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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冬歌文苑 2023-06-07 发布于北京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有一些读中专时的同学,假如我财富地位居“中位”,可能会和更多的学友联系——同级的、上下届的、同校的、邻校的、同城的……居高位呢?同学间往来反而会少,我有一位同班同学,现在是处级,我和他很少来往,是他很少和我来往,毕竟我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我们曾经那么亲近。

人到中年,来往的同学渐渐减少,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特别投缘的,其中就有谢明和苏岩。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们都爱好点文艺。三毛说,太文艺的人,往往过得不怎么快乐,幸好我们只是附庸风雅,我们拿文艺作旧时的文明棍,只是为了装点门面。我们仨都住在小县城,鸡犬相闻的距离。谢明是一个局的科长,混得风生水起的一个小官僚,膨胀得认为这世上没他办不成的事;苏岩是县城里重点中学的老师,不过过得很不如意:学校里的倾轧、算计很令他气闷——小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往往是非更多。文人气质的他活成了小鱼缸里的乌龟:憋气又窝火。所以人生过半,职称职位依然是拉磨的驴头前挂的胡萝卜,看得见闻着香,就是吃不着。幸好县城很小,苏岩的名气就很大,不少家长慕名找他补课,几年下来,碎银也许早换成了元宝。

闲时我们常常约三五好友,带了两瓶洋河或泸州,寻了小馆子喝到昏天黑地。吹牛、侃大山、谈政治、聊历史、吹嘘自己的风花雪月……中年男人喝酒的陋习,我们一应俱全。酒酣耳热,聊到什么难事,谢科长往往睁着迷离的醉眼,往椅背上一靠,抬头望天,吐口烟圈:“这事……得找XX……哥们给他打电话,灵!”这是他的招牌动作,高光瞬间,在座的人都瞅着他笑。谢科长抽的是南京,蓝盒的,18元。里怀兜里揣的却是中华,我们在一起,他从来不往出拿。有时我们揶揄他:“老谢,你找个空中华盒子,装上南京不就得了。”“哥们可没那么虚荣,我什么时候茅台瓶子里装二锅头了?”其实谢明的妻子经营着一家不小的供销公司,钱不缺。不过谢明长得帅,歌唱得好,又写得一手好字,多才还多情,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他妻子没傻到给这花再配个金花瓶,所以谢科长至今开的还是一辆老现代,妻子则是白色的奥迪轿跑,整车进口的。家里的钱,谢明更是碰不着,他往往和我们倒苦水:“哎!哥们这命,苦啊……”我们则认为,他再有了钱,就是西门大官人了。

其时谢明正为他的职位发愁:局里有个副局长的空缺,他不琢磨,过了两年,他就到二线了,科长也当不成,做官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妻子的表哥是市里的实权人物,谢明家里又不缺钱,本人能力又出众,这事原本不难,可多年来他和一位红颜知己纠缠不清,妻子闹过,谢明则矢志不渝,俩人也没离婚,最终过成了熟悉又陌生的室友。我们总劝谢明回归家庭,他则说,那红颜知己和他心灵契合的感觉,上头!

一日,谢明说心情不好,让我和苏岩去喝两杯,我以为又是为了副局长的事。一口酒才下肚,谢明把酒杯往桌子上猛地一蹾:“你说我儿子气人不?”

“咋啦?!”

“哎……”谢明长长叹了口气。原来谢明死劝活劝让今年大学毕业的儿子考公务员,儿子勉强算答应了,等到谢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在一个局里设了岗,他儿子竟不考了,要跨专业考研,然后去南方发展。结果这个陪了无数笑脸和厚厚一沓money的名额便宜了别人,父子两个现在像仇人,连话都不说。

苏岩只是听,淡然的吃菜,偶尔旁若无人的自己呷口酒。等谢明唠叨完了,他拍拍谢明肩膀:“老谢,也许这正是孩子要的。”“可是……”谢明打断他的话。苏岩转过脸来,凝重看着我俩:“孩子有孩子的追求,他追求他所要的生活,过上他所想过的生活,就是幸福的。”那天的酒喝了不少,苏岩的话一直在我心头浮起沉下:过想过的生活,就是幸福。

后来我孩子备战高考,聚会就少了,只知道苏岩回了山区的老家支教,好解决职称问题,这清高的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我和谢明都替他高兴。高考结束后,谢明的电话来了:“苏岩留在老家中学了!”  

“什么?”

“他不回来了,人事关系都转回去了。”

“啊??”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我们几个同学驱车去60里外的山区看苏岩。一进他的老家,我们都呆了:原来的旧砖瓦房不见了,眼前是中西合璧的崭新洋房,豪华的铁艺围成一个典雅的小院:东边是小水池,西面的葡萄架下是秋千和古色古香的桌凳。“你小子,半年搞这么大动静。”谢明轻砸了迎上来的苏岩一拳。朝阳照在苏岩脸上,他脸上有光,眸子异常的亮。不多时,葡萄架下就摆满了佳肴:山脚下河里的鱼,房后的菜,散养的鸡,真正的绿色食品。一杯酒下肚,苏岩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惊诧,认为我傻,可老家中学没那些明争暗斗,这里人淳朴善良,我在这儿,想说就说,想唱就唱,每一天都那么开心!”我们狐疑地盯着他:“你努力读书不就是为了走出这大山么?经历那么多周折,怎么又回来了?”“我看,你就是逃避,逃避原来的学校。”谢明说。苏岩举起酒杯,一脸郑重:“我不是逃避,反而是进取,我想过我想要的生活。”

那一天的酒桌,气氛有些凝重,苏岩却侃侃而谈。他谈到民国的李叔同,在风华正茂、声名日显时,却在湖边与妻子鞠躬一别,遁入空门,终成律宗一代世祖;谈到李叔同的高足丰子恺,丰子恺说人活着有三种境界:为物质活、为精神活、为灵魂活;谈到那位率性而为的老师,留下那句红遍网络的辞职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翩然而去,寻找自己真正的人生;谈到宋朝的诗人王巩被贬出京,家中的歌伎柔奴不离不弃,陪他在蛮荒的岭南度过艰苦的三年。谈到苏轼为这位蕙质兰心的柔奴所写的词——那首禅意深远的《定风波》: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是吾乡……”我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似有所悟。

心事下酒,纵论古今,不知不觉,几个中年男人聊了四五个小时,午后的斜阳铺满小院,洒在几张略带沧桑的脸上。我忽然觉得小院是那么静,那么美,苏岩是那么神采飞扬。也许苏岩是对的,人不是因为快乐才幸福,而是因为幸福才快乐。

回城的路上,车在山顶停了下来,我和谢明下车倚着护栏抽烟,远处小河如练,山峰如簇,脚下的山村暖暖人烟,几声鸟鸣随风拂来,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我和谢明沉浸在美景里,都不说话。良久,谢明望着依稀可见的苏岩的小山村说:“苏岩是活明白了,过上了他所想过的生活。”

“那你呢?是和你的红颜知己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还是回归家庭,谋划你的副局长?”

“你说我怎么选?”谢明转过来,真诚望着我。

“我不知道,只要你选的是你想要的,就是幸福的!”

回家后,我将海子的诗配了钢琴曲发给了苏岩: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半年后,谢明成了谢局长——另一个局的正局长,天天开着媳妇给买的卡迪拉克招摇过市,下了班买菜做饭,除了我们,不再和狐朋狗友瞎混。饭后就牵着胖胖的妻子在县城的后山里遛弯,妻子挽着高大帅气的谢明,两人有说有笑,成了县城里一道新的风景。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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