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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的梅子黄了。地上、矮墙上、长条花盆里，清晨总会新落下三五个熟透的梅子。每年此时，毛叶铁线莲的花期也应该到了。 如果说铁线莲是“藤本皇后”，那么作为世界大花铁线莲老祖宗之一的毛叶铁线莲，则可称之为“皇后中的皇后”。周六，我们一家驱车前往太白山，循着节气去一探芳丛。
初夏太白山，目之所及，千山葱茏，万物勃发。打开车窗，深吸一口，空气里漂浮着草木的清香。 大山是寂静的，也是热闹的。草木无言，在阳光雨水中潜滋暗长。溪水冲击石头的轰鸣声，鸟儿婉转的歌声，穿过无边无际的绿意，送到耳边。我喜欢通过声音去辨识那些不知藏在何处的鸟儿们。 强脚树莺鸣声悠长，尾音忽然拔高而且还会拐一个弯；黑短脚鹎的声音最奇特，听起来像猫叫；栗背短脚鹎的叫声清脆、短促，大山雀“金子块、金子块”的声音，是最熟悉的，只是不知那短粗的“嘎嘎声”是谁？
车才过明堂岙村一小段路，崖壁之上一种白花藤本植物，就让我们忍不住停车了。 我站在马路边，仰望那瀑布般倾泻下来的雅致白花，原来萝藦科植物黑鳗藤的花期到了。黑蔓藤之花与名，反差挺大，明明洁白无瑕，名字里却有个黑字。“黑”是因为花朵破裂之处会流出紫黑色汁液，“鳗”就不知作何解释了。三哥曾经撰文，说它们像鳗鱼一样在大树上钻来钻去，或可备为一说。
路过一个港湾式停车处，无树木遮挡，正好眺望远方。于是再次停车，窗前和悠悠在路边观景，拍江南越橘的绿色小果，我背着相机沿路下行寻找有趣植物。 路边，毛八角枫已经开到后期了，半数以上花朵开始凋谢，其间也有一些初开的，白色花瓣顽皮地反卷着，露出了修长的黄色花药，看起来优雅而迷人。
一抬头，一只大斑豹纹尺蛾正停在一种乔木的细碎小花间吸着花蜜。再仔细一看，树叶子是菩提树那样的心型，一个个小碎花花序上面，还有一条条淡绿色的条状苞片，很明显，这是锦葵科椴属的最显著特征。根据林海伦老师《探秘天童太白山的北坡疏林》一文考察结论，“太白山上看到的椴树种类都是南京椴”。原来南京椴开花了，成功加新一种。
南京椴边上，还有一种密密开着黄绿色小花的藤本，感觉像尾叶挪藤的具体而微，有点眼生，不知何物？回来比对资料，让我大跌眼镜，原来是马钱科蓬莱葛属的蓬莱葛。 平时刷山，蓬莱葛那长得有点像络石的幼苗，不知看过多少次了。虽然蓬莱葛和络石不同科不同属，因为叶形类似，果实红色，它还有一个“红络石藤”的别名。其成熟植株叶上，已经没有了沿中脉分布的白中带绿的龟甲状斑纹，而且还有点变宽变绿，这的确让人难以辨认。这是我首次拍到蓬莱葛的花。
大自然真像一个大盲盒，每次来到山野，永远不知道它会给我们呈现什么。这么短的一段路，就看到了三四种预料之外的有趣草木。这是我们喜欢不同季节去刷同一座山的最大乐趣所在。 崖壁边的绿叶之间，缀着不少红宝石一样的聚花果。两个徒步的人还以为这是山莓，其实它们是桑科构属的藤葡蟠。
我尝了几个，甜中带点青味，味道不错。于是折了一根红果累累的枝条，兴冲冲地回到车边，要和她们母女分享美味。 悠悠接过果子，没有立即放进嘴里，两指捏着细细端详，皱着眉头说上面有钩子，不大肯吃。我说这是桑葚的“亲戚”，并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但也被她吐在纸巾上了。窗前倒是很爽快地吃了两颗，觉得挺甜，但之后疑惑地说舌头上似乎有东西黏着，恐怕真的是倒钩。 回家查新版《浙江植物志》，有提到“果不宜食用，因其小果上的宿存花柱呈硬钩状，食后令人不适”。原来悠悠的警惕和戒备是有依据的。估计我的舌头比较她俩粗糙一点，我吃了七八颗都没啥感觉。
我们继续上行，寻找目标物种。几个拐弯盘旋之后，山谷那两棵刺楸树出现了，第一个目的地到了。 路边去年拍过的那棵毛叶铁线莲，果然又开出了比手掌还大的花朵。但因道路拓宽，且加装了刷着银色油漆的护栏，下坡地方更陡了，没法接近拍照片。我带着悠悠去寻找另一处去年拍到更多毛叶铁线莲的小山坡。
边走边搜寻崖壁的树木灌丛，走了好远，却只看到一朵毛叶铁线莲。走在后面的窗前突然惊喜地叫住我们，说她找到了入口！我们折回去，爬上熟悉的小山坡，远远看到林间一丛开花的毛叶铁线莲，三朵已经开淡的大花，交相重叠，非常惹眼。 我们在林间四处搜寻，发现今年花开得并不比去年少，只是攀爬上路边枝头的花几乎没有了，花儿们多在藏在郁闭的树木枝间，刚才我正因此错过了入口。
此处共有八株毛叶铁线莲，比去年似乎多了两三株。它们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有的低低地挂在大树旁，有的高高爬在枝叶间，还有的攀附于矮灌木之上，花朵大大小小，颜色有浓有淡，有些花萼上还被虫子咬出了很多洞洞，但都是那么雍容大气精致美好，很开心它们依然还在这片林间安安静静地盛放着。更开心的是，在它们最美好的时刻，我们又来到它们身边，于是这个夏天便是完整的了。
毛叶铁线莲是一种不按《中国植物志》生长的花。比如该志说其“单花顶生”，但偏偏有些植株是3朵花构成的聚伞花序。该志还说毛铁“萼片常6枚”，但我们在一个聚伞花序上，会看到4、5、6枚萼片都有的花朵，中间早开的花朵最大，萼片是标准的6枚，次开的花小一些，萼片5枚，最晚开的这朵，花最小，只有4枚。这么不讲规矩的花儿，给植物分类学家描述植物带来不少小麻烦。去年新出的《浙江植物志》，终于把这些例外情况都补齐了。
去年来看花时是雨天，我们遭遇了多只山蚂蝗。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特地随身带着打火机。虽然周六阴天，地上比较干燥，但还是先后有四只山蚂蝗爬到我的鞋上、包上，有三只被我处以了“火刑”。不料在驱车前行时，居然还有一只爬到了我卷起裤管的小腿上。所幸在它们下嘴之前，被我觉察并一把扔出车窗外，真是便宜它了！哎，毛铁多的地方山蚂蝗也多，果然仍是定律。
看完今天的目标物种，本可回程了。但悠悠第一次来太白山，我们带她去看看山顶风光。 一路之上，鼠李科多花勾儿茶那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实，可比二月之花，这是宁波夏日山间的常见景象。山茱萸科的灯台树也开花了，宫廷蜡烛台般的大型伞房状聚伞花序，密密挨挨，远远望去，一树如雪。
不过，比灯台树更加洁白、更加令人震撼的，是同科不同属的东瀛四照花。 在接近山顶的坡间谷地，分布着不少东瀛四照花，其中拐弯处的一棵最壮观。此花初开时绿色，之后慢慢变白。此季正是它们的白花阶段。它们花量惊人，一朵朵风车模样的花朵开满了整个树冠，上上下下，高高低低，挤得密不透风，挤得平整如云，恣意汪洋，光彩照人。我们仨面对此花，不由赞叹：太盛大了！太美好了！
根据林海伦老师的观察，东海附近的山上，多为东瀛四照花，而在四明山区，分布的都是东瀛四照花的变种—四照花。这两种四照花都是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区别在叶子。四照花叶片纸质或厚纸质，下面粉绿色；而东瀛四照花的叶片为薄纸质，边缘常波状皱褶，下面呈淡绿色。
在鄞州区东吴镇小盘山上，还有一种四季常绿的秀丽四照花。2021年秋天，我曾专门去那里摘过四照果吃，其果外形与荔枝相似，甜糯可口，故四照花常被称为“野荔枝”。 我们在这棵花前流连忘返，欣赏良久，才依依不舍调转车头，打道回府。 看过了太白山的春和秋，这次又感受了它的初夏。但我们知道，我们对它的了解，还不及其丰富性的万分之一。我们要用多少时间，才能真正了解它所有的美好？ 作者简介：小山，宁波生态文化协会理事、专家委员会主任，甬派、甬上等媒体平台专栏作者。业余时间致力于发现身边触手可及的草木之美，挖掘寻常草木的文化内涵。参编《认识中国植物》，著有《甬城草木记》、《草木清欢》等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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