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托马斯·品钦 | 熵(上)

 置身于宁静 2023-06-04 发布于浙江

熵(上)

(美)托马斯·品钦 著

萧 萍 译

“博利斯刚刚给了我一份他的观察报告。他会预测天气。他说天气还将继续糟糕下去。会有更多的天灾,更多的死亡,更多的绝望。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可能发生变化的迹象……我们无可避免地要走向,步步紧跟地走向,死亡之狱。别无他路。天气不会改变。”

———亨利·米勒《北回归线》

楼下,“肉球”·马利根的狂欢派对进行到了第四十个小时。厨房地板上,一堆空香槟瓶中间,躺着桑多·罗亚斯和三个哥们儿,仗着海德塞克酒和苯基丙胺药片的效力,还勉强清醒着,在玩着一种叫“汪洋中的暗礁”的扑克牌游戏。客厅里,“公爵”、文森特、克林克勒斯和帕科在蹲着听音乐;他们中间一个十五英寸的扬声器插在废纸篓上头,正以最大音量播放着“基辅的英雄之门”。他们都戴着角质边的太阳镜,带着如痴如醉的表情,吸着模样儿滑稽的香烟。烟头里的东西,可不是你以为的烟叶,而是一种掺了杂质的印度大麻。这一伙人就是天使公爵四人乐队。他们为当地一家名叫“坦布”的唱片公司灌制唱片。他们名下已有一张十英寸密纹唱片,名叫“外层空间的歌谣”。时不时他们中会有一个人将烟灰弹入扬声器的喇叭口里去,看着烟灰在里面回旋飞舞。“肉球”自己正靠窗边睡着,胸前抱着个两夸尔的空酒瓶,像是抱着个玩具熊。几个为国务院和国家安全局工作的政府女孩都已烂醉如泥,或倒在沙发上,或歪在椅子上,有一个还躺在浴室的浴缸里。

这是1957 年2 月初的一天。那一阵子,华盛顿特区住着许多要移居国外的美国人。他们一看到你就喋喋不休,说他们的确打算去欧洲,只是目前还得为政府效力。人人都听得出这里面微妙的嘲谑意味。譬如,他们会举行使用多种语言的聚会,在聚会上,新来者如果不能同时操三四种语言与人交谈的话,就会遭到冷落。他们会连续几周频繁光顾亚美尼亚熟食店,邀请你去那些墙上贴满了斗牛海报的小厨房里吃碎干小麦做的食物和小羊肉。他们和一些来自安达卢西亚或迷迪(法国南部地区)目前在乔治敦大学学经济的热情如火的姑娘们谈恋爱。威斯康星大街旁的一家名叫“老海德堡”的大学地下啤酒店是他们的“圣殿”。这样,春天来时,他们就不得不面对樱花而不是菩提树。不过,就像他们说的,正是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才够味儿。

这会儿,“肉球”的派对似乎要重整旗鼓了。外面下着雨。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着屋顶上的焦油纸;雨水打在屋檐下木笕嘴的鼻子、眉毛和嘴唇上,水花纷纷溅落,涎水般流下窗子。前一天下了雪,再前一天强风劲袭,此前则是阳光明媚,整个城市灿然如四月,尽管日历还只翻到二月初。这是个虚假的春天,华盛顿的一个古怪的季节。这个季节里有林肯的诞辰日,还有中国的旧历年。街上冷冷清清,因为樱花还得等好几个星期才会开。莎拉·沃恩(美国四五十年代爵士乐传奇歌手)说过,今年的春天要稍稍晚点儿。通常,像这样会在周日下午到“老海德堡”去喝维尔茨堡酒、去唱“莉莉·玛琳”(更不用提“西格马·奇的甜心”了) 的一伙人已是命中注定的、无药可救的浪漫主义者。每一个真正的浪漫主义者都知道,实质上,灵魂( spi rit us ① ,ruach ②, pneuma ③) 无他,空气耳。因而大气中的反常自然会影响到呼吸着它的人。因此,在那些人人共享的东西———假日,旅游胜地———之外,还有些个人的活动,与天气息息相关,而这些日子就仿佛一年的赋格曲中的一段密接和弦: 变化莫测的天气,漫无目的的爱情,出乎意料的誓约。在赋格曲中,一个月轻易地流逝。因为说来奇怪,日后,那些风呀,雨呀,二三月的激情呀,都不复被那个城市忆起;似乎它们从未发生过。

“英雄之门”的最后几个低音轰然炸响,穿透地板,将卡里斯托从不甚安稳的睡梦中惊醒。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手中小心捧着的小鸟;他一直将它贴着自己的身体。他的头在枕上歪倒一侧,微笑着向下看着小鸟,看着它微微拱起的蓝色小脑袋,它的病怏怏地耷拉着眼皮的眼睛,思忖着还得要多少个夜晚来温暖它,它才能好起来。他这样捧着这只鸟已经有三天了。这是他知道的能让它恢复健康的唯一方法。他身边的女孩也被惊动了。她哼哼着,用胳膊掩着脸。和雨声交织在一起传来的是其他鸟儿的第一声晨啼。鸟儿们藏在喜林芋和小棕榈叶子下,怯生生地、带点儿怨尤地啼叫着。这是片温室丛林,将房间粉饰得红一片、黄一片、蓝一片的,整个儿像是幅卢梭的奇幻画。他花了七年的工夫苦心营造了这个完全密封的温室,试图在这片小天地里建立秩序,以抵挡城市的喧嚣,避开天气、国家政治和市政动乱的变幻无常。历经尝试和失败,卡里斯托终于使其生态平衡臻于完美,女孩则使它呈现出艺术的和谐。其间草木的摇曳,鸟雀的扑腾,人的起居,都那么和谐一致,节奏分明,如同一辆奔驰着的性能良好的汽车。他和女孩自然与这世外桃源须臾不可分离;他们已是这个整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的日常所需会有人送过来。他们从不出去。

“他还好吗?”她轻声问。她躺在那儿,面对着他,像个褐色大问号。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又大又黑,缓缓地眨着。卡里斯托探了一根指头到小鸟脖子根处的羽毛下,轻柔地抚摩着。“我看他快好了。瞧,他听到伙伴们醒来的声音了。”女孩在尚未完全清醒时就听到了雨声和鸟啼。她叫奥芭德,一半法国血统一半安南血统。她栖息在她自个儿古怪而孤独的星球上,在她的世界里,浮云、黄蝴蝶属乔木的气味、酒的辛辣,以及偶尔触及她后腰或轻抚她前胸的手指,都无一例外地化成了各种声音: 化成了音乐,不时从嗥叫着的混乱的黑暗中浮现出来的音乐。“奥芭德,”他说,“去看看。”她很听话地起身,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过一会儿,她说:“37 度。还是37度。”卡里斯托皱起眉头:“从星期二起,毫无变化。”三代之前,亨利·亚当斯(1838-1918,美国历史学家,著有9 卷本《美国史》及自传《亨利·亚当斯的教育》等)曾为“能量”所震慑;卡里斯托发现自己现在也以不相上下的讶异面对着“热力学”———能量的内在生命,同他的前辈一样意识到,圣母玛利亚和发电机一样,既代表着爱也代表着能量;二者实际上是等同的。因此,爱,不仅推动着世界运转,也是使室外地滚球滚动、让星云旋进的动力。就是这后一种或曰恒星因素的东西深深困扰着他。宇宙学家们已经预测到宇宙最终的热寂(这就像地狱边界:既无形式也无运动,每一点的热能都均衡一致) ;气象学家们也只是日复一日地用一系列还在变化着的气温来抚慰人心,以为这样就能延缓或否认它。

但是已经三天了,尽管天气一直在变化,水银柱却凝驻在了华氏37 度。想到这可能是天启的征兆,卡里斯托在被子下挪了挪身子。他按在小鸟身上的手指更用劲了,似乎非要得到气温很快就会改变的保证来,不管这保证是激奋人心,还是令人痛苦。

最后一声铜钹的咣当声惊天动地。“肉球”被无可奈何地震醒了;对着废纸篓摇来摆去的几个脑袋也都戛然而止。铜钹的嘶嘶尾声在房间里盘旋了片刻,而后消融在户外潇潇的雨声中。“啊——哦——”,静默中,“肉球”看着空酒瓶长吁了一声。克林克勒斯慢慢地转身,微笑着递过一支烟来。“早茶时间了,哥们儿。”他说。“不,不,”“肉球”说,“和你们这些家伙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我这儿闹。你们应该知道,华盛顿到处都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克林克勒斯怅然若失,说:“哎呀,'肉球’,你怎么对什么都不起劲了。”“除了酒(原文“Hair of dog”指用来稳定神经或解醉的酒,含以毒攻毒的治疗或解脱之意),”“肉球”说,“这是唯一的希望了。还有酒吗?”他拖着步子朝厨房走去。“没有香槟了,我想是没了,”“公爵”说,“冰箱后还有箱特奎拉酒。”他们放了一张厄尔·博斯迪克(1913-1965 ,美国五六十年代的爵士乐手,以强节奏演奏萨克斯)的唱片。“肉球”在厨房门口停住,愠怒地盯着桑多·罗亚斯。“柠檬,”他想了一会儿,说。他蹒跚着走到冰箱前,取出三个柠檬和一些冰块,找到了特奎拉酒,准备好好定定神。他在切柠檬时切到了手,出了点血,所以不得不用两只手来榨柠檬,用脚来捣冰格。十来分钟后,他发现自己奇迹般地做出了一大杯特奎拉鸡尾酒,不禁喜笑颜开。“看起来满不错,”桑多·罗亚斯说,“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份?”“肉球”朝他挤了挤眼。“ Kitchi lof ass ashegithe ,”他脱口应道,然后漫不经心地朝浴室走去。“喂,”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冲大伙叫道“, 喂,这儿有个姑娘什么的睡在浴缸里。”他抓住她的肩膀摇了起来。“干嘛?”她说。“你看上去不太舒服。”“肉球”说。“我想是吧。”她表示同意。她踉跄着走到喷头下,开了凉水,盘腿坐在喷溅的水流下。“好多了,”她笑着说。

“'肉球’,”桑多·罗亚斯在厨房里大叫,“有人要从窗户进来。我看是个强盗。一个飞贼。”“你瞎操心什么,”“肉球”说,“我们在三楼。”他大步跑回厨房。防火楼梯处站着个头发蓬乱、忧心忡忡的人,正用指甲刮拉着窗框。“肉球”打开窗子。“索尔,”他说。
“快湿透了,”索尔说。他爬进来,身上还滴着水。
“我猜你已经听说了。”
“米丽娅姆离开你了,”“肉球”说,“就听说这些。”

突然前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进来吧。”桑多·罗亚斯叫道。门开了,进来三个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哲学系女生,每人都拿着一瓶意大利红勤地酒。桑多一跃而起,冲进了客厅。“我们听说这儿有个派对。”一个金发女郎说。“年青人。”桑多大声嚷嚷着。他是个前匈牙利自由战士,很容易感染上一种被某些中产阶级评论家称为哥伦比亚地区的唐璜病态心理(指男性对异性病态的征服欲)的毛病。Purche porti la gonnella , voi sapete quel che f a (意大利文:只要她穿着小裙子,您就知道她做什么)…… 就像巴甫洛夫实验室里的狗: 一声女低音, 或一缕阿佩姬香气, 就会让桑多大量分泌唾液。当三人鱼贯进入厨房时,“肉球”睡眼惺忪地打量着她们,而后耸了耸肩。“把酒放到冰箱里,”他说“, 早上好。”

奥芭德俯身在印有小丑帽图案的被单上,脖子弯成一把金色的弓。房间里幽冥晦暗,绿影憧憧。她在草草记着什么。“年青时在普林斯顿大学,”卡里斯托正在口述;他让小鸟偎依着他灰白的胸毛,“卡里斯托掌握了一种记住热力学定律的窍门,那就是: 要是说事情会变好,你就注定输了;事情总是在还没变好之前就变坏了。在五十四岁时他接触到吉布斯(1839-1903:美国理论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应用热力学理论于物理化学,发展出统计力学)的宇宙论,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句本科生时的戏言竟然是个神谕。那个看起来简单但奇妙无比的等式,对他来说,是一种终极之象,是宇宙的热寂。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有在理论上,一个引擎或系统才可能毫无损耗地运作;他也一直熟谙克劳修斯(1822-1880:德国数学物理学家,热力学第二定律奠基人,提出气体分子运动论和电解理论)的理论,这一理论声称,一个封闭系统的熵值会不断增加。然而, 直到吉布斯和博尔兹曼(1844-1906:主要贡献在于发展统计力学,提出用它来解释热力学第二定律)运用统计方法证明这一原理,他才幡然悟到其可怕的重要性: 那时,他才意识到,所有的封闭系统———银河系、引擎、人类、文化、一切的一切———都必然自发地朝着这个'更可能状态’演变。因此,在这人生的悲凉之秋,一切皆趋黯淡的中年,他被迫对迄今为止他所知晓的一切作迥然不同的认识和评价。平生所经历的所有城市、季节和逢场作戏的激情,现在都得置于一种全新的、捉摸不定且难以言表的视角下审视。他不知道他能否胜任这项工作。他明白,如果一味简化则会导致危险的谬误;他也希望自己能足够强大,不至于陷入软弱无力的宿命论中去,那样虽保持着尊严,但实则是颓废。他一贯持一种生气勃勃的、意大利式的悲观主义;这有点儿像马基雅维利,容许能力和机遇势均力敌,平分秋色。但现在这个等式掺入了一个随机因素,将其不等程度推至一个暖昧不明有苦不堪言的比率,这是卡里斯托自己都害怕去计算的。”在他的四周,温室的轮廓隐约可辨;那颗小小的、可怜的心脏,偎依在他的心口,微弱地跳动着。在他声音的起落中,女孩听到了鸟儿的啁啾,一阵阵的汽车喇叭声,散落在湿浸浸的清晨;还有那穿透地板、昂扬直上的厄尔·博斯迪克的男高音,不时达到近乎狂野的顶峰。建构女孩世界的单纯,不断地受到此类混乱的威胁;豁口和累赘物和斜线,平面的移动或倾斜。她得不断地调整它们,以防整个结构散崩碎裂,成为一堆互不关联的、毫无意义的、混乱不堪的信号。卡里斯托曾经将这一过程描述为一种“反馈”:每晚她都是在心力耗尽之后才挣扎着进入梦乡,她拼命地想要坚守住那份警醒。即便是在卡里斯托和她做爱的短暂时间里,她那决心独自高歌之弦也会盖过绷紧的神经偶尔奏出双音。

“然而,”卡里斯托还在说,“他从熵的概念或封闭系统的无序测定值中发现了一个深刻的比喻。它适用于他生存的世界中的某些现象。譬如,他看到了如今年轻一代对麦迪逊大街(位于纽约市,为广告公司集中之地,现为美国广告业的代名词)的仇恨与他当年对华尔街的敌意如出一辙。同时,美国的消费文化正逐步从最小的可能走向最大的可能,从千差万别走向千篇一律,从有秩序的个人主义走向混乱无序。他发现自己正在用社会学的话语重复吉布斯的预测,并且也预见到了美国文化的'热寂’。到那时,理念将像热能一样,不再能被传递。因为每一处都是等值均衡的能量, 思想活动也将随之终止。”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去查看一下,”他说。于是她又站起来,看了一眼温度计。“37 度,”她说,“雨停了。”他迅速地低下头,将嘴唇压在小鸟颤抖的翅膀上。“那么气温很快就会改变的。”他说,努力让声音不发颤。

索尔坐在火炉上,像个被小孩子为了撒气而扯烂的大布娃娃。“出了什么事?”“肉球”说,“我是说,如果你想说出来的话。”“当然我想说出来,”索尔说,“我做了一件事,我揍了她。”“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哈,哈,当时你在那儿就好了。噢,'肉球’,战斗精彩极了。她最后朝我扔了一本《化学和医学手册》,不过扔偏了,砸向了窗子,玻璃被砸碎时,我想她心里有什么也碎掉了。她大哭着冲出房子,冲进雨中。没穿雨衣,什么也没带。”
“她会回来的。”
“不会啦。”
“是吗,”“肉球”很快又说,“这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毫无疑问。像谁更好,萨尔·米尼奥(1939-1976:美国演员,主演过《谁杀了玩具熊》,常饰演问题青年)还是里基·内尔森(1940-1985:美国五十年代影星和歌星,美国大众喜爱的一个青少年偶像)?”
“当时我们正在讨论交流理论,”索尔说,
“这无疑使事情变得热闹无比。”
“我对交流理论一窍不通。”
“我老婆也是。说白了,谁又懂呢? 这么可笑。”
“肉球”看到索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便说:“要点儿特奎拉酒或别的吗?”
“不要。我是说,谢谢。这是个让你一钻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在那儿,你每时每刻都得搜寻秘密警察: 灌木丛后,街头拐角。MUFFET(即下面所说的”多单元阶乘域电子制表机“,Multiunit Factorial Field Electronic Tabulator的首字母缩写)是秘密头子。”
“什么?”
“多单元阶乘域电子制表机。”
“你们就为这个吵架?”
“米丽娅姆又读起了科幻小说。还有《科学美国人》杂志。她好像对计算机能像人一样做事的想法很生气。我犯了个错,说反过来说也行,你可以说人做起事也像输入了程序的IBM 计算机一样。”
“为什么不能。”“肉球”说。
“就是,为什么不能。事实上,这对交流很关键,更别提信息理论了。我一说到这些,她就暴跳如雷。战斗一触即发。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能明白的话,我也能。我才不相信政府是在我身上浪费纳税人的钱。它要浪费钱的地方多着呢。”
“肉球”撅起嘴。“也许她认为你说那话就像个冷冰冰的、没人性的、不道德的科学家。”
“老天,”索尔挥了一下手,“没人性!我都不能再人性了。我担心,'肉球’,真的。这些日子,有些欧洲人在北非转悠时被割去了舌头,因为那些舌头说错了话。只有欧洲人才会认为那些话是正确的。”

“是语言障碍吧。”“肉球”提醒说。

索尔跳下炉子,气鼓鼓地说:“这可以竞选今年最恶心的笑话了。不,老兄,这根本不是什么障碍。如果一定要说这是什么,还不如说它是一种渗漏。跟一个女孩说:'我爱你。’这句话三分之二没毛病。这是一个封闭的循环。只有你和她。但那个可恶的夹在中间的四个字母的词(即love) ,那才是你需要担心的。含混。累赘。无关。甚至渗漏。所有的都是嗓音,它把你的信号搞得一团糟,把那个循环也弄得七零八落。”
“肉球”一步一拖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唔,现在,索尔,”他嗫嗫而言,“你有点儿,我不知道,有点儿对别人期望过高。我是说,你知道。就是说,我们说的大多数话,我猜,都是噪音。”
“哈!譬如,你刚才说的有一半就是。”
“那么,你的也是。”
“我知道,”索尔似笑非笑,“他妈的很讨厌,是不是?”
“我敢说,就是这档子事儿让离婚律师忙乎不停。嗬。”
“噢,我没那么敏感。此外,”索尔皱着眉说,“你是对的。确实,大多数'成功的’婚姻——包括米丽娅姆和我的,昨晚之前还算得上是——都是建立在相互妥协的基础上的。别妄想你能事事顺心,通常对一件事情,你能把握的只是一小部分。我还是相信'齐心协力’这个词儿。”
“啊——哦。”
“确实如此。你觉得那词儿也是噪音,是不是? 但我们两人的嗓音内容还不一样,因为你是个光棍而我不是。哦,我曾经不是。见鬼。”
“没错,”“肉球”说,想帮上点儿忙,“你们当时用的实际上是不同的词儿。你说'人’时,你是指你能像对待计算机一样对待他们。这样想有利于工作或其他。而米丽娅姆的意思却完全——”
“见鬼。”
“肉球”不做声了。“我要喝点儿那个。”过了一会儿,索尔说。

扑克牌已经没人玩了。桑多的那几个哥们儿喝着特奎拉酒慢慢地醉了。客厅的沙发上,克林克勒斯和一个女生正聊得火热。

“不,”克林克勒斯说着,“不,我不能抛下戴夫。事实上我很信任戴夫,哥们儿。特别是想到他的事故。”女孩的笑容褪去。“好可怕。”她说“, 什么事故?”“你没听说过?”克林克勒斯说“, 当时戴夫还在部队里,还只是个陆军二等兵。他们派人去橡树岭执行特殊任务。和'曼哈顿计划’(美国陆军部在1942 年6 月开始实施的一项研制原子弹的秘密计划。橡树岭即二战的原子工业中心)有关的什么事。一天他正在处理什么危险物时,受了过多的辐射。所以现在他不得不总带着副铅手套。”她很同情地摇了摇头。“这对一个弹钢琴的人来说可真够惨的。”

“肉球”撇下索尔在那儿喝特奎拉酒,自己则打算钻进一个壁橱里去睡一觉。这时前门砰地被推开了,闯进五个海军兵士,一个比一个更令人讨厌。“就是这儿,”一个忘了戴白帽子的、胖胖的、满脸青春痘的海军二等兵嚷嚷着,“这就是长官跟我们讲的'窑子’。”一个瘦小精悍的大副将他推到一边,察看起客厅来。“没错,'板子’,”他说,“但这儿可不太像,连美国本土的都不像。我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见过更棒的'鸡’。”“多少钱,嘿?”一个脖筋鼓起的大个子海军嗡嗡地说,他手里拎着满满一瓶劣等白威士忌。“噢,老天。”“肉球”说。
①拉丁语,有“呼吸”及“灵魂精神”等意。
②希伯莱文,本义为“风”,宗教意义为“上帝的精神、灵魂”。

③希腊语,本义为嘘气,斯多葛派哲学用以指作为万物本原的、火焰般的气。现有元气,精神,灵魂等意。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