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多次试图自杀,但卡夫卡最终逝于疾病。 在与古斯塔夫·雅诺施的谈话中,卡夫卡提出了自己对自杀的看法: 被捕 在K先生的30岁生日那天,厨娘安娜没有像往常一样送来早餐。取而代之的,是房间中出现了一群陌生人。 ”你们是谁?“K先生问。 可那些人并不理睬K先生的问话,好像他们的出现是根本用不着解释的。 ”安娜,早餐在哪里?“K先生喊了一声。 一个陌生人转身朝门口走去,把门打开一条缝:”嘿,他说,安娜该给他送早餐了。“ 门外瞬间传来哄笑。 这时,另一个陌生人走过来,对K先生说:”你被捕了。“ ”可为什么要逮捕我?“ ”安静地回到你的房间中去,在那里等着。已经给你立了案,以后会按程序告诉你。“ “请让我看看你们的证件,首先是逮捕证。” “希望你了解自己的处境,不要再这样徒劳无益地麻烦我们了。”陌生人已经没有了拿K先生逗闷子的耐心:“你以为用逮捕证之类的东西为借口,和我们吵闹,就能让你案子早点结束吗?我们的执法,不可能有错。我们的任务也只是逮捕你,而不是向你解释什么。” 就这样,在一个晴朗的早晨,K先生被捕了,早餐也被陌生人吃了。临走时,陌生人甚至还顺手拿走了K先生的几件衬衣。 “或许他们搞错了,或者有人诬告,但显然,和面前的陌生人去解释,是无用的。”K先生心里这样想,然后说:“带我去见你们长官。” 审判 以为能把事情说清楚的K先生,找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律师。 律师拍着桌子上的案卷,像是每拍一下都能榨出一条人生经验。但所有的经验总结在一起就是:这个事情要与法官搞好关系。 随着去法院次数的增多,K先生自己也发现,法院留给律师的休息间又小又挤,只靠一个小天窗透气,地板早就破了一个洞,足以让人不小心将整个大腿踩下去。 应诉的过程中,K先生注意到,自己和一个小商人聘请的是同一位律师。小商人几乎每天奔波于法院和律所之间,参加庭审、整理证词,尽可能地满足法院和律师提出的各种要求。小商人把律师看作一个有关系的大人物,大人物律师也总是表现出一副每天很忙,与各种达官贵人觥筹交错的样子,可是小商人的诉讼反反复复持续了五年,尚未结束。每次小商人表达出希望尽快结束案件的意思,大人物的律师就会告诉小商人,案件牵扯了多少关系,吓得小商人再也不敢质疑大人物律师,反而更加不计付出地满足大人物律师的各种要求,最终,小商人赔光了家产。 死亡 画家朋友告诉K先生:“你知道,一切都属于法院。”宣称自己无罪,是没有意义的。 而事实上,K先生连一次无罪,都没有等到。在31岁生日的当天,K先生被两个陌生人带到采石场。 是的,K先生就这样死了。在他积极地向各方求助,力图证明自己无罪的整整一年之后,K先生还是死了,并且死的时候,还被行刑者嘲笑为“像一条狗。” 于是,这里的问题是,卡夫卡写《审判》这部长篇小说,是要表达什么? 卡夫卡的作品,总是充满了死亡。《变形记》的格里高利,死了。《判决》中的格奥尔格,死了。《审判》中的K先生,也死了。或自杀,或他杀,都死了。 正如我在《用年轮回答未来》中提到的,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开篇就提出:“唯一的哲学问题,就是死亡。”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看似纷繁世界,但本质上,“存在的必会死亡”。无论一个人的人生是“落于荒野无人问”的树,还是“笙箫锦瑟花团簇”的明镜,不过都是通往死亡的暂时载体而已,没有区别。 所谓“人死有轻如鹅毛,有重如泰山”,这句话,其实是错的。每个人的死亡,都是一样的,能够区分出轻与重的,是死亡之前的人生意志。 宙斯不判决西西弗斯死刑,目的就是用日复一日的无意义劳役去摧毁西西弗斯的精神。但西西弗斯活出了自己的意义。 普罗米修斯被绑在岩石上,重复不断地被野兽掠食身体,同样是掌权者想通过痛苦、绝望来捏碎普罗米修斯的意志。但普索米修斯站在岩石上,看着人间烟火,满眼都是喜悦。 在卡夫卡看来, 自杀者的错误,是他们屈从了社会环境,将一切罪责归咎于自己,进而生发出严重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最终选择自我判决和毁灭。K先生的最大意义,就是他在面对冤案时,没有自杀,而是选择了良心不服从。 意志 很长时间,我对《约伯记》都持有很大的怀疑。 按照故事的叙述,撒旦不相信人的意志和信心,于是神把约伯交给了撒旦。神说:“他在你手中,只要存留他的性命。” 接下来的时间里,约伯失去了家畜、失去了孩子,罹患重病。 我总是想,这样的神太无情,仅仅是为了证明信徒的信心,就让撒旦如此折磨约伯吗? 直到我将《约伯记》与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卡夫卡的《审判》放在一起读,我才重新有了一种理解。 就像《审判》开篇就说: 如果K先生没有经历一场荒诞的错案,他会依旧沉睡在“法律都在起作用”的幻梦之中。 是错案,让K先生看清了世界。就像是撒旦的试探,才让约伯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单纯的依从,还是真实的相信。 如同苏格拉底所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度过。“是磨难,才让我们真正找寻到人生的意义,从而实现更完满的体验。 《审判》中,行刑者嘲笑K先生死得像一条狗。 没错,权力在行政者手中,他们可以嘲笑。但K先生在死亡之前,从未屈服: K先生行于死荫的幽谷,但这不代表K先生天生卑贱,就应该趴在谷底,任由权力所操纵。 K先生的死亡,是一种人生的无奈。我们必须承认,有很多事,我们确实无法解决。但K先生的死亡,并不意味着K先生的失败。相反,K先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权力的恣意与荒诞。K先生的死亡,就是权力作恶的证据。并且我相信,如果命运能给K先生更多时间,我相信他就会照出权力作恶的更多证据。 《审判》的最后,借牧师之口,讲了一个故事。法的门前有位守门人。乡下人想进门去见”法“。但守门人说现在不能放他进去。乡下人于是探身向门内张望。守门人看到了,笑着说:“你要注意,我是有权力的,而且我只是守门人中最卑微的一个。里面的每一座大厅门前都有守门人站岗,一个比一个更有权力。就说那第三个守门人吧,他的模样连我都不敢去看。” 看到了吧。 守门人虽然就站在”法“的门外,但他不过就是一个盲目的执行机器。乡下人对”法“的向往,在守门人心中,其实从不存在。这样的守门人,可以趾高气昂地说:”你要注意,我是有权力的“。可不要说”法“,他连第三个守门人是什么样子,都从来没有见过。 这样的执行机器,他们可以嘲笑K先生像条狗。但K先生同样实现了从人格上对这些执行机器的蔑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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