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复习考试时间,是校园恋情蓬勃的季节。 班里已经有两对公开了。校道上、教室里,处处有恋人成双入对,形影不离。进入恋爱的男生立马变成劳动模范,打开水、打饭、拎书包,在女朋友身前身后屁颠颠忙得不亦乐乎。女生则顿时变得手无拎水瓶之力,肩不能承书包之重,到了寝室门口,如果需要掏出钥匙开锁,那也是女朋友们不可独自完成之任务,必须男朋友动手才能开得了门。 陈寅每见到女同学娇娇不胜之态,就想笑,也疑惑,怎么一恋爱大好的女孩就都丧失了基本的自理能力。 一天晚上,十点半了,校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陈寅在教学楼前遇到景旭,两人就边走边聊。 “你看,女孩一谈恋爱就变成这样。好像路都不会走了。”陈寅小声说。前面走着一对情侣,男孩背着两个书包,拖着女孩往前走。 “你不想谈恋爱呀?”景旭问。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挺好的,很有力量感。”陈寅笑着说。 “哎,你的感觉有点怪。”景旭叹了口气。 于连盛竟然恋爱了,对象是同班的贾春玲。 贾春玲住陈寅对面宿舍。周六晚上,宿舍的女孩们各自有约,都不在,陈寅正打扫卫生。突然,听到于连盛的声音,陈寅以为是来找自己的。以前于连盛来过陈寅宿舍几次,有时是和景旭一起来,有时是单独来,有时是因为班里的工作,有时是因为业余党校的学习。景旭和陈寅都写了入党申请书,于连盛接受党支部的委派,负责两人的培养工作。 陈寅走出去打招呼。于连盛和贾春玲正从楼梯口转过来,看见陈寅,春玲笑了一笑,于连盛只顾笑着和春玲说话,对陈寅视而不见。 于连盛今晚说话的声音特别大,笑得也有点夸张。 陈寅退回宿舍继续扫地。对面的宿舍里有好几个女生在,于连盛说笑不断,似乎是宿舍的核心主角。 恋爱就恋爱,为什么不理人呢?不是好朋友吗?一恋爱就六亲不认?陈寅有点生气了,没想到于连盛是如此薄情的人。 唉,哪天景旭也恋爱,她就没有好朋友了。人间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永远不毕业的大学,毕业了就天各一方.........想着,想着,心里万般不舍与难受,陈寅流出了眼泪。 也是怪,大学前,陈寅的好朋友都是女孩,她与男生是不来往的。进了大学,却和几个男生特别谈得来,这几个男生都是爱读书、有见解、求上进的人,其中,交往最多的就是景旭和于连盛。 对面仍然不断爆发出笑声。于连盛俨然是众星捧月的男主角,他轻快俏皮的声音响起,几位女生爆发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这笑的声浪似乎锚定了陈寅的耳朵,直线奔袭,让陈寅的宿舍更显寂静,让陈寅更加的形单影只,让陈寅更加烦躁。终于受不了,她要去找景旭。 陈寅在三楼教室找到了景旭。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教室后山脚下的湖心亭中,在石墩上坐下。湖边的路上不断有人走过,路灯发出橘黄的光。湖心亭远远的,像个世外的孤岛。 陈寅告诉景旭,于连盛恋爱了,和贾春玲。 “很正常啊,谈恋爱”。景旭用很老练的口吻说。 “但他不理人。” “他谈恋爱,你很难受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失去了这个好朋友。以后我会不会再失去你这个朋友?”陈寅的眼泪又出来了,这是她大学以来第一次在同学面前流眼泪。 “哎,陈寅啊陈寅,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不怕我生气么?”景旭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埋怨。 “你生哪门子气?我和你预先说好,以后不管是你谈恋爱,还是我谈恋爱,我们都永远是好朋友。不能像于连盛这么重色轻友。” 景旭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好”。 和景旭聊天,陈寅的情绪得到释放。她还有景旭这个好朋友,其实,她和景旭才是最好的朋友。 景旭不愿多坐。站起来,说:“你好了吧?我要走了。” “你要记得你今晚说的话,永远做我的朋友。”陈寅边说边站起来。 “不!我不要做你的朋友,我要做你的男朋友。”景旭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陈寅,快速地说完这句话,转身跑了。 陈寅惊呆在湖心亭的夜色里。 第二天,周日。陈寅一个人逛街去了,不是买东西,只是逛。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时而发呆时而苦笑。这众多的人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没人会注意到她。她要在陌生的人群中静静,要不受干扰地想想。昨夜景旭的表白和昨夜的梦,都惊到了陈寅。 陈寅一直觉得自己不漂亮。皮肤太白,白到没有血色,头发四面乱卷,而且枯而黄,嘴巴太大,两颗门牙之间缝太宽。美女都是樱桃小嘴一点点,似颦非蹙罥烟眉,陈寅除了眼睛大,其他似乎都与美女特征反着来。上大学后,也有人当面说她气质好,是的,丑的女孩只能说气质好,她如是想,这正说明自己的长相只能让人避而不谈。她一直以小说《简爱》中的女主角简爱自比,要做一个自尊自爱、内心丰富的女人,她的罗切斯特,那个唯一能懂她、发现她独特美丽的、成熟忧郁的男人,肯定在某个地方等她。 景旭应该不是那个人,景旭还是个毛头小伙儿,是同学是好友,是一起成长的人。 李老师呢?他当然不是,他都结婚了。昨夜的梦,真奇怪,按弗洛伊德的说法,难道我....... 梦里,李老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插着鼻管,呼吸困难。他的家人围着他,似乎已经是临终时刻。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透过天花,他看往无尽的虚空。那里有力量拉扯着他,他无力挣脱,他拼出最后的微弱的力量,喊着“蓉!”“蓉!”。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什么,即使听清了,也没人知道“蓉”是谁。但陈寅知道,李老师最后叫出的名字属于她,属于陈寅。“蓉”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称呼。陈寅是李老师在世间唯一牵挂的人。陈寅大哭,然后醒了。 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李老师是陈寅初中时的语文老师,比陈寅只大七八岁,年轻健康得很,陈寅也从未被称为“蓉”。奇怪荒诞的梦,但陈寅知道梦中的情绪是真的。 陈寅曾经盼望,盼望李老师病或者残,而且是重度的病残,重到他的妻子不要他了,让他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然后陈寅义无反顾、光明正大地来到李老师的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陈寅的秘密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一个小姑娘,怀揣着惊天的秘密,独自忍受着思念、失望和学习的艰苦,从13岁到19岁,6年时间,读完了初中、高中,进到了大学。她是一个天真烂漫快快乐乐勤学上进的姑娘,谁知道她心里憋着热烈的,无法诉说,无法宣泄的情感呢。她多么坚强,那无人知晓的热情没有把她烧融,没让她崩溃,只是让她学习更加忘我。陈寅要听从李老师的鼓励,要成为李老师期待的样子。 初中毕业,陈寅考到县一中,离家寄宿。高一第二学期的一个黄昏,父亲在县里开完会来陈寅宿舍看她。陈寅不在,父亲坐在陈寅床头等。枕头旁边一摞信被父亲发现,拆开看时,竟全是李老师写给陈寅的。信的内容无异样,都是鼓劲加油关心学习的话。只是信太多了,一周二封。陈寅和李老师都是收到信就回,一来一往,一周足够通信两次。 父亲对陈寅破口大骂,口不择言。那以后,陈寅再写信,李老师就回得慢了。估计父亲也找过他了,他是父亲的同事。 有次周末回家,父母在隔壁聊天,陈寅隐约听他们在聊李老师。母亲说李老师很优秀,父亲说越优秀越麻烦。 陈寅高二时,李老师结婚了。暑假结的婚,新房就在学校里。很多同学去祝贺,吃喜糖。陈寅不肯去。那晚,陈寅在被窝里无声哭泣好久才睡。以后陈寅再也不曾写信,只是偶尔和同学一起去看看老师和师母。 上大学后,陈寅不常想起李老师,只有晚上卧谈会上,女孩们分享恋爱故事时会有一丝悸动。她平时心静如水,近乎忘却,谁知道啊!在景旭表白的当晚,陈寅就做了这样的梦,缠绵悱恻、凄美动人。 不曾忘却,怎能接纳新人。 陈寅的罗切斯特是谁呢?陈寅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还没有遇到。 周日晚自习,陈寅点了一下景旭面前的书本,景旭跟着陈寅出了教室。 陈寅说:“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景旭不说话。 “我们要不断交,要不继续做好朋友。只能二选一。”陈寅说。 景旭转身进了教室。拿了书包,走了。 接下来的一周,除了上课,陈寅见不到景旭。课间即使二人眼神相接,景旭也会躲开。 看来是断交了。陈寅尽管遗憾,也只能如此了。 考试,放假,开学,时间像水一样流。 开学第一天,景旭主动找到陈寅,说:“算了,我投降,回到以前吧。”能回到从前,陈寅很高兴,当即答应。他们仍然是好朋友。 开学没几天,于连盛下课时拦住陈寅,要和她谈谈。两人来到教学楼旁边的花园,在大理石圆桌旁坐下。 “对不起,我骗了你。”于连盛红着脸说。他本来就长得黑,黑里透红,红得隐蔽,但歉意明显。 “你骗我什么?”陈寅奇怪。 “我和贾春玲谈对象是假的,我是想激你。” “啊?!”陈寅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收到信也不理我,对我不理不睬,我很气愤。我要让你看看,你不要我,别人会要我。” “你什么时候给我写过信呀?” “上学期、放假前、假期我都写过,在火车上也写过。” “那个署名'孤独行者’的是你?” “是呀!你从信里看不出是我?” “我都不认识这个人,信没怎么看。” 于连盛叹了一口气。说陈寅看到他长冻疮很着急的样子很像他的妈妈,从那天开始,陈寅的样子老在他眼前浮现。他已经爱了很久了。还问,他对陈寅这么好,陈寅怎么没感觉。 “贾春玲爱你吗?”陈寅问。 “不管她爱不爱我,反正我爱的是你。”于连盛热切地说。 “你这样,对不起春玲。她会伤心的。”陈寅说。 “我也没办法。你对我恋爱的事无动于衷,我的策略失败了。我已经和她分手了。”于连盛看着陈寅,请她给个相处的机会。 陈寅拒绝了。于连盛本来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怎么会演这么一出。 “我会一直等你,等10年,等到30岁。”于连盛不妥协。 陈寅说:“我们不可能的,等多久都没用。” 两人不欢而散。陈寅知道,从于连盛说出假装恋爱起,和他之间就有裂缝了,不可能回到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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