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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杂忆——那些“抢”字当头的岁月

 城北十五里666 2023-06-03 发布于河南

作者:罗亚林

回顾在北大荒黑龙江时代的经历,在农业生产劳动和生活环节上的一些过往,很容易让我想起一些大大小小的“抢”字当头的往事。

在农业生产方面的多称为抢农时,抢种、抢收、抢运输,抢化肥等。在生活方面要抢运各种生活物资,因为那还是一个各种物资都匮乏的年代。要抢运建筑材料,红砖石块,抢煤炭、面粉。在食堂要抢有肉的炒菜,抢牛奶。在连队要抢上级发下来不多的补助票证,如秋衣秋裤票、布票等等,不一而足。

一、抢种

抢种,例如北大荒的主要农作物春小麦,就是要抢种。春天的小麦播种要抢播,当地对于种小麦有一种说法是“种在冰上,收在火上”。所谓种在冰上,就是在田间的积雪刚刚融化后,大地露出刚刚解冻的土壤表层,地表的湿润土壤到了夜里还要下降到零下结冻的状态。这时白天就要把小麦播种下去,三四月之交的早春时节,如果不抓紧时间把麦子种到地里,由于气温升高的原因,土壤会进一步向深处融冻,土壤水分大,过于湿粘,当地俗称“翻浆”,还有可能会陷车,无法顺利地进行机械播种,不利于机械田间作业,可能就会错过播种的最佳时机,贻误农时,以至影响小麦的生育期,后果是影响小麦的品质与产量。所以说抢种好小麦是一场关系到麦子能否获得丰产丰收的重要农时生产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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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这时全连队的工作重心都是要围绕以播种为中心的工作。机务排的战友们都是倒班作业,农业排的主要工作是在场院紧张地拌种,拌颗粒肥。然后将种子、肥料灌好在麻袋里。大车班的工作是把种子、肥料及时地送到田间播种机旁。可以看到在播种机上作业后下班的战友满脸的灰土,只露出两只眼睛和白色牙齿。两颊挂着被汗水冲刷过泥土的痕迹。从小在课本里学到“农民伯伯的汗水”在这里得到了最直白的诠释。

二、抢收

抢收,所谓“收在火上”是因为七八月间正值夏季,骄阳似火,是小麦成熟收割的时节,但往往也是雨水较频繁的季节,所以就要抓紧利用晴好天气抢收。否则大片的麦子一旦被雨水淋湿了后果严重。那个年代的联合收割机大多是前苏联的康拜因,机械效率不高且故障率频发,所以到了麦收时节,所有人都要人手一把镰刀,包括团营机关的干部们也要下连队收割麦子。并喊出响亮的口号“小镰刀战胜机械化”。现在想来,那也是很无奈的事情。

我曾听在团机关工作的朋友说,麦收时每逢连绵阴雨,使得麦收遇到困难时,我们二团的丁团长就往往会口中喃喃自语:“麦子,麦子呀……。”可见老团长心里是多么的心急如焚。所以抢收小麦,那是全团上下的一场重大战役。

五连原本是畜牧队,饲养着一大群马匹,连队里有打饲草用的特大号大镰刀,弯弯的刀头有一米多长,刀把儿有近三米长,叫作大扇刀。刀刃极为锋利,这种刀用钝了不是在磨石上磨,而是用小锤子在铁砧上砸。在刀把上装有一个可以横握的手柄,持刀人右手在前握住手柄,左手在后扶住刀把儿,马步躬身,叉开双腿,腰身也要随着挥动的双臂用力,这样一个转身地下就会割倒一大片麦子,同时地上会出现一个扇形,这也许之所以叫作“大扇刀”吧。干这种活儿不但要有一身的好力气,还要会用巧劲儿。我曾试用过,但是我挥不了几下,就力不从心了。我的同学宋大春,不仅有力气,还能够手脚谐调配合,会用巧劲儿,他使用大扇刀割麦子可谓得心应手,一会儿功夫就会割倒一大片麦子,效率很高。还有北京知青高俊荣,通过观察,也学会了使用大扇刀割麦子,可谓知青里的女中豪杰。他们的突出表现都曾得到在现场的连队领导及战友们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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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大豆是当时一师二团的两大主要农作物。到了秋收时节,更是离不开一个“抢”字。秋季收割大豆,更是要紧张地抢收,因为田间大片的人工或机械割倒的大豆趟子,往往还没来的及脱粒,猝不及防的一场大雪,就会把豆子捂到大地里。我1969年11月8日到五连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跟马车到田间用叉子把厚厚积雪下面的大豆挑出来,再装到马车上运回连队脱粒。先要用叉子挑起大豆,抖落掉积雪,再奋力挥动叉子把大豆甩向越来越高的马车豆垛上,虽然天气寒冷,但是干一会儿这样的体力活儿就会汗流浃背,当摘下帽子喘息时就会看到头顶冒热气。脚下的鞋子难免进雪沫子,在体温的作用下,不等到收工,鞋袜都浸湿了,那样是很难受的情形。

三、抢收甜菜

抢收甜菜,80年代初,兵团早已经改编更名为国营农场,大批的各地知青也大都返城了。北安农场管理局在赵光农场西边的老畜牧队一带建起了一座糖厂。这样赵光地区的各农场都要为糖厂提供制糖原料,所以要大面积种植甜菜。北大荒的秋天是最为忙碌的季节,要收白菜,起土豆等,田间所有的农作物都必须在上大冻之前收回,否则就冻在大地里了。每年秋天收甜菜的时候往往也是雨雪交替的寒冷季节。送往赵光糖厂的甜菜疙瘩每一只都要用刀认真地削去樱子及根须。这是在凛冽的寒风中进行的一种很繁琐地艰苦劳动。甜菜的种植,使得本来就繁忙的秋收更为忙碌。后来赵光糖厂似乎没有经过多么长的历史,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偃旗息鼓了。

四、抢耕地

抢耕地,秋收以后的大片土地,要抢在上大冻以前全部耕翻一遍,还要耙地,也叫做整地。以便为来年的春种打好基础。所以连队机务排的拖拉机驾驶员是人歇机器不歇,要昼夜倒班翻地,耙地。在深秋的季节里,我们几乎每天夜里都是在远处传来的拖拉机的轰鸣声音中进入梦乡的。天津知青高云升大哥就是机务排夜班整地的人,经常是在天亮以后,我们将要起床时,他才回到宿舍休息。他那对工作一丝不苟,忠于职守的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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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抢化肥

抢化肥,七十年代初,我们五连只有一台轮式拖拉机,俗称小热特,利用率很高,几乎每天要跑赵光,去时装载粮食送往赵光粮库,然后从赵光再运回化肥,煤炭,砖石等建筑材料或者农业生产资料。这些生产资料大抵都是由火车从外地运来的,所以我们要跟车到赵光火车站货场上去装车,象硝酸铵、尿素等氮肥都是用编织袋包装,装车时还好些,甩开膀子装车就是了。记得那时的磷肥都是散装的如石灰般的碎石块状的粉末,我们必须挥动大板锹一锹一锹迅速地装车,如果不抓紧运输,去晚了就没有了。直接影响到连队制作颗粒肥和小麦播种计划。

六、抢煤炭

抢煤炭,北大荒的冬季,漫长而寒冷。冬天连队生活取暖,食堂的炊事用煤更是要到20多公里以外的赵光火车站货场上去抢运。到了货场看到有煤炭就高兴,几个小伙子挥动大板锹一会儿功夫就装满一拖车煤炭,高兴而返。也经常遇到抢不到煤的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货场站台,只有面面相觑,无功而返,每逢那时的心情是十分沮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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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到了冬季那就是冰雪世界,冬天如果宿舍里没有煤火取暖,那是很冷很难过的生存状态。为了不挨冻,我们就只有跟上马车到冰趟子林场或三零三林场的山沟里砍伐一些干枯的树木,这种劳动是在丘陵地形的,没脚或没膝深的雪地森林里寻找,看到有适宜燃烧的干树就挥动大斧砍伐。然后再拖拽着迈过沟沟坎坎的雪地,集中到马车旁边,装车运回连队。有时马车难免会在返回的冰雪山路上侧翻,这就要再重新整理装车,等到回到连队往往已经是夜深时分。这是十分耗时和消耗体力的劳动,绝对地考验一个人意志品质。

那个年代煤炭和电力供应都是紧张的,那时的全国人民都积极地,认真地响应伟人号召,热情地投入到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中去了,好像已经习惯了什么物质都短缺的生活。有一次我在火车上遇到过一个在煤矿工作的人,我就跟他说我们在宿舍冬天经常没有煤炭取暖的事,问他煤炭紧张是什么原因?他说煤炭供不应求是由于铁路运输的问题。且不论他的回答是否属实,那个时候全国还都处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历史阶段,革命是放在生产前头的,所以煤炭、电力等能源的缺乏,各种生活日用品的缺乏,几乎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人们也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因为我们自幼接受的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艰苦朴素的教育。

我们连队算是一个小连队,在生活方面上是要比大的生产连队要好一些的。有一次在一个大清早,不记得因为什么事我们几个人去了邻近的四连,到了他们的大宿舍,一进门,脚下先是踩踏在满地的豆秸上,看到的却是令我们有些愕然的情景,在南北两排大土炕的中间地上,翻扣着一口硕大的铁锅,边上是一堆豆秸,铁锅底下是没有一丝火星与热量的灰烬,这才知道他们晚上就是在大锅底下烧豆秸取暖而度过北大荒那严寒冬夜的。看到多数知青还没有起床,虽然有的在被子上搭着军大衣,看他们都蒙着头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屋子里非常的冷。那情景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不禁使人凄然。看样子他们仅仅是晚上烧一会儿豆秸,到了后半夜都睡下了就没有人值班烧火了。那豆秸灰烬的热量很快会被冬夜的严寒消弭殆尽。可知他们这样大的生产连队也是没有抢到煤炭,不得已才会扣大锅烧豆秸火取暖的。我们五连的宿舍都是用煤炭或木头劈柴取暖,专门安排一位年纪大的老职工值夜班为知青宿舍烧火取暖,还从来没有扣个大锅烧豆秸这种原始方式为宿舍取暖的事情。

七、抢石头

抢石头,由于1968年、1969年大批知青的到来,各个连队都急需解决知青住宿的问题,都要抓紧时间建设知青宿舍,建造房子需要砖石,红砖要去赵光砖厂运回。打地基用的石头都是到赵光火车站货场运回,可见赵光地区是不产石头的,连石头也要由外地用火车运来。然后各连队再用小型拖车到站台上抢运回连队。往拖车上装运石头可是繁重和危险的,稍不小心就会磕伤、碰破手脚。

连队知青自建宿舍,那时在火车站货场上装运的石头分两种,一种是上述的毫无规则的天然大石头。用来在地槽内砌地基。另一种则是人工制造的质地较轻的,有着规格尺寸的长方块石头,称为预制块,是在地面以上窗台以下砌墙用的,用这种预制石头砌墙可谓多快好省。我们宿舍的火炕外墙就是用这种石块砌成的。坚固而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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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地区地处小兴安岭南麓的边缘丘陵地带,由二团到赵光火车站,要经由几处低洼湿地,公路在这种低洼处都是用厚厚的木板修建的简易板桥,这种简易的板桥要经历风吹日晒,河水冲击,各种重车的碾压,经年日久,这种板桥的桥面上会变得凸凹不平,岌岌可危。有一次,连队的小型车驾驶员倪铁成从赵光运回一车物资,行至七团五六连西边的板桥上,一不小心连人带车都翻到了桥下的河里,好在倪铁成落水后又化险为夷,从河里铅了出来,可谓福大命大。

八、抢面粉

抢面粉,在兵团时代,一般各团都建有自己的面粉加工厂,以供应满足全团的吃饭问题。我们五连有一段时间是北京知青刘树志当司务长,可他又急于回北京探亲,但是连长不准他走,他反复找连长请假,连长可能被他磨叽烦了,就说让他找一个人替他当司务长,就准他假回北京。他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让我代理一下司务长,其实我很不情愿揽这个差事,但是为了能让他回北京探亲,我就答应替他几天,可是万没想到,这桩差事让我一时陷于被动。其原因是团部加工连的面粉加工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为了保证连队食堂的面粉不断档,为了保证老职工各家的面粉不断顿儿,我每天一大早就是约上连队一驾马车去团部加工连等面粉。因为加工连的面粉生产出来要供应全团,所以每天去了只能分到几袋面粉。这就使我在那一阶段不得不每天叫上马车去加工连排队等面粉。

那时哈尔滨的知青有些人很顾家,他们用平时节省出的粮票,在连队买面粉以及黄豆或其它农产品回哈探家。也就是我每天去团部等面粉的时段,哈尔滨知青国普军找到我,执意要买面粉回家。我跟他一再解释当前连队面粉紧张的现状,他就是不理解,非常生气。一定要我卖给他面粉,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卖给他面粉的,因为给了他,随后会有其他知青也来要跟着买面粉。这样就无法保证连队食堂和老职工家里的面粉供应。如果真得让食堂的面粉断了顿儿,那岂不是让连队百十号知青战友饿肚子?让拉家带口的老职工和家属饿肚子?国普军脾气爆燥,且壮硕如牛,在连队是人人皆知的,他买不到面粉,心里对我极为不满,几欲动手打我。我是真得准备挨他一顿打的,但他最终还是碍于平时和我的面子,他最终没有动手打我,这也是有原因的。

1970年五连在大食堂安装了一个小茶炉,以解决知青们喝开水和洗漱方面的问题,一开始连队安排由我早班烧开水,由国普军晚班烧水。于是知青战友们戏谑地称我们是“罗锅(国)茶馆”。

国普军是一个表面粗犷而内心细腻的人,他的父亲是哈尔滨道外区的一位修表师傅。他受到父亲修表技术的影响,随身带了一套修表专用工具到兵团,利用空闲时间,有哪位知青战友的手表走的不够准确了,他出于爱好,会热情地帮助清洗上油。他做这些事情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和一张桌子,而那时我正好在土壤化验室工作,于是他经常带着修表工具到化验室我的工作台上来修表,我尽可能地为其提供方便。如果没有上述缘分,那次我很可能会被脾气爆躁的国普军揍扁了。我代理司务长大约两个多星期时间,没有顾得上别的事情,每天就是想着去团部加工连抢面粉的头等大事了。

九、抢红烧肉, 牛奶

那个时候由于生活物质的短缺,象食堂做了好吃的诸如红烧肉,如果去晚了就买不到吃不到了。而事先没人会知道消息,一旦知道今天食堂有肉吃,就会抄起饭盒向食堂匆匆赶去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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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连原来的基础是农场的畜牧队,饲养着马匹和奶牛。奶牛所产的牛奶多半会送往团部,少部分牛奶食堂会在早餐时供给知青们,北大荒的鲜牛奶带着青草的鲜味,早上如果喝到半斤热乎乎的醇香而诱人的鲜牛奶,会给常年辛劳的知青们以极大地满足。而那时的我们在经历了前一天的劳动后,又大多数早上都是贪睡不能早起的,去晚一点牛奶没了,只有喝大头菜汤,鲜牛奶与大头菜汤,那真是天壤之别的饮食体会。五连当时的指导员是60年代初由北京到东北的支边青年杨恩昆,一个脾气性格极其温和的人,他家住在团部,他每天早早起来从团部到五连,直奔我们男宿舍,挨个摸着我们还在酣睡中的头:“起床吧,起床吧!牛奶没有了。”杨指导员真是一个大好人。我那时有时会早一些起床,到食堂喝到香甜的鲜牛奶,有时晚一会就只有喝汤了,那是很令人遗憾的事情。

十、抢票证

抢票证,在那个全国人民都定量使用粮票、布票的计划经济年代,有时上级会发放到连队一些补助布票、秋衣票一类的票证,但是数量极其有限,(北京知青会调侃为撒芝麻盐儿)于是在全连队的会议上连队领导指示想要票证的人举手示意,这时往往会有家庭人口多的老职工举手,就会表现出一种僧多粥少的争抢状态,全然忘记了那个年代讲究的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那时的我也很不懂事,我也因为在会上因为争不到秋衣票而委曲的要哭鼻子。这时就由连队领导主持,党支部成员、老贫下中农发表意见评议,应该将这些票证补助给张三或李四。得到了票证补助的人都会很高兴,而最终没有得到补助的人情绪会很沮丧。这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给人们带来的喜悦与烦恼。

看看如今改革开放以来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国人丰衣足食的情形,几十年过去,真是天壤之别,换了人间。

今年2月下旬从老知青家园微信公众号上,读到了原黑龙江,一师辰清二连老知青由玉英的回忆文章,辰清二连是一群热血知青们在大冬天的冰天雪地里白手起家,安营扎寨。砍掉雪地上的榛柴棵、小白桦树和满地丛生的杂草,平整出一块空地,刨出几个坑支上帐篷,用刚刚砍下的杨木杆搭上两排通铺,住在帐篷里,砍柴取暖。喝得是融冰雪水,等到春天来了,又要忙于开荒种地,又要忙于盖房子,打水井。到了夏天的雨季,帐篷里满地泥泞,板铺下面的脸盆、鞋子都随雨水飘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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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到当年他们在北大荒新建连队,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炼狱般的经历,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使我深受触动,深感我们这些被分配在老连队的知青们是多么的幸运与幸福。

北大荒,黑龙江,终生萦绕在每个知青的心头……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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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亚林,北大荒知青,原在黑龙江生产建设二团(红星农场)从事农业科研工作。1987年到北京某研究所任秘书。现已退休定居北京。

此文由作者授权本公号发布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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