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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海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6-03 发布于上海

作者:许实

书桌上,有几枚彩色贝壳,是我从海边带来的。看见它们,就想起刚从水里捞起时湿漉漉的样子,就想起大海,蔚蓝、辽阔、苍茫和此起彼伏的海浪。

我去看海,是三月。海风很大,海面上浪花翻卷,由远而近、冰凉的浪花打在皮肤上,容易让人精神放纵。风中,大海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海滩上的人灰蒙蒙的;风中,有人声飘来,“出海了,喂海鸥了。”我乘船出过海,是九月里一个晴朗的天气,水天一色,我们的船像铧犁,在海面翻起一道白色浪花,把水天分开,把海水里小鱼翻起来,一群群海鸥追着浪花,啄食藏在水里的鱼。海鸥清脆、嘹亮的声音让人心里温暖,在我听来,多像草原上羔羊的叫声,嗲声嗲气使人有新生的感觉。海鸥飞翔姿势优美,洁白的羽毛,收紧的红色趾璞,展开的翅膀在阳光里闪烁,像一叶叶小舟划过蓝天。看着灰蒙蒙、风起浪涌的海面,我想起了《老人与海》里的老渔夫圣地亚哥,在离海岸线遥远的地方,孤独地与海鸟说话,看海鸟捕食飞鱼,飞鱼疾速潜入水中游走,大鲨鱼游动时掀起黑黝黝的水浪;看太阳从海上升起,阳光撒在海面,刺目的光芒让人眩晕;看星星升起又被海风吹远,看月光下幽深、宁静的大海。海风呼呼吹过耳畔,海浪猛烈地拍打着海岸,像圣地亚哥捕到的那条巨大的马林鱼在出水,海水从脊背上向两边倾泻,阳光下油亮的身子闪闪发光,镰刀样巨大的尾巴劈开水面,掀起了海浪。

海滩上,一条蜿蜒的白色水迹伸向远方,这是海贝镶嵌而成的银边,来自海水里的贝,被搁浅在沙滩上,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这是它们的遗迹。它们曾经活过,在海水里,在自己制造的世界里,像蜘蛛一样用自己黏液修建的坚硬的房屋里呼吸、快乐、生长、死亡。是风和海水把它们送到我的眼前,那一枚枚碎裂的、完整的扇形贝壳,扇面有黑白相间条纹状的,有纯白凹凸竖纹状的,有奶白光滑的,有皴裂、皱褶,疙疙瘩瘩的,它们造出各自的壳,像我们各自的生活一样,丰富又多彩,它们搁浅在沙滩上的壳,就是我们搁浅在岁月里的生活,有多少是完整的。海水无休无止,生出数以万计的海贝,海水无休无止,把新鲜的海贝送到海滩上,让它们死亡,让它们重生是大海的自然。在海边,想起在腾格里大沙漠,在沙漠海子边,我也看到过这样白色的水迹,这样的贝壳,但是,它们再也无法重生。

腾格里大沙漠拥有过一片水域,叫白亭海,后来叫青土湖,上世纪五十年代干凅,成了芦苇丛生的湖滩草地,随着地下水位下降,湖泊沙化盐化,湖盆底被水生的螺丝贝类残骸覆盖。在我第一次见到那灰白色的贝壳时,惊喜倏忽掠过心间,我似乎就站在海边;在我第一次从沙里捡起碎裂的贝壳,捧在手心里时,荒漠顿时生动起来。这些水生物再也听不到浪花拍打的声音,这些水生物用一生等待水的讯息,直到本世纪初,青土湖成为人工季节湖。腾格里沙漠的螺丝贝类,就像我的忧伤带在身上。

站在海边,看海是荒芜的,也是虚无的,当我从海水里捡起海贝时,时间是真实的,阳光是真实的,捡海贝的人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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