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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王小义:荆紫关记(一)

 中州作家文刊 2023-06-07 发布于河南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1048】

荆紫关记(一)

    

河南邓州            王小义




1

荆紫关,一个成于汉唐,兴于明清,前临丹江,后倚群山,西接秦川,南通鄂蜀,横跨豫鄂陕三省的千年古镇。

去荆紫关时,正值暮春,飘着小雨,一路往西北,感觉越走越高,越走越挤,像爬山。行至呼北高速,一头扎进群山怀抱,左看是山,右看是山,前后看还是山,山那边还是山,高速悬空,路窄车少,弯多直少,限速八十。眼前明晃晃一条玉带,从这边的山缝里扎进去,又从那边的山腰里飘出去,曲里拐弯麻绳似的盘绕在各个山腰之间,这边拉不过来,那边也拽不过去,似直非直,似静非静,似动非动。群山奔腾,云蒸雾绕,但见绿树葱郁,不见山顶,依稀在天际之间,时隐时现,如梦如幻。

下了高速,沾沾自喜,本以为钻出了山坳,放眼四周,还在山沟底。山更挤,林更密,路更窄,弯更多。一边是山,一边是崖,山上有树,崖下也有树,树是野生,有高有低,有曲有直,树中有竹林,也多藤,藤随树生,你依着我,我攀着你,同呼吸,共命运,谁离不开谁,也跑不了谁。不敢踩油门,老母猪般慢腾腾地往前摸,不停地摁喇叭,不远处就是路的尽头,不知道拐向哪边,也不知道在哪里突然会钻出辆车来,轻点刹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方向盘,不住鸣笛,拐弯处稍不留神,紧急一打,“唰”地一声,两车擦肩而过,吓咱一跳,对方也是一惊。还好,不是黑了,要不然,吓死人。一路上,心都悬在嗓孔眼,手心里汗都没干过,心里一个劲地叨咕,“好险好险!”

路旁偶有人家,多二层小楼,背靠大山,前临公路,公路那边是悬崖。门前还算宽阔,也有挖掘机还在平整,开一小卖部或者饭馆,日出迎客,日落关张,日子过得也还惬意。见客停车,急迎出门,热情招呼,引室入座,递烟倒茶,满面笑意。少倾,饭菜上桌,虽多常见,超实惠,也还可口。无事闲聊,有问必答,本地多山少地,温饱尚可,又交通阻塞,无以致富,子女成人打工在外,老俩口年高体衰,日薄西山,自种自营,得过且过。末了,客客气气送至路边,挥手作别,目送远去,再转身回店。此地人纯朴厚道如此,可敬可佩。

偶见行人,多老者,不高,粗壮,肩阔。衣整面净,踽踽独行于路肩,决不踏沥青路半步,或空手,或扛锄,或提锨,或赶几只山羊,轻摇着树枝紧跟其后,羊也老实,行路肩,不乱蹿,偶尔撒下欢,“咩咩地叫几声”,牴个仗或者招惹一下同伴,也驻足衔草拾叶。也有一手提镰,一手背捆树枝或者青竹竿,外套已脱,搭在物什上,或垫在肩上,弯腰躬背,吃力前行,路上无尘,留不下脚印。树枝多叶茂盛,翠绿翠绿,疑是回家喂羊,竹竿擀面杖粗,节长,溜光,人把高,疑是回家编竹器,换油盐米面。

2

春雨贵如油。山更青,水更绿,人更精神。

细雨朦胧中,仰望明清一条街“荆紫关”牌坊,造型别致,庄重大气,数百年来,不知见证了多少起起落落,悲欢离合,生死别离。疾风急雨不在,毛毛细雨尚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嫩叶春花的味道,幽香淡淡,春的气息仍浓。下雨,天暖乍寒,不逢节,也非周末,游人稀少,显得冷清。也好,这般景致,如此文化,就适合一个人慢慢地走,静静地听,细细地品,用心灵去感受,用灵魂去触摸。

一阵接一阵的“咯咯”欢声笑语里,迎来三五个少女,个个含苞欲放,穿红着绿,笑靥如花,满面春风,窈窕摇曳。或扎马尾,或盘发簪,或秀发披肩,手执花伞,碰碰撞撞,或张或合,或打或拎,或静或转。左咔嚓一声,拍一张,右咔嚓一声,又拍一张,拍照者或站或蹲或斜身,照片里的人或前府后仰,或左倾右依,或挤眉弄眼,或做鬼脸,风情万种,姿态各异。从这边浪到那边,从那头又逛到这头,逢屋必拍,每拍必笑,声如风铃滴滴翠,面若桃花娇娇羞,来如春风拂面,心旌荡漾,去似弱柳拂水,婀娜多姿。“帅哥,帮我们照张相好吗?”柔声细语,宛若燕莺,萍水相逢,却之不恭。“好呀!好呀!”接过相机,左咔嚓右咔嚓,这儿咔嚓那儿咔嚓,没完没了,一下就是十多个景,数十张,照片上个个面若桃花,身似芍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人已去,声犹在,依旧笑春风,回荡在大青条石铺就的大街之上,徘徊在古朴古色而筑的瓦舍之间。

房舍多依地势而筑,或狭或阔,或高或低,或砖砌或木构,古朴典雅,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犬牙交错,斗拱飞檐之下,是各色招牌,红黄或黑,或竖或横,店铺林立,品类繁多,足见当时水路码头之盛,商於古道之便,贸易之繁华。大青条石面被磨蹭得溜光发滑,加之春雨之滋润,车马留下之痕迹深入其中,清晰可见,不知经历了人间多少兴衰事。穿梭于楼宇之间,仿佛每一个砖缝都突突散发着明清气息,至朴至纯,至浓至香。气势宏伟的城皇庙、山陕会馆、平浪宫等不失北方风格之别韵,临江而建的吊脚楼更具江南之情调。

徜徉之间,留连忘返,不知时光流逝,逼近中午。见行人匆匆,方知雨之顽皮,淅淅沥沥,大有留人之意。抬眼望去,不知尽头,遂暂借一檐以避雨。檐滴成线,雨浇如注,街也濛濛,房也濛濛,眼也濛濛,心也濛濛。突然身后“吱扭”一声,门户大开,“一个人出来玩啊,进屋坐,进屋坐!”男主人年愈古稀,热情招呼,便以叔婶相称。叔面白如玉,穿着朴素,谈吐举止不俗,一眼便知是文化人,言语之间方知曾在镇政府工作过,现已退休,侍弄花草,儿女不是在南阳,就是在淅川县城,家境还算富裕。煮茶落座,聊及小镇历史,问一答十,极健谈,说者能言,听者爱听,话闸子打开,如汩汩丹江水,倾泄而出。问及当年是否跑过老日?婶激动地说“跑过。听我伯拍的,他那时十来岁,大人们都躲藏了,他一个人非要跑到门外看飞机,连飞机里人的脸都看得门清。不过,没扔炸弹,要不然我就不能坐这跟你聊天了”。婶子说话怪焦人,我们都笑了。初次见面,叨扰不便,雨势渐小,便欲归去。奈何主人不依,再三强留,见真诚,只得从命。婶子置菜,叔叔开酒,开怀畅饮,把酒言欢,快哉!快哉!婶说,“你叔好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你俩对劲,多喝点。”菜是家常菜,酒是本地酒。婶子见叔高兴也高兴,眉开颜笑,一个劲地让着多吃菜,见叔婶高兴我也高兴。奈何不胜酒力,饮少辄醉,脸红脖粗,吐字不清,语言不详,恐失分寸,有辱斯文,起身再三致谢,出门而去。拐角处,回首望,叔婶仍站在檐下向我挥手。

古镇人,淳朴好客,古侠士遗风尚存。

3

初春有初春的生机和盎然,暮春有暮春的味道和喧闹。来荆紫关,刚好抓住了春的尾巴。

闻镇东北猴山之上有法海寺、八菱泉,还有瀑布、千佛洞等,不知建于何朝何代,竹林叠翠,环境清幽,是一静心好去处,乃徒步前往。

路是水泥的,弯的,山连着山,林连着林,一直都在上下坡。山有两种,一种远看是黑色的,像披着黑衣,从头盖住脚脖,落在地上,或仄或斜,或立或卧,或如馍头,说不定在哪里冒出一片绿意,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像秃子头上又生新发,不是多美,也不难看,掩映于密林之中,连成了一片,不知有几千年。一种是黄色的,山坡上竟有一层厚厚的黄土,可以牛犁车耙,可以种庄稼,也连成了一片,一个山头挨着一个山头,黄澄澄的,有的裸露等着春种,有的油菜花满山,有的种了李桃果树。裸露的山头,山脚四周却绿汪汪的,像极了用脑过度的秃顶汉子,又如地图上的奥大利亚,别致得很。

几乎在每一个宽点的半山腰都有几户人家,背依山,前临路,尽是二层三层小楼,小院内有花有树,有摩托电动车,也有鸡窝鸭棚。农闲时节,聚在门口聊天,面前放个荆条箩头,里面有半筐豌豆角,在一个一个剥,够把了,往旁边的筛子里一扔,豆角皮一堆一堆撒落在地。圆不丢丢的豌豆籽,胖乎乎,光溜溜,绿汪汪,你挤我扛,像一筛子翡翠珍珠,悦目之极。豌豆好,可怜年代救命无数,如今吃法数种,养男人,也养女人,吃一辈子也吃不够。老人家们老远就看见了我,整条路上就我一人,不时地瞟我一眼。本地人眼毒,不用闻味儿,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外地来的。近了,我上前问路,老人家乐呵呵地说“外地的吧!”问缘由,“你一张口就闻出来了,你个高,脸上写着呢。”吓得我赶紧摸摸脸。然后先是仔细说了一通,远着呢,有五六公里不止,旧社会去上香,要鸡叫头遍就得爬起来才能赶上,如今路好,去的人少了,咱小老百姓也去不起,一次收几十块,一星期都花不完。末了,起身到路边,指着山里,又比比划划,指点一番。

路在山脚,崖在路脚,崖脚有树,树脚有溪,响喧喧的,清浪浪的,吵着闹着,向前奔着,不知从哪里来,只知穿过古镇,到丹江去。树多挺拔,高而疏,有松有柏有杉,也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灌林丛生,密而多刺,刺中带花,黄的,白的,紫的,有蝴蝶翩翩起舞之上,有蜜蜂留恋忘返其间。你正看得出神,突然眼睛一亮,闪现一物,灵活矫健,身小尾巴大,小耳朵小鼻子小嘴巴集中在一个小脑袋上,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定睛一看是只小松鼠。它坐在树根上摇头洗脸,你禁不住想接近,刚一动身子,它一转身,滋溜一下上了树,顺着树杆往上爬,飞快,头也不回,一眨眼到了树梢,翻身往树枝上一坐,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摇摇尾巴,一会儿又用嘴拱它的肚皮,一副挑衅的样子。听见嘎喇喇叫,仔细一看,一只,二只,三只,七八十来只,有的长在树上一动不动,有的忙着爬上爬下,有的在枝柯之间攀登跳跃。这小玩意儿,精灵古怪,身巧敏捷,想抓住,比登天还难。

林中多鸟,盘旋其间,声朗而有韵,响而翠,风铃般由远而近,直抵心灵,极动听,让人驻足忘行。四处搜寻,太远,看不清,不知为何鸟。不识也罢,且留一份想思在心间。

半山腰的林子里多坟地,可能刚过清明,红彤彤的鞭炮纸满地都是,风过处,连滚带爬地乱窜,烧过的纸钱堆清晰可见。有碑,从碑两侧像臂膀一样伸出两通半人高的墙,成扇形向后护着坟地,讲究的还在前面依地势修筑了一小小阳台,有护栏,很特别,像门前空场,若在那个世界嫌闷了,还可以出来遛达一圈,在阳台上透透气,晒晒暖,看看景。这与我们宛地平原不同,也与镇西山上的不同。镇子西山上也有坟,且在山脚山腰,荒草之中,堆出一个土馍头,也有碑,不大,只有东山的一半,无墙,也无路,往往正向上爬着爬着,眼前突兀冒出几个,虽是白天,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膈应。山下就是白浪河,白浪河下是丹江,“头枕山,脚踏川,世世代代出高官”,此话是我前年闲游西安秦皇陵从一个自称祖传三代的风水大师那里拾来的,不想在这一带也挺流行。

差点忘了,东山属河南,西山归湖北,虽一河之隔,同饮一江水,风俗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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