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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江河《古今相接》多维度语义的十个命题(2)

 置身于宁静 2023-06-01 发布于浙江

§6词义的平衡和不平衡

《古今相接》句子和句子之间,有各个词义互补达到的亲和平衡,但也有一种梯度变化的均衡点和矛盾协调点的空间关联,特别是对矛盾的协调方式,成了句子意义优先增长的关联点,它既划分出了重点词义在句子中的前、后向联系,又划分出了词义资源选配的最佳语效。因此我说,词义空间首先是矛盾的,释义,才有着空间的广延和伸张。但这种矛盾,在规定某个界限时,就已经在超出这个界限。这是欧阳江河的心力运动展现出的一种对思的反思。这个和逻辑赛跑的更内在的自变,一旦在诗句中写出来,摆在眼前的就是一个先验的语言空间。第二自然段有这样的句子:

“……
仅凭鱼鳞之别,能对美人鱼
说清楚宪政与税政之争吗?
明月一轮,清风两袖。
谤木,一撕而成心碎,
词根倒挂纲纪,百官抱团一怒。
从显达之身缩手,青山绿水,
借隐者之手
伸出,竟是山水长卷的淙淙流水。
以治水规模,未必能丈量出
东方仁政的波澜壮阔。
……”

诗句“显达之身”和“隐者之手”组成了矛盾的协调方式,两个句子是以一种有待于展显自己内含于自己当中的非己成分,当作自在的差异,并以自己内含于自己当中的差异,来展开自己对自己显异而又自己对自己演异的差异间距的运行行程。它显化出句子的思有所运行的开启。思,只能从显化差异的过程发生的“存和在”中,才看到思自己真正的身影。思只属于过程的在,又以这一思的过程本性为内容,进入新的超越过程的环节。思,迂回的动着,流逝着,归属着操纵思的、能显化出差异的过程性。思要做到聚集,必须要凭借一个不断显化的、递增的玄览才能完成。

“在巴黎左岸,在画布上,
塞尚所见并非亚洲的天空,
美的发现之旅,从一场错视革命
去掉显学基础。”


§7心灵语言处在支配地位

我要说,语言意义的可能世界,对心灵内觉状态的某些自指表达来说,是没有一点关系的,心灵语言由非公共语法产生的特殊意指方式,包括它独立的心述属性、结构、传达的潜语,不是被我们现存经验规定出来的。人类普遍语法的本源,我猜,一定是心灵语言先天转换出来的一个外化的公共通约部分。我发现,心灵语言的天纵之资,对普遍的公共语言来说,常常是处在纯虑修真的诗态阶段,它的“灵犀”旁侧面,可以扩散到普遍的公共语言之外,但不可逆转回归,也不可还原演述成普通句子。心灵语言处在支配地位,公共语言处在被支配地位,但心灵语言和公共语言二元之间,有一种先天心智要素可以相互流动的居间,它能产生互相的支配转换和双向影响作用,客服了纯二元对立。不过,很特别的是,心灵语言只有在极化扩散的高峰异况表达下,才可以带动普通公共语言表述活动的意义空间出现互利性的增长,形成集聚的多语义扩散规模。诗的自足状态,就非常接近心灵语言的极化扩散状态,但心灵语言的极化扩散状态,常常是以牺牲心述的不可传达性,为特殊代价的。心灵语言是不是也孕含在公共语言那些后天的、经验属性决定的语言表达方式里面呢?海德格尔、黑格尔、笛卡尔神语一样的语言用法,就属于这种诗思不分的主客一体语效。《古今相接》第三自然段也有类似的句子:

“……
因动词移位而分配到
一个句子不以介词结束
的偏远省份。
叙述有了子宫,但依然不能生育。
……”

“……
神对摩西说:我要的是彻底的燃烧,
燃烧你的腹语,你表达的形式,
燃烧你肉身的冰。
但是,希伯莱牧羊人和基督徒的羊群,
没有在半路上相遇。
即使和平的隐喻伴随一生,
但瞎眼的荷马无法想象
……”

可以看到,诗句把心灵的“灵犀”语言“以介词结束的偏远省份”,转换到了“即使和平的隐喻伴随一生/但瞎眼的荷马无法想象”公共语言上面,然后再通过和公共语言的空间的聚集和居间的扩散,实现了支配公共语言句子对应空间的总体布局。心灵的“灵犀”语言作为某种未知表述结构的异质空间,也许有优先的带动性,它和公共语言的意义空间也许存在一种依赖关系,相互产生出某个词场的多极状态。语言既然有心觉的心化构造,也就必然有心灵的物化构造。这个在汉语中最能说明。我申明:人类任何语言之所以都能学会,是因为人类心灵语言事先在做出奠基,心灵中的内觉本身,就附带一种转换意向传达力的机能,这个机能在时间上是处在先于公共语言机制的内述状态,它常常有独立的内律的灵力,在空间上做出一种现设。意向性总是被更高的内觉所预设出的。内觉的现身就可以派生出和一些公共语相仿的意向外表,因为内觉包含了公共语言某个表达方式那一外表属性的总体内源。同时,它又有自己独立的特殊心述形式的更内在的演绎场象。


§8词义违背后天语法

我强调,在原则上,一个任意的诗句中,各个词义的属性之间,共同显示出来的那种巧合的变异关系,是一种先天就违背后天语法的关系。这是为啥呢?因为,诗,这种只为灵力代言,不为公共语法代言的东西,反映了第一自我内觉的临场方式,它独立于全部的意向语法范围,还常常改变这些语法——甚至改变陌生化。在欧阳江河长诗《古今相接》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自然段,可以看到心灵的原发意向和外表语言表现的后显意向,两者之间在内觉上的不同点。诗句的外表语法相对于内觉的深层内言,是一种有意向统一的二元结构。不过,诗句中的词义要素群,不断产生动态的自由流向,会取消这种外表固化的二元界限,带动诗句词义的总体,趋向一体化方向,做出循环的积累。我说的诗句的动态流向,主要是指,句子中动词资源的集中化配置,这种人为的、或者诗本身做出代言式协调的基础性作用,可能是抽象句式的动态本身不可缺少的动力机制。在一个诗句改变语法词位关联的动态情况中,词义自由流动所附带的意向增长因素和词法所限制的意向自由流动因素之间,有一种循环的因果链,词序中一旦有主导词的变位关系,词义群就会产生一种动态的对应变化,这个动态的对应变化,自然地就会引起诗句意向的增长沿着自由的空间发展,达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的境地。《古今相接》诗作中能看到这样的句子:

“……
当闪电的舰队,
拿帝国的水中刀,
划开一脸大海。
船行天上,天启揉成纸团,
……”

“……
词的肉身高举波浪,
将康德手里的力学崇高,
转手递给数学狂喜。
……”
“……
字的世界,可以走,却不可相握。
石碑残字,以斧斫之,
不如以盲文写之。
……”
“……
美,就是自己反对自己,
就是痒对着痛
开了一枪,又取下面具,
……”

诗句“美/就是自己反对自己”,让我看到了一种词义的矛盾衍生出来的一种潜在空间,“对着”、“开”、“取下”这些动词的选项方式,常常是通过用几个连续同质动词的多个侧面映射,产生出和普通句子原象有很大差别的遍历性的动态功能,然后来控制特定诗句的意向变幻的模式。这种动态的词义映射空间,也是诗歌中产生新句子的唯一源泉,虽然在古汉语中动词的多个侧面映射,表面上看不出痕迹,但语在句子用法的具体语境和变化词境中,还是有动词映射功能的。诗句中形容词聚集产生的新句子常常是缺少心觉的变幻力。我猜,心灵的内觉中那些全部幻化的意识空间,肯定是大于外表语言的意向空间的,意识首先决断着某个意向的起始,这种变动的差异点正是一种区间动势的显化。意识回身对自己意识的再意识,已经包含了对意识运动凭附的空间,做了心灵的看。这个面向的动态就是空间的动态。心发生的事,就是心里分解出一个对象的事实,这个对象的事实是心中对应一个思议的表象。所以,当规定某个界限时,就已经在超出这个界限。词义可说的有限在不可说的无限性之中,词义不可说的无限在可说的有限性之中。在人类语法结构的划分之前,心觉的内言是在先的。


§9语义演历的变式

我断定,审美的多样性,首先是指有差异的精神深处的各自偶成的东西,它们展开的内容是完全不同的。每个个别的差异和矛盾点,总会自行演绎成一个次一级的更内在的深处,每一个深处都在一种特殊的异类的情形中向别处弥漫。这样的话,我们探讨的语言空间美学的准则,就应该表现出对某种语义演历的变式、它的词向点深入变换的位置、意向先行于一切最远的展开——这些思维内观随机偶设出来的某个空间点功能的真正反思。内观的空间秩序是语言展开的原居形式,但语言要无序,展开才发生。各个语言深入的别的内部,从原点,到另一个差异的原点,就是一个空间延伸的序列构成它的本质方式。空间是运动的渊源,它的偶现就是起点。《古今相接》诗中这样写道:

“在冬天,数学之身一向是光秃秃的。
简洁,迫使直觉发生了弯曲,
行文潜入深海,”
“词在纸上舍身,如众鼠弃船而逃,
想像力咬出的鼠洞和天眼,
被静静升起的海水填满。”

诗句“数学之身”、“直觉发生了弯曲”这类词语内部,存在着一个依次递增的更内在的深处,它们在内容上各自有差异的意义相互区别,“数学之身”也可以包括“数字图像空间”的意思,“直觉弯曲”可以代表直觉的失效、迷乱、谬误的可能性,“数学之身”的词义,同时包含了另外多种相互交叉词义的很远深处,这恰恰只是“数学之身”诗性词句才提供的唯一保证,如果换成别的语句,会马上失去这种保证。于是我们看到,只有能够产生多个意义的特殊样式的诗性句式,才能迂回地自行地调节固定语法结构,才能调节、衍生出词义的诸多深处。理由是:词义的思想深处,比词义传达的固定意指深处,更能发生随机的突变。思想为首,词形为次。“词在纸上舍身”,它的表层词语有一种可以递增到某个深处的弥散机制,开拓出了可以持续到远处的境界。


§10语义动态的分形

我觉得,每一个语义都要从多方面的维度,去看它的变式。空间是语义的尺度,是显化者可以显化的尺度,很可能也是不显化者的一种尺度,不过,不显化的东西毕竟还是显化了虚的异样。虚的异样有自己的原理,从这个原理能够推究出来的东西,正是别的。《古今相接》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自然段中,语言的空间在显化的展开中有多种变式,本质上,审美空间只有在有语义衍生的情形下,才展开出深处的空间,这个空间是被语义的显化机制决定的。大家可以清楚看到,欧阳江河《古今相接》诗作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自然段中,语向点在流峙中屈伸出乱迹,隐不匿身,显不露影。心于空虚中绝痕,意在飘逸间生形。句势不见云游,语态不见峰峦。词象之外,变幻逶迤于无,字序之内,回旋交合于有。

“词最终的落魄之身并非纸人。
但词的容颜,已销金磨铁。”

“词的游历,日益变得精密。
而你说了那么多格言,
是说给先知听,还是死者?”

“美,听不见美人身上的谣传。
大善卷起大恶,庄子以天眼
观刑余之人,
闭其心,但打开物象,叹曰:
天选其形,揉合与奥义
两相分离。”

这3段诗句中,词义都可以衍生出几个方面迂回的意指深处,它们聚集着一种兼容的多元,它们连续铺展出一种深处的特殊手段,决定了它们用弥散的方式深入到其他维度的意义点。我要说,沉思就是铺展,空间就是显化。任何方式的空间本质上无穷但事实上有限,意义的思的空间深处,会连续延展到虚的变易的生出性中现身。我们只有不断接近某个语义的变易点,才能准确体会出语言内在原发的差异和动态的环绕方式。“万变之后变不回自己/的元叙事。”(《古今相接》),语义常常是自己决定它的深处,深处——是让全部没成形的意义点服从一种让它自行成形,意义自己会自由地无边地按照自律的决断,去铺展出——把没有成型的变成很多成形的。词义的空间深处,就是把无和有的意义安排在延绵不断的应有的位置和秩序中。我断定,任何诗句中那些没有被想到的词义深层,就是意义最原始的、还没有附加意识完全拓展出来的原发意识的凹处。“古人起身/关掉自己身上的/这个无人。”(《古今相接》)。我们的思维,会最终委身于某个物化的方式,所以我说,词义最恒久的显化是深处,词义是借自身被思维多向展开的一种或能性来确定的。一个词义的或能性本身,可能就是自分的分形维度,它超过了词义表层的一维性限制,渗透到多维的空间和一维原发词义之间产生了一维中有多维、多维中含一维的居间式的差异。    

“闭其心,但打开物象,叹曰:
天选其形,揉合与奥义”

诗句“闭其心/但打开物象”达到的三维词义和多维词义,是人们身体的经验性达不到的,这句种思议的内在发展,是一种隐形的多维弥散。“天选”在第一词向点上,增加了见仁见智的随机变式,构成多个不同思索点相交错的“天选”的动态词义,成了可以穿插“天意”、“天定”、“天配”、“天作”的不同分形词义的派生空间。如果我测定“其形”这个词语的词向,可以看到这个词义是有呼吸的活身,它的活性尺度是思辨和想象二者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一种进深,尽管词向点表达的意思,不可能都对等于诗人的全部想法和他的具体经验。我这个看法,和语义最小主义那种“对句子的理解只有语词解读,没有思想解读”的观点,是完全相反的,因为词项的语义值为其所在的句子的语义值本身,不可能在死语境和死词境中不产生一点动态的变向。

“艺术,便是停住的时间。
有些冥想会突然将肉身带入空无,
哪怕是在极短暂的一瞬, 
哪怕它只是热力学的时间,”

诗句把艺术看成是“停住的”古今不分的、永恒不朽的“时间”,那,永恒的时间的外化,是不是一种空间的某个……场界呢?那处在某个片段和面对的……场界,又是不是时间发生的序列的外化呢?二者能为某个绝对的当前在此——找到某一方式的本源,让万物显示一种空身和本身之外其他的东西吗?但不管咋个说,时间现身总是在空间中委身的,空间的隐匿就是时间休止的失序。世界的本质不过是无和有之间显异的机缘。时间醒了空间会沉睡吗。“冥想会突然将肉身带入空无”,“冥想”是“肉身”在某个界限、环节的设立中,发展出来的,但“冥想”不可能再回到“肉身”所设立的原发的那一步。因为“冥想”的本质来源,是可以超过一个肉身界限的很多个虚空的场界进深,“冥想”来自实体,但又用思的虚体,把肉身的实体变成“空无”。

“空无”和“虚无”是欧阳江河先天就生长在血肉中的脉络词,让我感到,他心觉中内观到的思想序列化展显的虚像,总是处在意识自身内在自造出来的某个场间的无边中。空无,就意味着显化的将会生成变异的而又未现的显化。诗句对“空无”的历时和暂显,用“一瞬”的时间维度来表述,“一瞬”就是失时地达到……当前,就是占据一个边界的当此,一瞬从无中闪身到有的跟前,而有的占据,就是无的克服的边界。让有,那个漫无目的游灵,充满倦意的自由,“一瞬”超出永恒之外,但又得到永恒的环节。这“瞬”和“间”的对峙,消失在无的圆满、彻底的不可确定中,“瞬间”既是有的顿现和对象,又是无的弥散、非对象的显化。

我要说,我们对任何一个词义的感知,都包含了内在于意指对象的多个观审角度和多个解释角度,一个经验性词义的意指,一定包含了非经验性的思维的潜向引导,恰恰这种非经验性思维的引导本身,是自成的、自变的、自洽的,它也可以同时做出诸多偏向引导的行为。也就是说,词义的经验外在和词义的非经验内在,有我们想不到的同时结合的连带状态,这种结合本身就产生了位置交换的场界。于是,被经验对象词义确定的东西,恰恰丢掉了词义真身,我们所谓的词义表达,常常是词义替身的表达。原因是:不能自变的经验性词义的动态,永远不等于非经验性思维的那种自变的动态。诗句“一旦隐喻被引入/本相就会遮蔽。”,不但让我想到隐喻的功能,也让我想到海德格尔说语言有“纯粹的说”这句话,我觉得这个“纯粹的说”,只能是一种潜有的,而不是实有的真实存在的。因为人类一般情况下,只能在公约语言框架下表达事物。可是,事物的剩余进深和隐蔽的侧面,总是被公约语言的框架,限定在框架范围外。所以我反对,把“纯粹的说”,当成完成了对事物进深和侧面表达的实体,来理解。(未完,待续)

(陈亚平,意识空间哲学家)

2019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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