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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西涧,你在哪里?

 冬不拉拉 2023-06-09 发布于新疆

2023

滁州

欧阳修作为一代文宗,他的光芒不仅照亮了宋代文学的天空,也点燃了滁州文化的星火。他给滁州留下醉翁亭、丰乐亭等历史遗迹,留下《醉翁亭记》《丰乐亭记》等不朽诗文,留下心怀天下的醉翁精神,留下“文以载道”的千年理想……醉翁文化的产生,标志着滁州文学真正融入了儒学的大潮流,在中国文化史中占据一席之地。他知滁时间虽不长,但是滁州文学的发展史一直伴随着景欧传统。

斯人虽已逝,吾辈当永怀。欧阳修仙逝于1072年9月22日,在先生离开我们950周年之际,人文滁州公众号特开设“纪念欧阳修逝世950周年”专栏,选取与欧公有关之文,追寻其足迹,感怀其风骨,以承欧公风雅,传滁州文脉。

2022

9.22

滁州

一只黄鹂在唐诗里鸣叫,一千多年余音袅袅。在山水诗里,一首《滁州西涧》,画意情韵,让世人魂牵梦绕。今人慕名寻找西涧,总会被告之,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西涧已淹没在新修建的城西水库中……难免令人失望。

近些年来,本地人也把城西水库称为西涧湖,可见人们的“西涧”情结。面对“现实”,内心终究是不舍的、矛盾的。

无数年碧波荡漾的西涧,承载着文学美学意蕴和厚重历史文化,难道就这样在我们眼前消失了吗?


1、乌兔河是西涧下游一段,不宜代表整体西涧水系

不少人认知的滁州西涧,即乌兔河,在城西由小沙河和大金河交汇,由西向东入上水关,被城西水库作为库址没入水底,这是事实。人们认为乌兔河就是西涧,其根据梳理如下:一是有史据。清光绪年间滁州知州熊祖怡纂修《滁州志》中“舆地志”记载:“小沙河……又东,合金家桥之水,为乌兔河,有桥曰乌兔桥。又东入上水关,以在州之西,又名曰西涧,唐韦应物《滁州西涧》诗,即指此。上有野渡桥,即取诗意也。”二是有物证,据当时居住附近的老人回忆,滁城西门外野渡桥边上还建有野渡庵。三是有诗证。清著名诗人王士祯在历史上有无西涧这一问题争论上,为滁州站台,否定滁州西涧是六合芳草涧的说法。他还亲自来滁考察,作《题野渡桥》:“西涧潇潇数骑过,韦公诗句奈愁何?黄鹂唤客且须住,野渡庵前风雨多。”此诗具有史料价值,既肯定滁州西涧是客观存在的,表达怀念韦公之意,又证实后世西涧边建有野渡桥、野渡庵,反映了滁人对韦公的敬仰之情,不因时光流逝而消散。

西涧就是乌兔河,已沉入城西水库中,很长时间以来,几乎没有人怀疑。十多年前,本地一文史爱好者质疑此说,他在报纸上发文,认为“西涧古渡”在赤湖铺,小沙河才是西涧,只是未引起反响,西涧已消失仍占主流意见。滁州西涧——乌兔河——沉没于城西水库,似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我对此先是怀疑,后经多次实地考察,认真查阅分析相关资料,已知其实不然。说乌兔河是西涧乃认识误区,原因是乌兔河不等于西涧。从哲学观点看,一小部分不等于整体。西涧是整体,包含了乌兔河,而不能反过来说,小部分的乌兔河就是整体西涧。

我们应该准确了解韦应物心中、笔下的“滁州西涧”,这是判定西涧是否存在的一个主要标准。可以肯定,韦诗所指的滁州西涧是一条完整水系,其发源、涧流、归处俱全,历历可查,绝非指一段河流。正如韦应物把滁州州城以西连绵不断的群山统称为西山一样,他也为这条穿行于群山之间、上下贯通的水系起了一个西涧的总名字。诚然,这条水系一段一个名字,有的保留至今。

西涧发源于南谯区和全椒县交界的滁州西南山区,有东、中、西三个源头,西源头花山水量最大。三个源头活水汇聚为上游赵家河、三叉河,向北入中游赤湖涧、石濑涧,再往东转下游乌兔河、内城河,归入清流河。其总长度约五十里,水体碧波清澈,水路婉转跌宕,中游涧水汇聚两侧丰山、关山山脉多处山溪,下游乌兔河地势低洼开阔,也是城西水库兴建之地。这条水系上中下游三段,古今如述至少有六个名字。据2012年版《滁州市水利志》,西涧水系上中游统一称为小沙河,从所拍航拍图看,水道延续至今、保存完好,十分值得庆幸。那么从现在情况来看,小沙河,加城西水库、内城河,就等于唐代天然的西涧水系了。城西水库为现代人工开发,是时代艰苦奋斗的壮举造就的滁城“大水缸”,它的供给水源主要靠小沙河,即西涧上中游。据统计,后者年平均输送洁净水源近5000万方立方米,是万万不可缺少的库水水源。城西水库一直隔南大闸和补水暗渠与内城河相通;后修北大闸,又经泄洪道与清流河相连。去年开工城西水库加固工程,重建北大闸,封闭南大闸,更加强了西涧上中游、城西水库和清流河的联系,以保证西涧水流得通、蓄得足、排得下,确保滁城饮用水供应和岁岁安澜。

随着《滁州西涧》的传播和旅游热的兴起,访古探幽西涧的游人会越来越多。如何正确介绍西涧,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滁人不负先贤,保护了西涧和周边生态环境,而西涧惠泽滁人,提升滁州山水知名度,更是功德无量,这是人水和谐的经典例子。西涧下游一段变身水库,可看作西涧的扩容和提升,乃是时代进步的华丽转身,而山与水的进一步融合形成的美景,也是对韦应物最好的告慰。韦应物在《西涧种柳》五言古诗里,最后深情地吟道:“延咏留嘉赏,山水变夕曛。”今人在城西水库大坝上眺望着山水相依、夕阳余晖下的山光水色,吟诵古人脍炙人口的诗句,不正是韦诗意境的再现吗?

图片西涧中下游结合部水面。

2、韦应物钟情的滁州西涧,成为他的精神栖息地

笔者所持西涧是一个水系的观点,不是臆测,是有充足根据的。西涧等于今天的小沙河,即西涧上游赵家河、三叉河,加西涧中游赤湖涧、石濑涧,再加西涧下游乌兔河(现城西水库)、内城河,共同组成西涧水系。韦应物在滁州诗中对各段皆以“涧”统称之,明显是作为一个水系看待的。韦应物之所以称“涧”,本西涧中游赤湖涧、石濑涧,涧水两边幽谷丛林,是名副其实的涧水。将上下游河名统一纳入涧名中,以此统一全水系,以“滁州西涧”命名,既点明地理方位,指出水的实质,名字又简明响亮。

这一富于诗意的水系名称,可谓是此水在群峰丛林中百转千回、又从容出山的写照,同时反映出韦应物钟情、宣传西涧的独特用意,使她从默默无闻最终达到与琅琊山山水并称的高度。用今天的话说,这是韦应物成功完成了对滁州山水的创意策划和推介。

爱诗的人皆知,唐诗惜字如金。韦应物在滁州诗中,先后提到西涧多达九次。其中《滁州西涧》等三首诗,直接以西涧为题目。细读他的这些诗,了解他如何认识和融入西涧的,从中探寻他从发现西涧、美化西涧、再到隐居西涧的心路历程,也帮助我们更完整地认识西涧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完整水系,乌兔河仅仅是其下游一段。

韦应物于唐德宗建中三年(782)秋到任滁州刺史。公务之余,遍访滁州山水,与琅琊山水结下不解之缘。他在《游西山》诗里表白心迹:“所爱唯山水,到此即淹留。”韦应物性高洁,好藏书,喜幽静,所以他与地处寂静、碧流潺潺的西涧一见钟情。在这首诗里,隐含了他对西涧源头的探访,即颔联“弄泉朝涉涧,采石夜归州”,这句写寻水,与颈联“挥翰题苍峭,下马历嵌秋”,写游山相对。涧水是山溪的汇聚,其源头自然是山泉。“采石”指寻找溪泉里类似雨花石光滑有纹路的小石头。韦应物此行,早有预案,骑马出行,朝去夜归,游程应很远。可推论西涧最深的源头,韦应物已到此赏玩。

自发现了西涧后,西涧水常在韦应物心中引起波澜。韦应物在地方为官,一直奉行儒家仁政思想。来到滁州,看到的现实是“邑有流亡”,耕种的农民“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自己也无力解决民生疾苦,自叹“无术”,不免产生自责和内疚心理。加上思乡和担心亲人的安危,内心充满了忧虑。公余沉浸琅琊山水,是他拓展胸襟、释放压力的最好方式。碧波婉转、默默流淌的西涧,给了他极大的精神安慰。他想为西涧做一些事情。他想到了在西涧边种柳,既美化了西涧风光,又表达了慕陶之意,寄寓他的理想。他带领僚属在西涧边种柳,选择的地点是西涧下游乌兔河,这一段离城近,土地平旷,也方便州民游憩。韦应物还以西涧作为观察视角,了解农家的生产生活,他有名的《观田家》一诗,也作于西涧下游乌兔河。韦应物逐渐融入西涧,并以此观照自己在滁的岁月。

随着明代两京驿道的开通和西涧中游赤湖铺桥梁的建成,原“野渡”已不复存在,西涧文化重心逐渐向下游乌兔河转移。乌兔河保留的渡口,后来有的也变渡为桥。人们为纪念韦公,除了在丰乐亭九贤祠里供奉韦公外,在靠近西门的乌兔河末端,取韦公诗意,命名一座野渡桥,南岸建野渡庵、幽草亭,也方便人们表达怀念韦公之情感。人事代谢,后世人不了解西涧渡口的变迁,便认为此野渡桥处就是韦诗中的野渡了,更不了解西涧是一个完整水系,认为乌兔河就是西涧了。其实,西门外被淹在城西水库下的所谓野渡桥,与真正的野渡虽在一个水系上,但相隔十里左右。西涧的中游被大小丰山阻隔,离城较远,城里的人并不熟悉;而下游的乌兔河,就在城外眼皮底下,似乎人们更易接受乌兔河就是西涧。但这距离真正的西涧,也即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相去太远了。

上述梳理韦应物与西涧的关系和他心目中真实的西涧,可知后人误把韦应物发现、命名的滁州西涧,这么一条源自深山、一路山溪汇聚、最后归于清流河的完整水系,肢解、缩短为一个孤零零的西涧下游一段——乌兔河,显然不合情理,与事实相悖。在乌兔河上修建水库,并不意味着西涧悲哀地消失,而是相反,两者融为一体了。从这个意义上看,西涧是滁州人的命脉,一直在跳动,不曾有一天消失,一直在碧波荡漾地流淌不息……

图片西涧中游春景,位于关山与丰山之间。

3、古代文人眼中的滁州西涧

韦应物《滁州西涧》问世后,传诵不衰。历代诗人游览、吟诵西涧的现象不断。在这里撷取两首关于西涧的诗,以加深对西涧不是乌兔河、而是完整水系的认识,也为本文添一段花絮。

明代滁州判官尹梦璧所绘诗画合璧滁州十二景,其《西涧春潮》诗:“东风吹雨过城头,洒落千山水驶流。白鸟乍惊迷古渡,青浦微露失芳洲。怪看潮势思强弩,喜听涛声欲泛舟。抚景追忆韦刺史,寻诗常伴道人游。”熟知西涧中游涧水的人,一看便知三四句分别写赤湖涧、石濑涧,也即韦应物隐居处。明代西涧除中游建赤湖铺桥外,下游还建有乌兔桥、野渡桥,一般建桥处地址原为渡口,对后世来说有三个古渡。无怪乎说鸟迷“古渡”,实际是人迷,误把野渡桥处当成真正的野渡所在地了。无疑,距离韦应物比我们近四百年的尹梦璧,对西涧野渡具体方位更清楚。

同为明代的诗人朱云在《西涧观潮》诗里,一语道破:“南谯称望郡,西涧号名津。水去遥通海,潮生毎及辰。来时沙碛满,落处石痕新。古渡今非昔,应无揭历人。”这后两句挑明,今人所说的古渡已不是昔日的野渡了,韦应物那样的古代人物也难以再现了。诗人面对不变的西涧和变化的古渡,顿生思古之幽情。诗人是把西涧作为连山通海、潮生潮落的完整水系相对待的,大凡诗人歌咏西涧春潮皆如此。仅靠西涧下游乌兔河这一段,是难以承担起这春潮使命的,古代文人对此看得十分清楚。

这也启示人们,根据乌兔河和后来其上所建的野渡桥、野渡庵是否存在,来判定西涧是否存在,这一判定标准错了,因而结论与事实背离。

图片赤湖铺石桥

4、关于西涧在哪里的答案

行文至此,终于可以回答本文的题目了。可以想见,没有西涧,琅琊山水将暗淡许多。上苍垂爱,钟灵毓秀,赋予琅琊名山名水,这是滁州之大幸。韦应物心中笔下的“西涧”,不但在文学史上永存,而且在自然界也不会消失。这是符合事物发展的逻辑的。

溯源西涧之名,不得不佩服唐代大诗人韦应物一千多年前的睿智和远见。其用意之美好,与西涧水一样,滋润和陶冶滁人。

西涧在哪里?就在滁人的身边,她就是今天仍然连成一条水系的小沙河、西涧湖和内城河。作为平时一条婉转幽静的涧水,无论水多水少,西涧从来没有消失过,一直发挥着天然的功能。“滁州西涧”是韦应物留给滁人的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

西涧水与琅琊山一样,作为琅琊山水文化中两个最负盛名、集自然与人文于一体的山水景观,在生态文明的时代理念指导下,通过人们的精心呵护、保护,将永久山清水秀、大放光彩。

今天已到了澄清滁州西涧本来面目的时候了。那种西涧已淹没于城西水库中的观点,是经不起事实检验的,也是人云亦云的陈说,就让它烟消雾散吧。

(原文有删减)

王勇|文 骆跃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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