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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小花 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并不觉着自己哪里跟别人不一样，除了鼻子下面那一条细细的裂缝，这也没什么，其他人除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会多看两眼，她还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在平凡的女孩，不过有时太过于平凡，那可能就不算平凡了，对于这兔唇女孩这都不是需要自己这个考虑的问题，现在唯一让她感到一丝恐惧的是小麻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一直在咳，一直在咳，好像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咳不出来，所以把一张黝黑纵横的脸憋成了黑红黑红的，麻床上的男人一边咳着一边直勾勾的盯着这兔唇女孩，一开始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现在确实没来由的大哭起来，现在女孩一点都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这个盯着自己的男人可能是要死了，想到一个死人就要躺在自己的面前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不，兔唇女孩一点都不这样想，她只希望可以多看几眼，就在这个时候，没了动静。 这就是兔唇女孩对自己的父亲仅剩的记忆，也是，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失去亲人的悲伤虽说是刻骨铭心的，但是同时又是模糊的，尤其是在四年后她的母亲也随之去世，不幸的事情接连的发生，而自己鼻子下面那条细细的裂缝就更算不上什么了，如果说还要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眼神，每天能把那一圈的猪仔喂饱才是最关紧事情。十岁的时候兔唇女孩就离开了学校，从此以后除了在那里面捡些废纸垃圾就再也没有进去过。那个年头是没有孤儿院的，所以十二岁那年兔唇女孩被寄养到同村的一户人家，每天就是打草喂猪、抬水做饭，听起来很艰苦，可兔唇女孩从不这样想，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对于这贫苦的农村遗孤来说每天三顿能够吃饱就是最大的安慰了。就是这样，一直到了三年后兔唇女孩离开了那户人家，回到自己以前的那个家，因为自己的已经可以自力更生，啊，十五岁的年龄把自己喂活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终究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她还来不及让贫苦生活更加美好一点，就要面临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这个事情是自己余下的一生最大的问题。 在农村二十一岁的大闺女还没出嫁实在是一件说不出去的事情，尤其是在那个年头，嫁一户好人家可是能让所有同村邻庄都看得起的一件大事。直到这个时候兔唇女孩才隐隐明白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并且这个差别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的，第一次她感到了羞耻，但是这原因从何而来呢，为什么会感到羞耻呢，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从未妒忌过那些比自己幸福百倍的人，可那条细细裂缝让她真真正正的懂得了自己原来是一个应该被可怜的人，可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人们只会惋惜，还有那些鄙夷自己的人，似乎他们只在意自己议论的权利，那些真正不幸的人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饭后消遣的一段谈资。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对于自己漫漫人生来说这仅仅才是一个开始。 兔唇女人二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了七里外的一个天生跛脚的男人，大她四岁。这跛脚男人跟她一样，家里一无所有，说的再刻骨一点就是一贫如洗，除去是个瓦匠工之外仅仅就剩下一栋空空的土房子，兔唇女人嫁过来时候家里甚至连一个凳子也没有，后来跛脚男人告诉她，其实是有的，不过她把那个大的像桌子一样的凳子当成了桌子。喔，对了，跛脚的男人家里还是有一辆自行车的，虽说已经破得不像话，不过好歹两个轮子还是转的，也就是靠着它，跛脚男人才能娶得上这兔唇女人，也就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晌午，从七里外的那个村庄把兔唇女人接回家的时候，跛脚男人就是一颠一颠骑着这个前头系着小红布的自行车，这个小红布除了在跛脚男人死去的那一天，这三年里从来没拿掉过一次。 兔唇女人从未想象过爱情是什么，那个对自己来说太远太远了，那甚至成了比自己幻想过拥有一圈猪仔的想法还遥远，不过时至今日谁又能说自己过得不幸福呢。隐约还能记得嫁过来后的第一个晚上，跛脚男人进屋后站在门口一句话没说，兔唇女人坐在床上紧张的手心手背都是汗，当跛脚男人坐过来的时候她更是吓得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久好久兔唇女人终于忍不住回头往了一眼，眼前的这一幕让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以至在此后的余生历经再幸酸再痛苦的时候也丝毫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对面的这个男人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一张朴实的面容上满是泪水，身体想控制自己哭泣而不自觉的颤抖着，那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是兔唇女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而又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东西，巨大而又从未有过幸福已经让这个男人只能用这一生中所有的泪水哭泣着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时间让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跛脚男人给别人磨工盖房，兔唇女人在家喂猪做饭，日子过得紧凑且快乐，家里的贫困也慢慢好了起来，两人没有过一次争吵，也没有过一次拌嘴，跛脚男人像疼爱着孩子一样爱着她，在婚后两年兔唇女人怀上了孩子，两个人前所未有的买了二两猪肉包了饺子，似乎这一刻的来临比过年还要值得庆贺，在兔唇女人怀孕的日子里跛脚男人更加的去磨工，虽说比平时要更加辛劳，可这其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可能连他做梦都没想到过自己可以做上父亲，人生总归是美好的。而兔唇女人呢，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的鼓了起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一想到将会有自己的孩子，她甚至觉着之前一切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人生总是更加美好的。 在兔唇女子怀孕七个月时候，跛脚男人从屋顶掉下来，摔死了，美好的事情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刻终结，如果说我们还能做点什么来抚慰一下自己，那就是默默地哀伤几分钟之后继续开始这荒诞的一生。兔唇女人的美好世界崩塌了，当她解开自行车上面已经发白的小红布的时候，院子里的花椒树摇曳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泛黄煤油灯下印照着那孤凄孕妇的侧影，与此同时，跛脚男人的棺木已被黄土埋掉了大半。 两个月后兔唇女人难产险些死去，好在怀中的女孩安安静静的睡在自己身旁，看着女孩鼻子下那条细细的裂痕，一切都过去了，兔唇女人想，想罢，兔唇女人掀起被角盖住了女孩那条以一种极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的小脚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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