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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共六十有二年冬，夜大雪，洛陽閣垂首侯令僕作酒賦。僕方檢書燒燭，尋章摘句。占畢有聲，枕席弗顧。忽見老人，入我堂户。肌焕流霞，眼凝春露。蒼顔白髪，衣冠甚古。相揖而坐，自稱麴父。聞子作賦，來襄盛舉。宣德流輝，英含華咀。庶我子孫，遍于率土。予曰唯唯，小子愚魯。願聞明教，志諸墨楮。 叟曰稽古，在昔禹王。垂功不泯，厥惟杜康。應天順人，造作酒漿。春醖夏成，冬發秋藏。降及有周，此道益昌。醴醆在户，粢醍在堂。和神定人，類帝禋宗。酒肴不撤，大哉周公。孔子至聖，唯酒無量。儀刑百代，規模八荒。制禮作樂，非酒不行。 若夫乾元垂象于酒星，坤輿獻瑞于酒泉。沛公斬横道之蛇，亞父設鴻門之筵。有文君當壚之綽約，有胡姬裂裾之貞堅。可以益漢尉之精明，可以消秦獄之煩冤。北海之賓客長滿，東籬之清歡少延。我獨醒而衆皆醉，卿可去而吾欲眠。有人抱甕荷锸，有人冒霧衝寒。人人自遠，日日沈酣。六十日之阮籍，三百杯之鄭玄。竹林七賢，飲中八仙。前有千古，後有萬年。猗欤嘉話，壯哉美談！豐功偉烈，唯酒有焉！ 于是五色迷目，百味競鮮。有關中桑落，山西太原。霹雳閩中，燒春劍南。隋炀帝之玉薤，宋高后之香泉。李驸馬之金波，王師約之瑤源。秦缪醜號表勳，劉白墮號擒奸。珍珠紅産于潞州，荔枝緑名于公權。乃至東有高麗之林慮，西有烏孫之青田，消腸酒出于北胡，檳榔酒出于南蠻。莫不沾中國之殘膏剩馥，得斯道之九鼎一脔。 予謹對曰：唯唯否否。叟但誇妍，未彰厥醜。酒之爲害，其來也久。敢以所聞，質之于叟。 粵若儀狄作醪，見疏夏后。糟丘酒池，癸桀辛纣。流毒苗裔，歸惡淵藪。豐侯沈湎，荷罌戴缶。子反誅戮，帷幄聞臭。灌夫罵座，阖族被剖。曹植失機，呂布縛肘。之數子者，將誰伊咎？ 至若秫田木雞，醉鄉土偶。如翳迷目，如河決口。體輕耳熱，撫掌濡首。妄稱聖賢，不辨牝牡。步如蹈虛，冷如鬼手。或拍案而呼，或當筵而嘔。或狂敲唾壺，或奮舞敝帚。或化陶側泥，或吠竇中狗。或學烏龜法，或作獅子吼。甚至踉蹌通衢，橫陳大道。腐腸爛胃，絶臏折肘。亡國傾家，頽操喪守。累世清譽，化爲烏有。推其原始，非曰醇酎？ 叟曰雖然，酒于文字，亦有微勞。已聞五鼓，略揭數條。若夫屈子行吟，歠醴哺糟。陶令延佇，罇湛新醪。微聞薌澤，熟讀離騷。或揮玉麈，或解金貂。劉表三雅，劉伶二豪。五合蘇轼，八斗山濤。于是攜友朋，出原郊。春榮吐，秋葉凋。臨清深，登崇高。泛樓船，濟汾洮。揚素波，擊蘭橈。動旌旆，吹笙簫。薦醽醁，獻羊羔。秦羅敷，董嬌嬈。左妖女，右垂髫。俄而崩玉山，披金飚。駕雲氣，以遊遨。吕梁淵，如牛潦。九折坂，如蟻巢。賓主謔，兒童嘲。杯中酒，持蟹螯。身外事，等鴻毛。樂未央，更一瓢。當此際，何呶呶？ 予曰：子言近是，我理未窮。擢髪難數，但舉二公。若夫天上谪仙，入夢長庚。行惟酒船，臥必酒甕。華陰騎驢，海上騎鯨。買酒雲邊，捉月江中。謝家青山，石埋苔封。 若夫江漢思歸之客，潇湘漂泊之翁。垂老無家，饔飧不供。孤舟如葉，往來溟濛。耒陽饋遺，果腹膨脝。牛肉白酒，一夕而終。千古之下，想見儀容。反袂掩面，涕泗無從。子獨不曰，皆我之功？ 麴父蹙然而思，冁然而喜：賓主問難，言盡于此。貌執兩端，實則同旨。物無善惡，過猶不逮。酒之功罪，初無臧否。飲和食德，惟在君子。勿戕身軀，勿存塊壘。努力自愛，僕告退矣。 于是恍然不見，忽失杖履。空飛霜雪，香遺蘭芷。事涉怪奇，咨嗟不已。挑燈呵研，吮毫鋪紙。摛文覓藻，搜經剔史。詳録顛末，百拜昧死。謹投門下，用取進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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