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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大小姐离妹得了怪病的消息已经在下营村传的沸沸扬扬。据离家左近的邻居说，每到半夜都会听到离妹凄厉的惨叫声，还夹杂着离老太爷和夫人无奈的哭声，佣人们也是忙做一片，桌椅板凳跟着乱撞乱响。邻居家的小孩子们吓得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离老太爷夫妇为富好施，冬舍棉夏舍单，在村里人缘极好。他家里出了这样的逆事村名们都跟着着急。胆子大的村民晚上去给离家帮忙，见过发病时的离妹，说是整张脸变得又尖又细，鼻尖突出，眼睛眯成一条缝，活活是一只狐狸的脸。大家合计着离妹肯定是狐魅，劝离老太爷赶紧找一位有道行的法师来驱邪。 下营村地处燕山之内风景秀丽，虽然交通闭塞，但因临近黄崖关长城隘口，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征伐之地多出俊杰，秀木山林多养能人。下营村以北的太平寨就隐居着一位修仙炼气的道士名叫韩成。奇闻怪论自古就是不胫而走，很快离家的大小姐被狐魅上身的事情就传到了韩成耳朵里。修仙练气最忌讳为人出头平息异端，这样便会消减积攒的真气，以至功亏一篑，所以他也是犹豫要不要出这个头。 直到韩成听说几个被请去的法师不但没能治好离妹的邪症，反而有两人遭受反噬卧床不起，他才下定决心出头。因为一直隐居，村民虽然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但对韩成修仙练气的事情丝毫不知，都认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道士罢了。他来到离家门口时正是中午，院内静悄悄的并不见人，守门的下人也没在岗。 韩成信步进了院子打稽首，“无量天尊！可有人在家吗？”连喊了两遍，才从门房里出来一个下人，揉着眼睛没精打采的，好像刚刚睡醒。原来离妹昨晚又是折腾一夜，一家人彻夜未眠，现在都在房中补觉。那个下人正没有好气，见是一个道士，想必是来讨要施舍，不耐烦地就要轰走。这阵子请来的道士屁事没管，他早已把道士当成混吃混喝的骗子。 恰在此时，离老太爷从房中出来。女儿中邪如此之重，就算夜夜苦熬，当父母的又岂会踏实入睡呢。离老太爷眼圈深陷，原本富态的身体也只剩一把骨头，他听见了韩成的声音，简单收拾一下便出来迎接。因为正是饭口，他也误一位韩成是来讨要吃喝，便吩咐下人去给拿来吃食。当他得知韩成是从太平寨专程为离妹驱邪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惊喜，反而劝韩成他女儿中的邪非同一般，让他拿了吃食快走不要反害了自身性命。 韩成见离老太爷如此宅心仁厚，即便爱女心切也不肯让他人受损，极为感动，更加坚定了要为离妹驱除邪魅。韩成要求看一看离妹的病症，如果治不了自然不会勉强。离老太爷带着韩成蹑手蹑脚地到了离妹的房间。离妹躺在床榻之上睡着，双眉微蹙，虽然鬓发凌乱面白如纸，但也难掩清灵俊秀的气质。韩成暗自为之叹息。 据离老太爷介绍，离妹这个邪症只在太阳落山后发作，越到午夜越凶，用四肢走路，满屋里乱撞，凄惨叫声如同狐狸。但到了白天，离妹除了吃饭就只管睡。看着女儿被折磨的瘦弱样子，离老太爷哭干了的眼眶里又流下泪来。韩成见了床上的离妹不禁吃惊，分明地他从床榻之上感受到了极大的怨念，离妹身上裹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气。 虽然韩成练气多年，但面对如此强盛的怨念，心里也十分忐忑，不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能不能祛除。他从背囊之中取出一个葫芦，里面是他借着燕山上的灵草仙树炼成的丹药。传说，白娘子盗仙草之处便在此间的岐山，也难得燕山余脉的钟灵风水才有天地生物的如此造化。韩成让女佣人把一粒仙丹给离妹喂了下去。果见离妹眉目舒展，神情安然许多，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离老太爷一见瞬间来了精神，心想一粒药姑娘就恢复了几分，再服用几天岂不就能康复。他喜形于色，慌忙拜谢韩成，并请他无论如何要以仙丹治疗离妹，耗尽家资也在所不惜。韩成却摇了摇头，仙丹虽妙，但只能暂时压制离妹体内的邪祟，并不是根治之法。听了韩成的话，离老太爷又泄了气。 治病还需对症，韩成让离老太爷把离妹中邪的经过详细讲来，以分析根源。这事情离老太爷已经和先前的法师说过多次，叙述起来倒也顺畅。原来，一个月前他带着姑娘离妹乘轿去拜访住在果香峪的好友，实则也为给女儿相亲。朋友家门当户对且儿子读书有成，离家父女俩都很满意，这次去本要敲定婚姻，却不料半路出了意外。 要去果香峪必经三道岭。听名知意，道路自然曲折难行，其间又多古木狼林，险峻之处车马难行。父女二人各乘二人抬的小轿刚走过第二道岭，忽然轿夫停住不走了。离老太爷刚要询问，轿夫手指着路中间，声音发颤的说，狐狸！山林之见野物繁多，本来狐狸、黄鼬等等并不鲜见，但挡在路中这只体型巨大，赶得上半只小牛，毛色纯白，大尾巴扁平呈扇形挂在身后。 众人一时不知所措，都听说过狐仙，今天他们遇上的恐怕就是了。那大白狐狸却也不理会他们，径自走到小姐离妹的轿前，轻轻吐气便把轿帘吹开了。离妹早已从帘子缝隙看见了狐狸，本来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等到狐狸越走越近，来到她面前早已吓得几欲昏死。离老太爷生怕狐狸伤害女儿，抢步跑过来拦挡，却被白狐狸一个眼神摄住动弹不得。那些轿夫更不必说，腿早就拉不开栓了。 白狐狸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而是在和离妹对视了片刻后就悄然离开了。白狐的背影开始显得十分落寞，而后慢慢整个身体变为黑色，消失在山隙之中，只剩下凄厉的嚎叫回响在山谷，叫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命运不公。一众人等着那狐狸的叫声消失才敢活动。被摄住的离家老太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再看女儿离妹时，只见她已然昏倒在轿子里面。 这样的情况自然没法再去相亲。离老太爷赶紧派人去通知好友家里，并嘱咐只说家中临时有事无法前去，不要提及遇到狐狸的情况，以免友人家里害怕，也怕人家认为女儿不详坏了婚事。回到下营村离老太爷更是要求那些轿夫保守秘密，所以村里人都知道离妹中邪，但不知细里。从三道岭回来以后，离妹便没有清醒，而且每到日落以后便像一只狐狸一样嚎叫乱窜。韩成听了叹息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韩成默然地说：“劫数啊劫数！它的劫数到了，我的劫数也不远了。”离老太爷听得云里雾里，本想追问是否与离妹有关，但见韩成脸色沉郁没敢张口。韩成详细问了他们遇到那白色狐狸的地点，留下一粒丹药嘱咐天黑前给离妹吃下，匆匆赶去三道岭事发地。这一夜离家静悄悄的，并没像以往有那种凄厉狐叫声传出来。突如其来的安静并没有给离家带来想象中的好梦。韩成走时曾说离妹能不能康复，就看今夜他到三道岭的结果了。 夜风穿过松柏枝杈的声音细小尖锐，一阵阵如同细浪裹着无数怨灵，在三条大岭上涌来又去。韩成将八支檀香按照八卦方位在地上插好，点燃的同时盘膝打坐，口中述诵秘诀以求通灵白狐。半头牛一样的大狐狸像是夹在风里一样，悄然而至，然而白狐已然变成通身黑色。黑狐怒气蓬发，尾巴竖着张开，一、二、三······，九根尾巴依次排开。它呲着牙冲韩成吼道：“人间炼气士，先以丹药驱我，又来找我晦气，逼我出手较量一番吗？俺仙道已毁，不介意多杀一人！” 韩成并未惊奇黑狐已经九尾，因他已然算定这是一只渡劫的天狐，天狐九尾自古皆然。不论是人是鬼是怪但凡修仙练气到最后关头都有一个劫数，跨过去便可成仙，失败了就只能等待与草木同朽。但到最后一关大多要看一份机缘，或者说是天意。而白狐的机缘刚好着落在离妹身上。所以那天白狐盯住离妹便是以神与之交流，在意识之中要离妹回答他的提问。传说，狐狸修道九尾成仙最后一问便是要人说他可不可以成仙，只有得到问询之人肯定的回答才可飞升仙界。 韩成想，定是离妹胆小体弱，初经变故，语无伦次，给了一个否定的回答。其实于离妹而言怎样回答不过一念之间，而对于黑狐来说却是几千年的时光。所谓长短机缘，也真难以预料。韩成凛然回答黑狐说：“你我修仙练气，应劫而已，你应劫不成便是天意，何故伤害生人，多造冤孽？贫道多年修持，近来并无精进，知是劫数将近，或许我亦劫数难逃。又何惧我一条性命呢？” 黑狐狞笑着说：“俺白狐，修仙以来未曾害过一人性命，千百年来燕山方圆几百里可有传闻狐仙害人之说，行好事况且得不了道，成不了仙，不如行恶成魔也罢了！”韩成厉声道：“畜生究竟是畜生！修好与修道有何关联，修好便是修好，岂能作为你成仙的道路。天意不让你成就仙道，与离妹何干？你如今魔障缠身尚不知自救，我劝你早些释然，再修来世！”黑狐凄惨一笑：“人间有句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豁出几千年道业不要，也要看看你做如何抉择？”说着化作黑烟倏忽奔着下营村方向去了。 韩成心道不好，急忙赶回离家。离家已然乱作一团，那狐狸的哀嚎之声震动了整个村庄。正如黑狐对韩成所说，它拼着道业顶住丹药的威力，又附在离妹身上作乱，显然是拼命之举。若要彻底降服黑狐，韩成自知自身修为也当化为乌有，成仙得道之说也成泡影。如何抉择，公与私、善良与冷漠，对谁来说都不是一道简单的问题。 其实决定早已定下，就从韩成决定来救治离妹那时开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修仙练气者最讲恒信毅志，本心既动岂能半途而废。说到底，韩成准备好了以本心应劫，已然抛却畏惧、惋惜等等情愫。他拼着巨量消耗的修为，封住离妹周身大穴，让她暂时压制体内狐气，以保持安静。然后他命人取来一把尖刀，硬生生从自己肋下剥削一块皮来，按在离妹的头顶泥丸宫处。 泥丸宫乃是人体最后闭合的骨骼，最薄最弱。韩成一手按着人皮，一手掐剑指引导多年修持的真气逼迫狐气聚集冲破泥丸宫进入人皮中。只见人皮慢慢鼓起，随即一个狐狸脸映了出来，人皮被狐狸脸顶的越来越大，越来越薄，竟然啪的一声破碎了。那狐气又从重新附着在离妹身上。韩成强挤真气浑身颤栗，热汗并肋下血水不断流下来。他眼见人皮破碎心里暗暗吃惊这差一步就成仙的九尾狐果然强横。 韩成没有时间喘息，因为他同样不能给黑狐喘息的机会，冲破人皮黑狐同样消耗了巨量的法力。众人还在惊惧之中时，韩成已然又割下两块人皮叠加一起盖在离妹的泥丸宫处。韩成的真气不断输出，强逼着狐气透出泥丸宫进入人皮。人皮像上次一样鼓了起来，狐狸脸越来越清晰，但这次任它怎么挣扎始终没能破皮而出。韩成的真气已经快用完，剑指颤抖，真气断断续续地输出。随之那人皮里面的动静也越来越小。 随着最后一丝狐气从离妹的脸上消失，韩成迅速包裹好人皮，将狐气全部封印在内。都说困兽犹斗，人皮里的黑狐又开始不断撕咬哭嚎，但已然入瓮，无济于事。韩成忍着痛用纱布裹住肋下伤口，以蜡烛摆好天罡北斗星位，又以五只檀香引来五行聚首，期间生克自成，罡气纵横，人皮内的魔障之气完全被压制下来。要想真正消灭黑狐，韩成深知必须以他自身的本命真气为引，带动五行罡气形成雷劫灭杀它才行。但本命真气一失，这一世修为便荡然无存，成仙得道就真的万万不可能了。 这是黑狐给韩成的劫数，强算起来也是天意。人若是痴迷一物尚难以割舍，更何况修为千锤百炼太过不易。韩成虽然开导黑狐时说的头头是道，真轮到自己也犹豫起来。此时，离妹身体舒展，眉目间已经有了清醒的迹象，南老太爷并一家人等欣喜不已，跪了一地向韩成拜谢。可谁又知道即便早已下定决心，真正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本心却也禁不住摇摆。韩成想起自己劝导黑狐的话，“修好与修道有关又无关，修好便是修好，岂能作为成仙的道路。” “修好便修好，修的圆满便是好”，这是韩成心里所想，随之一道金色的本命真气无声的进入阵法之中，只听一声脆亮无比的雷声，众人无不捂住耳朵，匍匐于地。雷劫过后，天罡五行阵还有那两块人皮均已被击的消失不见。韩成从空中接住了几缕狐毛，纯净的白色似乎能映出在场每个人的面目。“连环劫！”，韩成忽然明白了什么。 想那九尾狐若是要南妹姓名简单至极，如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韩成再去看南妹时，她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似乎毫无被魑魅上身后元气受损的虚脱，正在南老太爷的引导下向韩成行礼。这更加印证了韩成的想法。连环劫，这是天意给九尾狐和韩成的共同劫数，通过南妹连在一起。九尾狐是按天意而为，韩成则是以仁义相承。现如今九尾狐已然烟消玉陨，韩成修为尽失，劫数到底是难以逃避。 一个月后，韩成牵线拉媒离妹和果香峪那家的儿子成了亲。现在有了韩神仙保媒，即便南家遭过妖孽也无大碍了。一年后，离妹腹内圆满产下一子，天生白首，眉毛睫毛也都是白色。韩成将之收为弟子，赐给小名“白狐儿”。十八年后，传说一日二人双双劫满，得道而去。离妹活到八十多岁，还不时对村里人说，当年要成仙的九尾狐问过她自己是否能成仙的故事。听故事的孩子们追问答案。南妹说当然要回答“是”了，你们以后遇到了也要说“是”！ 人世变幻，当地现存二仙山，就在蓟州下营镇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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