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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时政记者读明史》系列第38篇，上接这篇来到韭菜地，就往死里薅（时政记者读明史第37） 前言：中国北伐者多矣，刘裕、桓温，甚至蒋介石都曾阶段性取得成功，可为何只有朱元璋打破历史悖论，自南至北实现统一？ 为什么朱元璋竟能在北方平原，以步兵打败蒙古骑兵？ 尤其朱元璋在北伐时，为何竟一改往日谨慎作派，派出多路大军，同时征讨福建、广东和广西，难道不怕兵力分散？ 这中间的历史逻辑是什么？ 一、元朝的“曾国藩”1367年九月，朱元璋攻破苏州，攻灭张士诚。 不经过修整，仅仅一个月后他檄谕中原，派徐达提兵北伐。 北方征战，秋天出兵甚至少，因冬天的严寒将将大幅消减战斗力，并对后勤装备和运输制造压力。 朱元璋选择十月出兵，只因现在面临千古难逢的机遇。 北方现在正处在军阀混战的养蛊阶段，我们可以拿熟悉的晚清政局做对比。 明教刘福通和洪秀全一样，打着宗教的旗号起兵。 面对挑战，元朝的老牌军事世家们就像清朝的八旗子弟，虚弱本质暴露无遗，很快被打垮。 但明教的根子是结社，天生与儒家不相容。  明教刘福通和洪秀全一样，打着宗教的旗号起兵 搞结社，自古以来就是“教中所获资财，悉以均分”， “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周行天下”，这种教义保证了其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绵延。 其实这些教义跟洪秀全广州特色的基督教差不多， 从根子上就跟以家庭为基本政治和军事单位的儒家相矛盾。 在晚清，维护儒家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站了出来，替忙于遛鸟喝酒的权贵挑起大梁，组建了湘军、淮军等地主武装。 而在元朝，一批深受儒教教义影响的地主们也组织团练，接替了被打垮的元朝正规军。 其中翘楚者即元朝版“曾国藩”、《倚天屠龙记》里赵敏郡主的父亲，汝阳王察罕帖木儿。  《倚天屠龙记》赵敏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察罕帖木儿是定居河南的蒙古人，汉化颇深，熟谙四书五经，竟然能中举人。 明教在安徽阜阳起事同年，察罕帖木儿就纠合一帮同学朋友，带领佃户们成立了团练。 在数以千计的团练中，察罕帖木儿侥幸没被灭掉，还做大了，剿灭了刘福通的北伐，实现了类似曾国藩这种共主的地位。 北方的义军基本被他肃清，按照传统套路，下一步他将带着大军南下，征伐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等，之后再被拥护者推着加九锡，再黄袍加身。 可诡异的是，在关键性的历史时刻，他竟然只带随从，接受最后一股山东明教的投降，然后被刺死。 他的死符合所有人利益： 元朝皇帝不用怕有人另立中央； 朱元璋陈友谅不用再担惊受怕，可以放开手脚大胆兼并； 甚至多数察罕帖木儿的手下也很开心，可以自立山头了； 察罕帖木儿的继承人为其养子王保保。但大家想象下，假如曾国藩被刺，左宗棠、李鸿章会认曾国荃做老大？ 恐怕即使连罗泽南、李续宾这种曾国藩的直属，也不会对贪财的“曾九”心服。  李鸿章会服曾国荃？ 王保保也一样，原本整个北方都是他爹说了算，转眼间分崩离析。再加上元朝皇帝的分化政策，他最后只得退保山西。 此时的中原乱成一锅粥，军阀们彼此间征战不已。 听命元顺帝的力量很少，关外的东北和西北倒是有一群蒙古王爷，可他们在血统上有权继承皇位，若引他们进来元顺帝死的更快。比如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就曾公开质疑元顺帝把天下丢了大半，不如让出皇位。 值此良机，朱元璋趁它病要它病，不让刚打完苏州之战的部队修整，集结25万人，迫不及待的在秋风萧瑟中北伐。 二、庙算从军事角度来看，此时的元军远远谈不上衰弱。 比如王保保“拥骑兵十万，步卒倍之”，有30万兵力。其他李思奇、张良弼等军阀也不遑多让。 胡人之马 他们的战斗力不容小觑，不仅征战多年，且占有骑兵优势，据说日后在漠北弄死了朱元璋40万人（出处为吴晗的《朱元璋传》）。 如何让军阀们维持一盘散沙，从而各个击破，成为摆在朱元璋的智囊团面前的一道难题。 另外，之前红巾军曾搅得北方天翻地覆，他们军纪很差，名声很臭。元人陶宗仪所著的《南村辍耕录》里说，“天下兵甲方殷，而淮右之军嗜食人。” 朱元璋集团出自红巾军系统，是明教龙凤政权在南京的分部，不仅天天要对韩林儿早晚请示汇报，还”设御座奉小明王“，朱元璋带头对韩林儿教主行高呼“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行跪拜大礼。  朱元璋前期在南京”设御座奉小明王“ 虽然朱元璋得势后，将韩林儿沉江，但他这些黑料谁不知道，指望北方地主们对红巾军新头目朱元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纯粹想多了。 针对如此局面，常遇春提出直捣敌巢一把梭哈的战术，即利用北方四分五裂的现状，以破竹之势，直捣元都。 常遇春的战略在军事上无疑是正确的，一旦元廷中央被消灭，其下的军阀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有利于明军各个击破。而在政治上，地主们见明军势如破竹，也会明白大势所趋。 但朱元璋一向稳健，在鄱阳湖之战这样的大胜后尚且要等到第二年才灭了陈友谅残余。他对明军的战斗力不是很有信心，认为若打不下北京，敌人援军四集，地主们又站在对手那边，就完球了，因此断然否决了常遇春的提议。 (原话：若如卿言，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 对于北伐，朱元璋像当代很多企业经营一样，采用了设置分期目标的方法，见步行步。 比如许多企业主们将纳斯达克上市作为终极目标，牛皮吹得震天响，但头五年任务只是实现盈利。朱元璋的终极目标是一统江山，但初期阶段性任务只是看哪里容易占，“得地一寸则一寸,得地一尺则一尺。” （这句话是多尔衮入关时说的）  许多企业主们将纳斯达克上市作为终极目标 这也解释了谨慎的朱元璋在北伐时竟然同时南下，分兵攻取福建、广东和广西。 三、北伐前的政治攻势和以往对张士诚、陈友谅进行战争时一样，朱元璋在北伐前先展开了政治攻势。 他让以宋濂为首的写作班子搞出了《谕中原檄》。这篇檄文气势磅礴,影响深远，与陈琳的《讨曹操檄》、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瞾檄》、曾国藩的《讨粤匪檄》并列为四大檄文，被政治学家萧公权先生认为是“为二千年中创见之民族革命宣言，而亦中国最先表现之民族国家观念。” 文臣之首宋濂，浙江义乌人 原文太长了，有兴趣的读者可自己搜索。 这篇檄文相当于朱元璋在政治上放了颗原子弹，猫智深用12个字来概括这篇檄文，即“倡主义、提目标，讲政策，给出路”。 倡主义： 这篇檄文明确提出“驱除胡虏，恢复中华”，打起民族主义的大旗。（此8个字日后被孙中山在“三民主义”中借用）。 这篇檄文尤其总结出“胡虏无百年之运”定律，暗示已经90多年的元朝即将灭亡。 提目标： 檄文中，朱元璋提出北伐的目标为“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即“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 讲政策： 檄文明确了朱元璋集团将实行复兴道统的政策，明确提出“礼义者御世之大防”，也就是说”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朝廷者天下之根本”即为纲纪。 而这一套正是儒家的中心思想，也就是多少年来地主们维持地位的根本。此文一出，让北方地主们看到明教南京分教再不玩“均贫富”那套，墙头草们的利益将得到保证，自然会顺风摆。 给出路： 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北伐抵抗，檄文给了元朝的基本盘蒙古、色目人以出路，即“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另外，檄文还突兀的提到明教教主，称呼其为“妖人”，并明白告诉北方人“妖人已灭”。 历史大家吴晗认为这是秃子骂和尚，用意是跟明教撇清，告诉北方人民，我在骂妖人，可见我决非妖人，从而勾销了过去十七年来他是红军头目这一事实。 此檄文一出，首先是北方的地主们放心了，因为已经不再是被打击的对象；市民农民们也明白了，朱元璋是为了恢复秩序的；官吏们不害怕了，只要投降就可保全；蒙古、色目人也有了出路，没必要和往日面对红巾军那样拼死作战。 四、迷踪步政治上的方针确定后，便是制定具体的军事计划。 《明太祖实录》等官方史料都宣称朱元璋制订了详细策略，且与后来战争形势演进严丝合缝，让人读后又一次仰视朱元璋若神。 但这一叙事却遭到当代学者的质疑。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李新峰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提出，朱元璋北伐时局面扑朔迷离，各种突发事件绝非可以及时得知并预先制订策略，官方关于朱元璋料事如神的叙事令人难以置信。 李新峰提出，北伐的具体进程，还是应该从形势的即时演变与临战决策的角度去理解、评判。 一言以蔽之，朱元璋的北伐是在“见步行步”，层层推进。 利用元朝的内部矛盾，朱元璋集团在中原秀起了“迷踪步”，步步都让元朝统治者摸不着头脑。 1367年十月二十一日，朱元璋集中25万人，由徐达领兵，常遇春为副将，北伐正式开始。 首先是第一步。 明军利用水军优势，由长江而入淮河，再溯京杭大运河而上。此时元朝强兵多在西部，按照常理，明军应该直接顺着大运河兵临北京。  京杭大运河，方便了北伐的后勤运送 可明军开始走起“迷踪步”，徐达到了徐州下邳后竟然弃船登陆，不再北上，却率主力向东穿越沂蒙山，去进攻山东了。 山东曾是红巾军群众基础最牢固的地区，被刘福通占据了3年，此时就算归于元朝，也早被朱元璋渗透的跟筛子似的。 明军在山东几乎没遇到像样抵抗，个别地方如东昌闭门自守，结果碰上了杀人不眨眼的常遇春，被屠了城（大军登梯功之，遂屠戮，纵军四掠）。 其他地方见此，纷纷开城投降，仅仅三个月，明军就基本完全占领山东。 从俘获来看，元朝完全没有预料到朱元璋会玩这手，山东没放重兵，明军仅俘获士卒3.2万余人、马1.6万余匹。  之后就是迷踪步的第二步。 明军占据山东后，离北京已是咫尺之隔，可徐达突然从济南调头南下，又往回渡黄河，去打河南去了。 河南山西是王保保的地盘，此时王保保虽然带着主力在山西跟李思奇等对峙，但留着亲弟弟脱因帖木儿、察罕帖木儿的父亲阿鲁温和旧将李克彝等防守。 河南诸将原本以为明军将从山东攻北京，正美滋滋的准备坐山观虎斗，看元朝朝廷军和明军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明军突然折返回来，各个大惊失色。 明军三月十六日从济宁南下，仅仅过了13天，就打到北宋旧都开封城下的陈桥（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地）。 开封守将李克彝、左君弼仓皇失措，相互推诿却战，最后李克彝西逃，左君弼投降。 又过了一个星期，四月洛阳牡丹花开的时节，徐达已突破虎牢关，屯兵洛阳城旁的塔儿湾（今偃师境内）  洛阳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守将脱因帖木儿有5万精锐，是坚信蒙古骑兵仍是普天之下最具有战斗力部队，离开城池，跟明军打起对攻。 但此时明军是江南残酷的养蛊游戏中最后的胜利者，在张士诚、陈友谅的战火中久经淬炼为淮上劲卒,燕赵精骑不及也。 元军更没想到，常遇春以副帅之尊，竟单骑突阵！ 元军二十余骑迎了上来，以枪攒刺之，常遇春一箭中其前锋。 常遇春的勇猛超出了元军所有士兵的想象，也超出明军的想象，明军终于缓过神来后，见领导竟然这么猛，只得硬着头皮跟随着杀了进来。 常遇春在前面左突右冲，明军生怕他有损失，步步紧跟，元军哪见过这么猛的对手，大溃。 脱因帖木儿连洛阳城都不敢再入，逃往陕西。而蒙古曾国藩的爹、被大元封为梁王的阿鲁温再无战意，直接献洛阳城而降。 明军乘胜连下嵩（今嵩县）、陈（今睢阳）、汝（今临汝）等地，邓愈也从湖北赶来配合。 朱元璋真迹《大军贴》，内容是北伐途中写给部将的信 四月二十六日，明军进占潼关，军阀李思齐等逃入关内。 河南至此平定，用时不足两月。 五、元嘉草草结合历史上历次南朝政府发动的北伐，朱元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包括朱元璋这次，北伐基本上都是出淮河正面，争于河南。但河南地势平坦，为四战之地，利于北方骑兵驱驰。 比如宋文帝刘义隆先后于元嘉七年（430年）和元嘉二十七年（450年）两度大举北伐，每次都能迅速打到黄河一线。 当时的战局就和如今朱元璋的一样。北魏如同今日王保保，以山西为根本，左拥河北，右据关中，虎视中原。 刘义隆要防守1000公里的河南山东防线，只得列戍置守，将大量兵力打散。就和当年漫长的苏联在二战初期，为防御德国而建立漫长的防线一样。 北伐后的新防线直线距离有800多公里，处处需防守 刘义隆在元嘉七年占领河南后还设立了河南四镇：洛阳、虎牢、滑台、碻磝，意在凭河而守。 但黄河虽险，却并非不可渡涉，尤其是寒冬，河冰坚合，可以无船而渡。北魏第一谋臣崔浩断言：“设使国家与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 于是每次到第二年秋高马肥时节，北魏铁骑南下，刘家在河南的防守便很快崩溃。 尤其是元嘉二十七年（450年）那次，北魏反攻之后大举南进，兵临瓜步，饮马长江。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六、推演回到朱元璋这里。见北伐进展如此， 大元“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不再内斗，再次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元顺帝还恢复了王保保河南王、太傅、中书左丞相的官爵。 大元几十万铁骑虎视眈眈。（仅王保保就拥兵30万） 按照局势发展推测： 1、若朱元璋仅是沿岸防守，北方的骑士们每年都能渡过冰封的河南，大肆掳掠，朱元璋将永不宁日。 2、若明军自汴梁北上，大概率顿兵元朝经营百年的北京城下，王保保的山西兵再师出太行截断后路，明军匹马不能南返。 3、若自潼关入陕西，这个也有先例。 东晋桓温当年已经打到西安城下，都已经开始收服人心，忍受王猛“扪虱而谈”时乱蹦到身上的跳蚤了。但面临北方的军事压力，桓温始终不能放心，稍有小挫，就怕被截了后路，最终功败垂成。 朱元璋该如何出招？ 后记：元朝人口分布 许多人喜欢用人口分布数据解读元末战争，认为北方被祸害百年，没什么人了，长江以南集中了全国八成以上人口，谁统一了南方，谁就将统一中国。 但中国这个赌桌上，经济实力跟军事实力是剥离的，有合适的机会，后金不过也就20万核心人口，竟能征服6000万以上的明朝。 蒙古人、辽人、金人，哪个不是以很少的人口入主中原？ 而且元朝日后退到草原上，也能坑死明朝几十万兵，可见在朱元璋北伐时还更有实力。 幸好，在朱元璋北伐的900年前曾有人给出合理建议，朱元璋的智囊团奉之为锦囊妙计，以之主导了新的攻势。 更多内容，且待下回（节目预告，下一章就到北伐关键时刻）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部分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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