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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三点钟，咚咚的敲门声把我和妈妈惊醒了，我们以为强盗又来了。一听是爸爸的呻吟声，就打开了门。只见爸爸浑身是血，我和妈妈吓坏了。我们赶紧把爸爸扶到床上，打了110和120。我这才仔细看，爸爸全身是伤，到处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上还缠满胶带，头已经肿大，头上身上还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我叫一只蜗牛丫，13年前发生的这起惨案，让我失去了爸爸。从此，我的生活中没有了阳光，每个夜晚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我25岁，是湖北恩施的姑娘，现在西非科特迪瓦当法语翻译。12岁前，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我的生活是令人羡慕的。我的爸爸善良、仁爱、慷慨、宽容。村子里，凡是有修桥补路的事，他都主动出钱出力。他每天读书看报，说起了话来斯斯文文的，不管走到哪里，很快就成为人群的焦点。爸爸是我最敬爱的人，也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一直把爸爸当作人生的标杆。那时候的妈妈，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她不焦虑，不随便发脾气。我英语学习跟不上，妈妈用她的方法教我，两个月我就赶上了。那时的我，自信开朗，一直是同学老师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我们家在村里开了一个超市，虽然不大，但是爸爸妈妈待人和气，价格公道，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人，都到我们超市买东西、搞批发。我们家住的房子，离超市不远。在超市的一个角落里，爸爸放了一张小床，晚上我们会留一个人值班。2019年暑假，有一个晚上，我在超市里值班。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有起来，爸爸一到超市就发现超市被偷了。虽然我们报了警，但也没有查出什么线索。也是从那天起，我总是惶恐不安，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家里能装锁的地方都装了，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全。每晚睡前，我都会提醒爸爸注意关好门窗，我还在爸爸值班的床边放了铁棍、木棒。爸爸妈妈说我太过敏了，小偷刚刚偷过，哪里还会再来，觉得我有点神经质了。可是，就在第十天晚上，强盗又来了。他们不但抢走了钱和东西，还要了爸爸的命。在等救护车和警察来的时候，爸爸断断续续地说，他遇到强盗了，被打晕了过去，刚刚清醒过来。他到处看了一圈，发现强盗已经不见了，这才回来敲门。我问爸爸，认出来强盗是谁吗？爸爸说不认识，是蒙面的，不止一个人。我拉着爸爸的手，让他一定要挺住，将来还要送我上大学呢。说着，爸爸又昏过去了。我再怎么呼喊，爸爸都没有醒来。警察把我家和超市封闭了一周，但是，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在想一个问题，凶手是谁？我怀疑了很多人，有时候看着谁都像凶手。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好大学，找到杀害爸爸的凶手，替爸爸报仇。没有了爸爸，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害怕当中，不知道怎么面对周围的人。我变得敏感，自卑，抑郁。我害怕跟人接触，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匣子里。只有那样，我才觉得安全。这时候，村子里流言四起。有人说是妈妈勾搭外人杀害了爸爸。失去爸爸，妈妈已经支撑不住了。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她几度崩溃。之后在学校，我每天都昏昏沉沉的。爸爸那晚出事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中放映：满屋子都是血，到处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黑暗中那股凛凛的杀气……我变得孤僻，自闭，每天孤零零的，成了同学眼中的怪人。过去那个聪明伶俐，阳光自信的女孩死亡了。后来，妈妈再婚了。我觉得妈妈背叛了爸爸，于是就对妈妈有了恨意，对那个叔叔也很抵触。之后，更无心学习了。就这样混混沌沌过日子，我以几分之差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上了一个很一般的高中。高中的同学，整天不是打游戏，就是网上购物。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可我又学不进去。看着那难如人意的成绩，我更觉得对不起爸爸。于是，我每天都非常纠结痛苦。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妈妈觉得我辜负了她的期望，给她丢人了。她不再像过去一样鼓励我，疼爱我。反而，不断否定我，谴责我。甚至到现在，她依然拿我的初高中成绩数落我。我终于明白，爱是有条件的，也是有代价的。高考，我毫无悬念地落榜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怪兽，虽然你很高大，但我不怕你哦）后来，妈妈找熟人，让我去了外地一个很有名的中学复读。那个中学，一个班就可以考7、8个北大清华。优秀，是一种习惯。我曾经也那么优秀，现在我的灵魂生锈了，人麻木了。在一群优秀的人堆里，我压力更大了。我本来身体就弱，在高强度学习压力下，三天两头生病。每次去输液，我躺在诊所的小床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顺着透明的管子，流进我身体，我就觉得特别放松。第一年复读，我还是只考上了三本。面对这样的成绩，我不甘心，于是又走进了“高五”。最后，我终于考上了湖北工程学院。“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网上书上描写的法国那么浪漫，我想亲自去体验一番，于是就选了法语专业，想着这会让我离这个梦想更近一些。尽管提前了解过法语难学。真的开始学习，才知道有多难。法语的发音部位和使用的口腔肌肉，与英语完全不同。我经常会不自主地用英语的发音方式说法语。大学宿舍是四人间。有个同学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摔摔打打。所以，除了睡觉，我都躲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付出多少，得到多少，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因果法则。慢慢的，我感觉越来越轻松，成绩也越来越好。最让我庆幸的是，我的法语老师特别好。她温婉，娴静，对待学生很有耐心。每次上课，她都会叫我发言。她像朋友，也像姐姐。我写论文、找工作，她都给了我很多建议和帮助。这么多年来，高强度学习，作息不规律，我满脸长了痘痘，身体也出现了各种小毛病，感觉身心俱疲。后来听学姐说，法语专业就业难，就算研究生出来也不好找工作。想想，就算考上，我还得熬三年。于是，我就没有做准备参加了复试，自然是名落孙山了。之后，我开始了考编之路。因为，妈妈觉得端公家饭碗不光牢靠，更重要的是体面。我考过教师，考过“三支一扶”，往往是一个岗位几百人抢，最后都没有考上。2022年12月，经学姐介绍，我来到了西非的科特迪瓦，在一个央企的海外项目部当法语翻译。之所以选择这个工作，一是因为我大学的毕业论文是《法语专业毕业生在非洲工作的跨文化交流困境分析》，我想亲自印证一下我的分析是否正确。当然，我也想趁着年轻多挣点钱，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想象中的非洲，是贫穷的、落后的。传说中的非洲，是混乱的，到处都有抢劫偷盗的。而真正的非洲，其实没有那么糟糕。科特迪瓦，在法语里是“象牙海岸”的意思。这里曾经是法国殖民地，官方语言是法语。这个国家，居然有两个首都。一个是经济首都阿比让，素有“非洲小巴黎”之称；另一个首都是亚穆苏克罗。科特迪瓦，曾经是最繁盛的西非国家之一。因为腐败、移民和内战等原因，致使经济一蹶不振。科特迪瓦贫富悬殊，穷人吃不饱，没衣服穿，看不起病，甚至连鞋子都买不起，很多人都是靸（sa）着拖鞋吧嗒吧嗒去上班。可是，富人住豪华的海景房、独栋别墅，有司机有佣人。因为是多民族国家，这里不同民族的习俗很不同，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制和一夫多妻制并存。居住在东南沿海的埃布里埃族人，便是一夫多妻。只要家里最有地位的妻子同意，便可再娶。妻子越多，代表这个男人越富有。因为我国“一带一路”的伟大倡议，中资企业在非洲这片神奇的土地上遍地开花。有做基础设施建设的，有投资办厂的，有做外贸通讯的。我所在的企业，就是修建高速公路的。我是法语行政翻译，工作很琐碎，也很繁杂。我负责当地员工人事协调，与当地相关部门沟通对接，还负责日常行政后勤保障，以及当地员工的工资结算等。可以说，上至对领导请示汇报，下至与厨师、司机、保洁沟通协商，都是我的工作。比如，零时需要用车，我就要跟司机沟通。再比如，花园哪里需要修剪，我也要和园丁去交流。因为事务繁杂，公司还给我配了一名助理。他是一位心地善良的黑人小伙儿。刚来非洲时，我每天用蹩脚的法语跟助理沟通，闹了不少笑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告别了你猜猜我猜猜，在工作上有了很多的默契，我的法语口语也有了进步。偶然间，我发现我的助理竟然是研究生学历。我的月薪是10000左右，他月薪是3000多，差距很大。但是他的工资和当地工人的比起来已经很高了，当地公职人员月薪才2000多。虽然工资低，但是科特迪瓦物价却很高（本地特色的除外）。科特货币为西非法郎，和人民币的汇率是1比80左右，即1元人民币约合80西非法郎。在小商店，一瓶普通的矿泉水，大概要500西非法郎，折合人民币要6.25元。在国内九价疫苗不到4000元，我没有预约到。在科特首都阿比让，我花了610000w西法郎，折合人民币6977元，好心疼。可能是因为物价高吧，这里二手货特别盛行。从日常生活用品到家电汽车，都有二手货，并且很多都是来自中国。我的工作需要经常去当地政府部门，这里的工作人员态度温和礼貌，没有一点“官气”。当地节日很多，他们又特别注重休闲。所以只要是节日，无论给多少钱，都没有人愿意加班。他们不愿意多加班，但是维权意识很强。科特迪瓦的劳工法对资方比较苛刻，劳动保障组织也倾向于为工人说话。工人通常2-3年就要求提高工资，增加福利，资方如不答复就罢工。国内劳资纠纷问题比较少，所以刚到非洲时，看到当地员工动辄罢工，我感到很不习惯。后来，早上去上班，经常会被工人堵在门口闹事，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起因是当地工人认为前期的工资不合理，他们提出要重新核算工资，让公司予以补偿。在几个刺儿头的煽动下，几百名工人工人准备罢工，公司召集他们来谈判。作为翻译，我首先稳住了这些头目的情绪，不让他们煽动更多的人参与其中。据我观察，这些头目也并不是真的想替工人维权，只是想以此要挟公司给自己多些补偿。我就按照领导吩咐的，告诉他们，如果罢工，将来补偿人人有份，分到他们手里也没有多少。公司出于安全考虑，不允许一个人去玩。如果出去，都要有司机、同事陪同。2023年2月的一天，我和同事们打算去森林公园，想近距离了解动物世界。一路上，我们看见沿途的灌木丛，留下许多被火烧过的痕迹。一打听才知道，这竟然是科特当地人为了吃上野生动物肉，烧荒烧山造成的。2023年1月27日，我去参观了慕名已久的和平圣母大教堂。这个教堂位于科特迪瓦政治首都亚穆苏克罗，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列为世界上最大的教堂。走进教堂，感觉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精美绝伦,好像都不足以形容。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教堂门票只有 2000西法／人，折合人民币20多块，但是带相机得另外加5000西法，比门票还贵很多。他们到底是为了禁止带相机呢，还是为了收钱？这里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地穷人生活习惯很差，安全意识淡薄。他们用手抓着吃饭也就罢了，高速路上堵车了，突然就有呼啦啦的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来了。他们头上顶着东西，挨个敲车窗卖。那场面很壮观，也很让人震惊。掐指一算，我来科特迪瓦已经6个月了。这份工作，是我走出大学校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但是，确实不是我想象中的工作。工作地点远离市区，网络信号差，还要时刻担心感染疟。所以，即使天气再炎热，我都长衣长袖全副武装。工作上，同事大部分都是男性，会有被骚扰的情况。工作久了，新鲜感褪去，会感到特别无聊。有时，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在感情方面，我与男生接触不多，学生时代比较内敛害羞。我喜欢温柔爱干净，斯斯文文的男生。大学阶段，在网上听歌，结识了一个广东的男生，因为异地，分分合合几次，未来充满不确定性。我心目中的爱情，是彼此妥协，彼此成就。我特别重视情绪价值，觉得两个人平平静静，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我期待那个合适的人出现，我喜欢一切水到渠成。最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我很认同。在公司里，帮厨的是女大学生，园丁已经40岁了，才考上大学。他们虽然物质没有我们富裕，但是，他们活的开心、自由，不内卷，不焦虑。在非洲，通过与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信仰的人打交道。我学会了用一种更全面、更开放、更柔和的角度看世界。过去，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标准，给了我的成长太多枷锁，我曾被它的标准一次次否定。现在的我，只想用心活在当下。虽然我是一只蜗牛，但我想慢慢爬，终有一日，我会无限趋近于自己的目标。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在的父亲离去的阴影中，随着时间流逝，我也将慢慢放下。至于杀人凶手，我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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