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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八十年代:苏桥遗梦②

 京都闻道阁 2023-06-07 发布于北京

京都闻道阁作者索引总目
文丨曹旭
我的八十年代:苏桥遗梦①

在学校,就这样晨五晚十,夜以继日,埋头努力的时候,不知道一场变故正酝酿,从远处咋然而至。
晚饭夕阳,秋日的残辉洒落在那排寝室的红瓦脊上,几只麻雀在上面跳跃,又飞下来,落在那排洗碗台不远的电线上。电线之里,正通往全校的几个喇叭,播放着:“年轻的朋友们来相会,春光惹人醉,欢声笑语绕着彩云飞。”
伙房就在高一男生宿舍的东侧。伙房外,一张案子上两大盆菜,萝卜白菜,再加一点儿豆腐,另一张案子上几屉大笼蒸馍,还有一个师傅,掂着铁锹把长的舀子,在地上的一个大锅里舀汤。说汤又是什么汤呢?清亮亮的,师傅要不停的搅动,不然水面浮沉立显。
今天打饭的人不多,看看手里的茶缸和黄皮碗,我后面没有人,就拍拍前面的头发遮耳的同学说,我排在你后面啊!我去洗洗碗。
一排的水台上没有人,我里里外外把茶缸和碗洗净,折回的时候,长发同学后面已经有人,胖瘦和我相当。我过去说缘由,就站进了队伍。还好,快排到打饭跟前,赶快吃饭,饭后要背完那篇课文。
不料,忽然之间,不知何处窜出一人,嘴里喊着你敢插队,同时猛地推掌过来。我下意识的斜肩,他的力量走偏,撞到我后面一个同学。我退后一步,斥声解释道,我咋插队!我去洗碗!
那学生见没有推到我,不听我解释,抡起手里的茶缸砸过来,我仰脸移步,在他的侧面用力一推,他趴倒在地。他爬起来,恼羞成怒,高声骂着嚷着,值班老师跑过来,还有几个同学拉劝着,解释着。
混乱之中,我的腰上猛地受到撞击,我一下扑出去老远,撞在一个端着稀饭的同学身上,热汤浇在我的背上。我站稳回头,大概是他们同村或同班的学生,扎着架子指着我叫骂。
我冷静下来,笑着说,你看你,又不了解情况;一边弓腰抖着背上的稀饭,一边走过去。近前之时,猛然右腿下绊,弓身发力,看他挺挺的倒下去。但是,原来冲突的学生,挣脱值班老师,疾步过去,抢下师傅手中的饭勺,咬牙切齿的冲过来,他倒地的同伙也爬起来。我绕着水台走,又跳上水台,接连摔了两个跟头。
正狼狈间,一个穿蓝色背心红色运动裤的人,不知在何处出现,奋勇夺下那学生舞动的铁勺,又反击一勺,砸在那学生的头上,接着一脚踹到他;又一勺子抡下去,不知被谁从后面抱住------那些情形,恍若如梦,却又如此清晰。

穿背心短裤的是戬君,正从操场打篮球回来。
谁愿意打架呢,好好的?从城里跑二三十里地求学的不是?学习不是刚刚有起色的不是?我们已经是好好学习的高中生不是?
我们被拉到一间大办公室里,熙熙攘攘的,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又几乎闹将起来。直到第二天,外出做什么活动的校长和苏老师他们回来,才平息了这件事。我和戬君老实服帖了。
苏老师批评的很,说冯戬君你怎么下那么的狠手?出人命咋办?你打完人了,怎么把稀饭锅掀翻?那稀饭锅也惹你了?既然学校领导批评教育,耐心劝导,你为什么又说那些狠话黑话?
我理解戬君一怒之下掀翻汤锅,说是稀饭,实际是蒸馍水搅点儿面糊;同学们说那就是刷锅水。
苏老师又批评我说,你为什么不忍一忍呢,咋先动手打人?解释解释不就结了?你们得知道,大老远从许昌来,是为了啥?走在路上,要清楚走的方向和目的!
苏老师大概就这几句话吧。但我的汗和泪却下来了,心情像同学给我洗过的衬衫那般潮湿。我却佩服戬君的勇气和胆气,清晰的记得君当天的那些话。
当时处理此事的是副校长,那两个学生其一的舅。吓唬冯戬君说,要把他抓起来,还要赔打伤人打砸伙房的费用。戬君斜着眼睛,梗着脖子说:“赔钱?没有!只有人,抓人就抓!要肉一百斤,要血一盆!”
“要肉一百斤,要血一盆!”
站在校园外,面临那高大的河堤上,看到偌大的校园,空旷的四个篮球场,那场上的尘土,仿佛还在浮动,扬起吹散。校园南墙上的那行杨林,像一排闪着绿色火焰的利剑。

而我,不要说气魄,胆量也是一般。
第一次单独去苏桥上学,应该不是太晚,八点多钟的样子。告别母亲,走一段路,从许昌上车,到苏桥车站,白天才有的那些集市摊的站外空场,晚上只有点着煤气灯或电石灯的几家小贩。
顺着出站的那条路,向西一直走。穿过村落一样寂静的镇子,村户越来越稀,过一座小桥,便是大片大片的玉米林地,到处黑黢黢的,没有月亮,当然没有亮光,有几抹或一两处模糊的星光。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青纱帐里却不时传来“沙、沙、沙”的声响。
略有安慰的是,有熟悉的秋虫的低吟,知道名字的是蟋蟀,还有更多不知名的,此起彼伏,在路沿在沟底,总可以联想到秋夜,秋夜里的星辰。
忽然发现,前面左边路沿,有一处微明,突兀着,那是什么,白天怎么没有见过?那是什么?
更近了,那好像是一座孤坟,是一座高大的没有长出蒿草枯藤的并不老旧的坟墓。我靠着路的北沿走,加快脚步,最后逃一样甩掉它。
嘘------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望望西南角的地方,学校应该不远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又出现了一团怪异的影子,是活动的,在移动,伴随着那移动的影子,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持续着,又夹杂着咣当咣当的声响。那是什么声音?顿时,那怪响吓走了我周围所有秋虫的长吟。
我仗着胆子往前走,那团影子又咳凑了一声。现在想来,那拉车的农人,也被对面一个矮小的一走一蹿从未见过的影子疑惑了吧。

学校那件事之后,我把戬君当真的朋友了。
我以为他只是在球场上比较活跃,弹跳好,投篮准,打配合机灵而沉稳,并不知道,他练武术,学习查拳、梅花拳。
我有共同的爱好,跟随河北邢台陈固安老师一系,师从刘振生、赵全海、田建平老师,学习心意六合拳、武式太极拳,什么少林拳、八卦掌也都听说过。这些锻炼,多年来不曾间断,既是来此高中,每天偷偷也必练五十个俯卧撑及仰卧两头起,铁臂功,寸腿功,阴阳推桩功,五项内容。
君听到很是欢喜,说总觉得你神神秘秘的,下晚自习找不到你,有时候在寝室只有你一个人,等等。彼此相谈甚欢。当晚,我们瞒了众人,到操场的平地上,那一个闹腾,他一趟拳,我一趟退,气喘吁吁的。
忽然,看到远处有光束照过来,我们连忙在篮球架的石板后面俯下去,待那手电光柱移到别处,便往围墙的方向奔跑。如此,移到学校南墙的杨林下,静静地看巡视的老师走远,我们才松一口气。
哦,有几颗星辰,在北方和西南角的地方闪亮,幽静而深邃。再望望宿舍和教室的方向,哦,几盏昏黄的灯亮着,虽有些零落,却泛着淡淡的温暖,如梦如幻。但清楚的知道,那是我们的现在,是我们真实的生活,我们远离家乡,来此求学。
他们所谓的艰苦,听来也是梦话,有什么艰苦的呢?吃不好、睡不好?生活条件不好?我不觉得,到以为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的生活,也许我早已梦到过这样的生活。在伙房前排队,在榆树林晨读,晚自习下课依然习题,直到老师敦促关灯。
这些所谓艰苦的生活,如果说曾经梦到过,那实际上是父辈们,是母亲曾经在往日也许更早时间的讲述或流露。号称许昌市高中“小清华”的母亲,当年的高中生活,应该是如此的充实,如此向上,如此如此吧!
哎,我几乎在河岸读书的学习背影中,在榆柳林和杨树林之间低头背诵的学子中,能找到母亲的身影。尽管,我们高一(2)班,只有3个女生。
而现在,这周围的一切如此寂静。该是回寝室的时候了。今天苏老师开会未归,但是班长也不会容留大家太松吧。
忽然,在这微风摇摇的寂静中,听到墙外传来“咚咚”、“嗨嗨”的声响。我们相视一眼,戬君找来一只断腿长凳,我扶着让他升上去,看那面的究竟。
回路依然静悄悄。他耳语告诉那一个秘密。

十一
我的学习有了起色,临近段考,我的作文得了95 分,是我从未想到和得到过的,不仅惊讶,而且终生不能忘记的是,苏老师竟在全班表扬了我。
我的语文向来不好,初中三年级的一次考试,终于有起色了。老师说。这次统考,我班语文在年级段平均分第一,全班只有三个同学不及格。年级段第一名也在我们班。第一名当然是她了,那齐耳剪发。不过自己高兴的是,这一次的语文,总过是及格了。但是,老师念到三个不及格的,却仍然有我。我叹息而惭愧,怨恨着,却更加自卑。
没有想到在高中,在遥远的苏桥,我的作文竟然得到95 的高分,竟然收到班主任的表扬。
收到表扬的还有一个同龄人。苏老师说,全班年龄最小的两个人,另一个就是她。苏老师闪着白色的牙齿,鼓舞我们,激励大家。全班人默默无声,一言不发。
同龄的她叫白云。她应该不姓白,她本姓司。上学报到的时候,她非要改姓说姓白。名字和通知书不相符,但她决意姓白,叫白云。
晚上在寝室里,大家取笑我。
我想到的看到的,是渐入深秋的田野。下火车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经过路沿那座高坟,已惯然而不畏惧,但玉米林收割完毕的田野,到处是裸露的一座座小坟,拉来的一堆堆粪土。夜风中弥散着那粪土的腥味,不知为何却有些眩晕。
黄昏渐逝之间,抬头远眺,星光之下,广阔的田野,一览无余,视野中的学校,黑黑的一堆一片,像什么?像一座巨大的坟茔。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依稀地记得。那秋夜远远的视野中,黑乌乌那片学校,像旷野中的一座巨大的坟茔。
而在这坟墓里,在已听到熄灯铃声之后,同学们还在聊天。有人取笑我,说小曹你不是跟班长说要调位吗,班长,你给苏老师说说,把小曹调到白云那儿吧,他俩正好。
大家“哄”的笑了。班里只有三个女生,男女之间是不说话的。能上起高中的女生,十里八村,粒粒可数,家人对她们会有怎样的期待呢?但同学们依然拿白云开着玩笑。说实话,白云长什么样我都没有注意,只知道大概同等身高。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我想的是她,齐耳短发。双周的每次回家,遇到过一个同学,侧面打听到,她已经上班,在五一路百货商店,我偷偷地去了,还是偷偷地看了一圈,柜台左右,前前后后,都没有她的身影,熟悉的齐耳短发。

十二
戬君的学习劲头,也高涨起来。
天渐寒凉,但早上,第一批进班的同学,却开始多了起来。戬君也早早地起床了;晚上最迟离开的一批人中,也有他了。最后,他干脆和我一道晨冒秋霜,夜披秋风。在教室里,在课桌上。刻苦的寻找着、疑问着、叹息着、攀登着。
但学校的伙食依然很差,早些时候那些打球的同学,那些身高马大的同学,在伙房买馍,一顿就是一杠。一杠就是五个蒸馍。几个人围着,一人一碗菜,一碗稀饭,蹲在地上,手里举着一杠不白略黄的蒸馍,大咬大嚼。
一般的同学,每两周往往从家里步行上学的时候,背来一袋的干粮,多是蒸好的馍,烙好的饼。班长带来的酱豆最为可口,可称为解馋,应该说同城同学拿来的烧鸡也没有这样醇香,不好意思多吃,捡一点鸡肋尝尝,他再三礼让,也不好意思,而戬君则根本不吃。所以更为凡俗的踏实的可以沾着酱的蒸馍,就是一顿美餐。
馍啊,一九四二年大饥荒的馍啊,《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手中的馍啊,那些揣在怀里用手帕包好的馍和饼子,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是历史的密码,于此是远方的梦吗?在我们的厨房,我们的冰箱里,馍会是什么概念?像一粒纽扣一样平静却不可或缺,习以为常,理所当然,见怪不怪,何以为怪,神经兮兮哉。馍啊。
个子虽小正在成长的身体,十三四岁的年龄,早起晚睡刻苦学习的投入,饭量也非常大,每回戬君从家里捎来的饼干或油馍,却一样不太好意思放开去吃,而他的家境基本是一样平凡的吧,工人的家庭,一般的市民。
所以,能痛痛快快地解馋,是自己也没想过,如此难得,那一张张的纸币,那么无奈而神奇。
晚秋的一次回家,到父亲那里领钱,父亲从街上买回来那种白色的甜瓜。那香甜的仿佛永远也吃不尽的香甜的白瓜。
当父亲拿钱回来,却找不到我吃瓜的身影,找不到我,在我和弟弟曾经居住的那间四平米的小屋,没有我的影子。父亲知道没有钱,我不会回到母亲那里,那一月的伙食费用,十八岁之前的抚养费,法院判决的抚养费;那一月月的伙食费。
父亲在家属院一角的水管处听到了我的动静、我的喘息,找到了我。我在那里仰天是泪水,俯身还是泪水,仿佛哭天哭地,实则呕吐的昏天黑地,我把那一盆大概有八个甜瓜全部吃完,饱啦按一下,歇一会儿再吃,直到把所有的白瓜咬的粉碎,又和着难闻的胃液全部吐了出来。
钱也是一毛一毛的花销,抠索着一毛一毛。当为了省下从许昌到苏桥的车费而逃票时,当温情的列车员阿姨查到无票时,我瘦小的个子,我的书包,上学在苏桥,都在我自己开脱。车票是三毛钱,三毛钱,现在丢在抽屉都懒得收拾的三毛钱。
而且贪吃之贪,手头拮据,依然没有抑制住自己小时候就有的恶习。

(全文预计分五次连载,感兴趣的朋友可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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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曹旭,河南省许昌市魏都区教师进修学校干部,笔名陈草旭变,近年来有数百篇散文、小说见散文在线、红袖添香、古榕树下、凯迪社区等文学网站,合著有人物传记《那年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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