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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我再次到这家机关门前的时候，还没有到上班时间。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等着的人。要办事就得提前来，提前来等着才有诚意。这是大家普遍默认的一种态度和做法。 麦收时节暴烈的阳光下，气温第一次剧烈上升到了将近四十度。好在这个位置有几棵树，树下还给安装了一圈椅子。俩穿着热裤、腿上有文身的女孩坐在椅子上，旁边是几个男人。听话头，她们是来递交申请的。 接待室一开门，她们就马上冲了进去。回答是让去先写材料。等打印了材料再次进到接待室里来的时候被告知，递交要到大厅里去，不在这里。几个男女一下子就离开了接待室，接待室一下就空荡荡的了。 我觉着该轮到我说话了。 我来是要复印一下多年前一个文件的生效证明，这本来是这家机关面对当事人的一种日常事务，但是因为那位当年签署文件的法定之人已经出事了，不再当法定之人，甚至已经锒铛入狱，所以就成了谁也不管之事。 接待室给档案室打电话，档案室先说时间太长文件不好找了，又说文件还在执行部门。执行部门的说不可能，那么多年的文件早就交档案室了。档案室说不对，就在执行部门。执行部门这才说人不在，下周。上述过程大约是七八个电话来回，时间则断断续续地绵延了一个上午。 下周再打电话到执行部门，是我这个当事人自己打的，人家立刻就痛斥，我们不对外，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赶紧诺诺都挂了电话，只好再去这家机关，去接待室面对厚厚的大玻璃后面的值班人。 推诿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形式略有不同。最恶劣的一种就是这样凭着他们养成的居高临下的习惯，以教训的口气不耐烦地对你进行的训斥：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我们只对接待室，没有办公室的文件别找我们。 这就是接待室给的电话，让我直接和你联系。 那我不管，你没有资格。 说到这里他已经很愤怒，下一句好像立刻就可以是你这是扰乱秩序…… 听声音可以知道，这是个很年轻的人，大致上应该是85后甚至90后。可那语气已经与以前从某些这种身份的上一辈人那里听到的，完全一样了。这很容易被理解成是基于职业的习惯，实际上还是个人修为问题；如果说和职业有关，只是因为职业赋予了他们权力而已。 另外一种推诿是由接待室的人打电话，打到足够长了以后，甚至是连续打了好多遍以后才会有人终于接了电话，说我们不知道该归谁管，然后就放下了。 还有一种推诿是直接来自于接待室的人的，隔着厚厚的玻璃，她不开话筒，你是无法听清的。小小的窗口开在一米高的地方，你必须弯腰低头侧脸才能将自己的耳朵和嘴巴凑过去。这就会形成有些话听不全的情况，她就会勃然大怒地训斥你。至于你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没有正确回答她的问话，她就更会不屑地蔑视地同时也是肝火旺盛地瞪着你……为了继续，你只好一个劲儿地道歉，点头哈腰地承认自己没听清、理解力不够。 好在今天再来接待室的时候已经换了人，换成了一个年轻的，态度较为温和的，大约是刚刚上班不久的年轻人。她在连续打了多少个电话全部被推诿之后，泄气地要将电话号码给我，让我先回去以后有了时间再打。好像这是我们共同的失败，这一点共情使我很是感动。 但我还是说等着，我不回去，我现在有时间。心里的话是，只要回去就再也办不成了。经验证明，绝对不能回去，也不能自己打电话，自己打电话人家立刻就排斥，就能办也不给办。只有接待室和他们联系才有一点可能性。很多时候，接待室的小姑娘给他们打电话也是一种求人办事的口气，而不再是同事之间的轻松气氛了。 于是她又来了一轮，一个一个处室打过去，还是谁都不肯接这件事。最后看我始终也不离开，意志坚定，便运了运气，下了很大决心，给领导打，领导开会呢。等着吧。 时间在没有人了的接待室里静静流淌，我不敢动，好像自己动一下，打乱了一定正在运转的什么内在秩序，这件事情就不好办了。 最后终于打通了，领导说让执行部门管。再给执行部门打，依旧是不管。反复说是领导说的，电话里才说等等吧。又等了快一个小时，马上就又要到下班时间了，我已经在盘算明天几点再来的时候，居然真地就把复印件给拿了出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耗时数日，来回奔波多次，上午下午地等待，觉着完全没有希望了的情况下，这就样突然办成了。不知道是该感激涕零还是该痛定思痛。 我们生活在我们无法改变的环境中，我们是这个环境的承受者，也同时就是这个环境的缔造者。对于后者我们很难承认，可想了想，那几乎就是事实。 在几次来这家机关，长时间在接待室等着的时间里，观察到大量来办事的人，没有不等待、不反复就能很快办结的，往往一次又一次地跑，来了以后也要等了又等。 只有一种人是不怎么被推诿的，是来了就能办的。那就是穿着制服的公职人员，带着公文来调取什么材料的。互相都是一家，公事公办，不是个人在面对机关，所以很给面子。客气地让坐下等，等上一会儿，就给拿了出来，签字就可以带走。 这是能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另外一种自然就是事先找了熟人的，那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的，来了就办、办了就走。 了解了这些也就可以再次证明自己的不成熟。成熟的人总是在办事之前先找熟人，不管是多么小的事、多么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不遵守这样的规则，就至少会浪费时间精力，就会生出可能近于无限的沮丧。 生活还要继续，平常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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