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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冷暖:一个武汉返乡人自我隔离的432个小时

 遇见独舞 2023-06-05 发布于广西


今天是我解除隔离的第一天,在“解除隔离通知书”上按下手印的那一刻,我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但旋即想到武汉,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在武汉学习、工作的第六个年头,我从未想过这场“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的疫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从武汉回来”会成为我的“罪过”。

第1天

“你们都离我远点!

2020年1月19日,我从武汉启程返回安徽老家,车票是2019年12月底买的。

在此之前,关于“不明原因肺炎”,我是有所耳闻的,但只止于微博热搜上的信息,对此,武汉人并不比外地人多了解多少。

19日这天,形势陡然严峻起来。我在车上看到武汉市卫健委发布的消息:截至17日24时,武汉市累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62例,死亡2例。又在微博上看到广东省出现首例输入性确诊病例。

从12月31日的27例到1月17日的62例,即使没有任何医学基础的我,也看出这个病毒并不简单。我下意识地拉了下自己的口罩。

戴口罩是我的习惯,因为从小就有鼻炎,天气、温度、灰尘都有可能导致我的鼻炎复发,所以我的包里常年备有口罩。

我再环顾了下四周,除了我,只有一个大爷戴了灰色的棉口罩。

傍晚六点多,我出了车站,爸妈已经在车站门口接我。

“爸妈,你们都离我远点。”见到他们,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怎么了?”爸妈非常不解。

“武汉出现了一种肺炎,已经有62人感染了,可能会传染。我从武汉回来的,你们得注意点。

“大惊小怪。”老妈瞪了我一眼说道。

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得并不开心,因为我回到家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晚饭也是在房间吃的。

虽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当第二天钟南山院士宣布“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肯定存在人传人现象”,且已经有14名医护人员被感染时,我还是震惊不已。

我赶紧戴上口罩到附近的大药房又买了一盒口罩。当时没想买更多,也没想到要买消毒液。一方面是由于缺乏应对疫情的常识和经验;一方面,街上浓浓的年味让我误以为病毒离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城市还很遥远。

买完口罩,我坐上公交车回到了离市区30多公里的乡下奶奶家。回老家过年是我们家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回到家我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

第6天

“你为什么要从武汉回来?

老家的房子是农村常见的那种两层小楼,坐东朝西,我的房间在二楼的最南面,窗外是一片竹林,下午两三点,阳光会透过稀疏的竹叶在房间洒落一地的阳光。

如果没有这场疫情,坐在窗前看群山如黛、听近处溪水潺潺、读书、品茗、练字将是我最向往、最舒适的假期生活。然而,这个假期注定不平静,我也无心欣赏这窗外的景色。

(老家窗外的雪景)

回家前两天,奶奶每餐都会到房门口喊我出去吃饭,后来见劝我不动,也就不来了,一日三餐的吃食都由妹妹放在房间门口的凳子上,等她走了,我再开门去取。洗漱也跟家人错开时间,一般到晚上十一点多,大家都睡着了,我才走出房门。除此之外,我每天量三次体温;用过的卫生间、器具都用60度以上的热水冲洗、浸泡。

1月22日,回家第4天,村里来电话登记了我返乡的时间。尽管被视作来自武汉的“危险分子”,我还是很开心。短短几日,安徽省的防疫工作能做到了农村的最基层,说明有关方面上心了,他们上心了人民也就安心了。

但疫情发展得太快,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1月23日早晨醒来,发现武汉封城了,连公交、地铁也停运了。一时之间,我惊慌失措。我的诸多师友、同学、同事都在武汉,现在武汉封城了,他们的基本生活能得到保障吗?他们的安全能得到保证吗?

与我的惴惴不安不同,家族微信群里一片庆幸之声。“幸好大丫头19号就回来了,否则现在就回不来了。”姑妈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如果我知道情况这么严重,我应该不会回来。”我回答道。

“不回来你就完蛋了,你租的什么破房子,厨房都没有,不回来你吃啥,有钱都买不到吃的。”老妈怒气冲冲地在群里扔下了一条语音,“让你回来工作你不听,租的房子又费钱又住不好……”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跟她辩论几句,但是那天我默然了。

很快,我就明白,那些庆幸我回来了的人是真正关心我的人。一个小学同学看到我朋友圈发的防疫的内容,发语音质问我:“你为什么要从武汉回来?你们武汉人都病糊涂了吗?

我的一腔愤懑正无处发泄,听到这样一个语音,我彻底怒了:

第一,我不是武汉人,我只是在武汉上班,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第二,我12月底买的车票,19号回来的,当时钟南山院士都还没有说这个病毒会人传人,武汉也并没有封城,我不能未卜先知,凭什么我不能回来;

第三,武汉人也是这场疫情的受害者,你可以骂那些武汉封城后从武汉偷跑出来的人,可以骂那些从武汉返乡后依然四处聚餐、玩耍的人,但不能骂所有武汉人,大部分武汉人都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不敢出门。我从回来就居家自我隔离,没有祸害任何人,更没有祸害你,你无权指责我。

发完这段话,我就把这个小学同学拉黑删除了。

第8天

“我发烧了”

1月26日下午5点,我突然发烧了,37.5度。

我木然了一分钟。老实说,自武汉封城后,对于不幸被感染,我是有心理预期的。毕竟是从武汉回来的人,16日为公司年会去了武汉一个繁华的街道租衣服,18日参加了公司三四百人的年会,19号在车站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无论是哪一环节,我都有可能被感染。

反应过来后,我的第一件事是将房间的门反锁上。如果家人知道我发烧了,一定会一窝蜂地闯进来看我,而如果我确实被感染了,他们闯进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我这么多天的自我隔离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坐回到床上,我马上给村里负责观察我的村医发了一条短信:“我发烧了,37.5度,请上报。

村医马上就给我回复了,让我等他反馈。

接着,我又给几个一直关心我的好友发了一条微信:“我发烧了,37.5度,已经联系了医生。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能会被隔离,祝我好运吧。

然后,我又联系了男友,把我爸妈的手机号码都发给了他,告诉他万一我被隔离了,不要担心,让他与我爸妈联系。

做完这些,村医的电话也到了,他询问我有没有其他症状。由于体温不高,且没有其他症状,他建议我在家观察一晚上,暂时不要吃药。

虽然有些发烧,但是那时的我格外清醒,我请村医打电话给我爸妈,告诉他们目前我有点低烧,让他们不要恐慌,不要来我房间,要让我严格居家隔离。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楼下我爸接电话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躁动,后来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十几分钟,妹妹敲门,说奶奶给我熬了两大碗姜汤,让我趁热喝下。又听到门外妈妈说给我准备了盐水泡脚。

等他们都下楼了,我打开门,门口放着一碗姜汤,一个水桶,一件旧大衣。姜汤很浓,甜得有些腻,但满满一大碗我都给喝下了。盐是倒在100度的沸水中的,冒着腾腾的热气。桶里面放着一个小凳子,因为水太烫,可以把脚先放在桶里的凳子上蒸一蒸,等水温降低了,再把凳子取出来,直接泡脚。而旧大衣是盖在腿上的,一方面是为了保暖,另一方面是为了保留水蒸气,让水蒸气通过双脚暖遍全身。

这些我从小就知道的小窍门,不用奶奶再嘱咐就知道怎么做。小时候但凡有咳嗽、流鼻涕,奶奶就这样给我蒸脚,直至汗流浃背,再裹上被子,暖暖地睡一觉,第二天又能活蹦乱跳了。

想到这些,我的眼眶有些湿润,真希望这只是普通的感冒。

泡脚的时候,男友打来视频,他的眼眶有点红红的,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好多:“也许只是普通的感冒,每年过年都会有一堆人得流感,你不要担心。即使真的被感染了,也会被治好的。不幸遇到病毒,我们该怎么办?当然是打败它啦!我们心态要好,这样才能配合医生治疗。你一定会好好的,你要坚信,我们还要结婚呢……

我不住地点头。我们在珞珈山相识、相知、相爱,至今已4年有余,对于武汉,我们是有着别样的情愫的。2018年,他到上海读博,我选择留在了武汉。在我看来,只要两个人感情坚定,异地会让我们各自更好地成长。但是在那一刻,我暗暗下决心,等疫情过去,我要去上海。成长固然重要,但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丢掉了最爱的那个人,成长又有何意义呢?

那天晚上,我的体温一直在36.8到37.4之间徘徊,我的心情也随之波动。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男友的妈妈给我打来视频,问我的月经周期和时间,她告诉我,体温偏高有可能是因为处于排卵期的缘故,一般女性在排卵期体温会比平时高0.3-0.5度,让我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好好睡一觉。

这个新发现让我的心情由雨转多云,挂了视频的我居然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第12天

“奶奶发烧了!

根据27日-29日的观察,医生判断我只是普通的感冒,因为没有任何其他症状,且大部分时间的体温都是正常的。到1月30日,体温不超过37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月31日,妹妹发微信告诉我,奶奶前一天晚上发烧了,且咳嗽。爸妈说,奶奶有肺结核,是二三十年的老毛病,冬天经常咳嗽,发烧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洗澡着凉了,吃点药就好,不用担心。

但是奶奶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发烧了,我心里无法接受。我自动屏蔽了爸妈的分析,只听到说奶奶发烧了,于是断定奶奶是被我感染了。

与得知我自己发烧时的沉着冷静不同,那一刻我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我蒙在被窝里泣不成声。

我思前想后,自20日返回老家,就未与奶奶有过任何肢体接触,刚回来时虽说了几句话,我也是戴着口罩的,奶奶怎么就被我感染了呢?

我完全慌乱了,不知所措,我打视频给男友,问他该怎么办。他严肃地对我说:“你都没有被确诊感染病毒,你怎么就断定奶奶是被你传染了?此刻,你应该去问医生,而不是在这儿臆断。

对,我一个人在这儿哭得六神无主有何作用呢?挂了视频,我就给医生发了几条微信。告诉他奶奶的情况,然后说由于奶奶年纪大了,不适合马上去医院检查,以免被交叉感染,而我可以去做一个检查,确认我是否携带病毒。


几分钟后,医生给我回复了,他说:“从这一段时间观察和新冠状病毒的发展来看,你应该没有问题,不要紧张。你奶奶的症状应该没关系,如果需要去看病,随时可以去医院。

看到医生的回复,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比起自己感染病毒,我更害怕家人因为我被感染,尤其是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身体本身就不好,免疫力差,哪里又受得了这份折腾?

好在奶奶吃了感冒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虽然现在还在咳嗽,但没有其他症状,与往年冬天无异。

结语

因为居家隔离期间有发烧症状,因此我的隔离期和观察期比其他人要长,但总归结束了,而全国,尤其是武汉的战“疫”还处在关键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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