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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蒲水,端阳澡

 锅底洼人文学 2023-06-05 发布于江苏

艾蒲水,端阳澡

邹仁龙 锅底洼人文学 2023-06-05 18:08 发表于江苏

马琳 _ 张钟中 - 烟雨江南.mp300:00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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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蒲水.端阳澡

邹仁龙

端午的印象,大脑皮层最先跃入的怕要数粽子了。

这个节刻,打粽箬、裹粽壳、包粽子、煮粽子、吃粽子似乎才是五月全部。

其实不然,还有其他。

端午节承载的东西很多,关乎神话,关乎美食,关乎治疗。

神话中的脚步声此时已然或轻或重的由远及近,那些步履声中哪个是许仙的,哪个是法海的,哪个又是让人又爱、又怜、又怯的白蛇的?谁能分得清呢!但粽子的味、艾草的味、菖蒲的味、大蒜的味、还有雄黄酒的味是分得清的。不过,这天的“十红”菜味道肯定忘不掉的,还有一样,就是洗那个端阳澡的苦涩水味也难忘。

说起这端阳澡来,当然比不得粽箬与糯米结合的味香了。

口舌的抚慰感受永远都要比皮肤的感觉来得更温存,也更具诱惑。

从早晨美美地吃过粽子,喝过粽汤,然后便于端午骄阳中漫过来的暖风中巴望着中午的“十红”饭。吃完了端午饭,便要赶在正午的大太阳下,坐在院中早就准备好的木桶中泡澡了。据说端午这天的太阳可不一般,特别是正午时,这太阳是最端正的,而且能祛邪、能去毒。后来上书房后查字典,哦,原来这“端”字本义为正,“午”字为中,也就是说,这端午正时的太阳最中正,而端午节这一天的午时太阳又是正中之中的正,那就正得更不得了的了。我说呢,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洗这个艾蒲水的端阳澡呢?原来如此!难怪在小时候的这一天,我便能看到不远处住着的一个老奶奶也在此刻将她那耷拉下的老眼皱皮就着被端午太阳晒得滚烫的一只户外大缸边沿上来回地蹭呢,估摸着这应该有些功效吧?

那就洗呗,反正不洗父母这一关也饶不过。更何况自己颈项有痱子、头上还长了疖子,大的、小的、高的、矮的,从丘陵地带到崇山峻岭,都活脱脱的成为一座瘌头山了。关键是这些个山峦它们还是一座座极不稳定的活火山,指不定啥时候就会流出岩浆来。危害自是不言而喻了,所以得用艾蒲水洗洗,浇浇,再用雄黄酒涂涂,抹抹。身上还有虫咬红疙瘩,就更得要洗一洗了,洗了便能祛毒去病,据我奶奶说:“灵着呢,一洗就不痒了。”

在我约莫五六岁的时候,每到了端午节,不管在庄子西,还是在东,还有南北,一般百姓家的小孩都要洗洗这除病去灾的艾蒲澡。端午节正午的阳光,现在想来都觉得非比寻常,从头顶上直泄下来,白得明晃晃,灼得热烫烫。一条长巷里,沉默得太久的太阳从天上泻下,将它浓稠的光密密地灌满了巷子的每一处角落,还有每户人家院落的旮旯,大方得瞧不出有一丝吝啬的阴影。

洗澡水并不太热,是那种温温的水。青青的艾草和菖蒲早已泡在了水里,能够看出有一丝丝的青绿从植物中泛出,微微的染青了水色。热辣辣的太阳在蓝色穹顶悬着,像个巨大的浴霸将木桶里盛着的水蒸得热气腾腾,太阳很正,没有一丝歪斜,因为我站在桶边时是看不到自己影子的。我脱了裤头爬进木桶,很简单,也很随意,简单是因为只穿了一个裤头,随意乃只当儿戏。那时我奶奶便会拄着拐杖,一双小脚缓慢地从屋子里小心地踱出来站在桶旁说:“这是神水哎,能疏通经络呢,还能去寒、去湿、又能止痒、止疼,可是个好东西。”

“真的假的?”我睥睨一眼,不太相信的目光瞬时被奶奶捕捉。

“个小东西,还不信我说的了?当然是真的,还能化痰呢,我一咳就喝点艾水的,还开胃,好睡觉,你不看见我就用它泡脚的?”这话倒不假,我是常见她泡脚的。

也识得几个字的奶奶,在一旁说得头头是道,俨然成了个老中医了。呵呵,听我奶奶那一副肯定的口吻在一个劲地夸,我都快相信这东西能包治百病了。

过去的人历来崇尚这些,那我也只好信呗。

母亲舀一瓢艾蒲水从我的头顶上浇淋,顷刻便湿了发、湿了脸、湿了我瘦弱的小身板。一股淡淡的药香湿漉漉地弥漫在周身,一丝丝的水滋润了我薄薄的嘴唇,再渗入口中,觉得有点苦、有点涩、也有点香。这时,母亲又用搓揉得微烂了的艾蒲草叶轻轻地擦拭着我头顶的每一座山体,小心翼翼地用那点青汁去妆容山体的葱绿。那艾蒲叶挤出的青汁并不刺激皮肤,渗入疮疤的裂痕时亦无疼痛感,反而于灼热的午阳下令我觉得有一股清凉润入,似薄荷油麻爽。

洗了很久,母亲一遍遍地擦,一遍遍地搓,我担心再这样搓洗下去那小山包都快山体滑坡了,就在我憋不住快要发怨反抗时,母亲像掐好了时机适时地说:“好了,差不多了,睁开眼起来吧。”

哇,终于熬过来了,幸好,没有发生泥石流!

“不行,不行,还得涂抹些雄黄膏才行呢。”奶奶在一旁用拐扙捣着地上的砖发话,她的拐扙捣在砖上发出的脆响声似她的尖嗓音一般刺耳。同时伸手递过一口小碗给蹲着的母亲说:“趁着这会给他涂了。”干嘛呀,还真当自己是医生了?有完没完啊!

“坐下,我给你抹抹。”无奈何。母亲都言听计从,我还能反抗吗?我仇恨地望了眼那橘橙色粉末研磨而成的黄泥膏,哦,这时才明白,奶奶这是早有预谋的呀?看来我又一次掉进坑里了。

那就抹吧,我又闭上眼,此时,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仿佛是一样的了。母亲作画的手法是轻柔的,轻柔得让我觉得舒服,我嗅到一股带着淡淡酒药味的清香于空寂的静梦弥漫。母亲擦拭的软巾像小狗的舌在舔舐着我高低不平的头皮,这质软的感觉很奇怪,痒痒的,却很舒服,特别是那药香味闻着似有催眠功能似的令我昏昏欲睡。我恍如入梦,我梦见一条小船在霏霏细雨中从远处向我划来。那船很小,雨蒙中虽看不清船上的人,但我还是相信,那船稍戴着斗篷摇橹船夫前站着的两个人,一定是许仙和白娘子。

恍惚间,我恍若也上了一条船,就在不远处荡呀、晃呀、摇呀、划呀。我不敢动,也不想动,只闭眼想着一水两岸花树间的暖风在抚弄花木,瞬时又将丝丝药香的味从中随风泼出,泼到我的头上,身上。我似乎已经微醉,仿佛此时觉得这季节才是人间最好。

“醒醒,抹好了,去玩吧。”咦,这是谁在说话?我迷糊地睁开眼,哦是母亲。“这会倒不急了,还睡了,呵呵。”母亲一伸手拍了下我的光屁股说:“出去哟,还愣着干嘛呀?”

“喔,完了?”

“好了,出来吧。”母亲又拍了下我催促,我这才慢吞吞地抬腿跨出桶,同时又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头,哇,这画的什么呀?用了多少颜料呀,看看这都江山多娇了嘛,这都万山红遍了,出门玩可这脸还能抬嘛,往哪搁呀?

2023年6月1日作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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