再次被贬,甚至于柳宗元为了他刘禹锡年迈的母亲,意欲用自己的柳州去换他的播州时,心里也是盈满愧疚的吧。

他是不怕那群人对他放的冷箭,但他还有珍视的人,他怕他们对他们下黑手。而待他的老母、他的知己相继而死后,他已经无所畏惧了,可能刘禹锡那时就死了,留下来的,叫“诗豪”。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一夜,他们静静地喝酒、默默地流泪,与往常任何一个热闹的酒席都不同。他们都是那种莫逆之交早早夭折,独留己身守着那份记忆孤独地活的人。

会昌二年的冬天很冷,冷到白居易不想去面对,面对刘禹锡的逝世,明明他们前不久还一起聚过。但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他的情绪化作深潭,无波无澜。

“贤豪虽殁英灵在,应共微之地下游。”

所以为什么在给刘禹锡写悼诗时要提到元稹?又想他了吗?

故事结束在会昌六年的初秋,当初那群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如今都已埋骨在了这片土地,而在不远处的长安,依旧不断有着冉冉升起地走向他们的毁灭的新星。

白居易也死了,但似乎走得安详,可能是看见向他遥遥招手的元稹,迫不及待去奔赴他的邀约了。

这不是全部,只是冰山一角。

“读遍元诗与白诗,一生少傅重微之。再三不晓渠何意,半是交情半是私。”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