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嗨，高考！高考！ 陈亚平
家里养了两条狗，一条是儿子读中学时养的，叫“顺顺”，一条是儿子读高中时养的，叫“福来”。平时“顺顺”和“福来”在院子里总要叫几声，尤其是晚上，遇到老鼠和小猫，它们会咬得更凶。奇怪的是今年高考三天，“顺顺”不叫，“福来”也不咬，老鼠躲进了洞里，小猫藏在了屋檐下，这世界，安静得让人心里不踏实。
屋里神台上的菩萨还是春节供了食品和香火，六月七日，太阳在东方准备吐霞丝的时候，我在神台前完成了所有的仪式，尤其是在仪式前把香炉擦拭得干干净净又重新在香炉里填满新鲜的大米，然后把火机开到顶位，用紫红的火焰点燃三根香，再把燃烧的香插进香炉的大米中，双手合十，立于胸前，从骨髓里蹦出祷语：仁慈的菩萨，请保佑我们的孩子“高考！高中！” 和中考时一样，高考的前一天，我特意给儿子买了三样吃的东西。在府河边买了两条鲤鱼，在九冲买了一只雄鸡，在中山街的回民餐馆买了10两牛肉。 鱼——鲤鱼跳龙门； 鸡——金鸡报晓； 牛——负重前行。 我把寓意讲给儿子听，儿子乐了，妻子笑了，我却为“中国式的教育”哭了。
考场设在新一中。离考试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候，马路两旁聚集了满眼的人群和车辆，没有喇叭声和高谈阔论的声音，仅有的嘈杂声也像是从地下发出来似的。警车、防爆车、医疗救护车、电力保障车、消防车严阵以待；保安、警察手持盾牌和防护钢叉，仿佛有种时代的穿越。
我目送儿子走进考场，此时没有言语的叮嘱，只有目光的远送和心中的祷告。 所有的考生都有一丝丝的悲壮，有一种壮士出征的沉重；所有的家长脸色凝重，此时他们在想什么？分明在懊悔自己，在煎熬自己。
为了生计，有的家长背井离乡，或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或把孩子交给外公外婆，老人们头上的白发见证着隔代的陪伴，家长不远千里赶回陪考只为了却心中的无奈。 有的家长或为了所谓的仕途，天天围在领导身旁，无暇顾及自己的孩子，当孩子走进考场的那一瞬间，他才真正地感叹，那一切的一切终于尘土。 有的家长或为贫困或为情欲；无论是贫穷的争吵，还是风花雪月的喧闹，蓦然回首，孩子们已等在考场前，为你、为你们“索债”。 最为真诚的是老师们。他们十几年的无私奉献，高考前的满满期待赛过我们家长。作为学生家长的我，虽然无力把他们标榜在庙堂之高，但是我身在江湖之远，也要由衷地向老师们表示敬意，谢谢你们的艰辛付出。  望着那成群的考生，我想：那里面在未来一定会走出高官、科学家、企业家、文学家和诗人，也一定会有农民、外卖哥、家政保姆，我的孩子也一定会从中选择一份职业，嗨！如果我们都想当“皇帝”，那谁人当轿夫呢？ 2023年的高考生，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届。“中考”时的疫情，孩子们居家隔离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家长们曾经陪着孩子们哭过，也陪着他们笑过。我和家长们一样陪着孩子上网课，挪桌子，拿凳子，给他端茶倒水，洗脚洗脸，买笔买纸，烧饭炒菜，一天三餐，面粉变馒头，大米变饭团。我跟儿子在阳台上踢球，我让他放松；我还把家里的书桌跟饭桌组合在一起，跟儿子玩起了家庭乒乓球，我让他赢球，增强他必胜的信心；我对着网课老师发的答案，一个个字母的校对，一个个词语的核查，我想充当孩子的临时家庭教师。
高三上学期，孩子们又遇到了“静默”的时段，在居家隔离的日子里，作为父亲的我，一边在家里看着徐曙光先生和他女儿合著的长篇纪实书籍《做父亲，不许失败的创业》，一边监护着儿子上网课。我每天搬个凳子坐在他的身边，我的任务是随时给他倒水，送牛奶，削水果，或是把他随手丢在桌面上的废纸屑捡起来，放进门外的垃圾桶里。 2022年11月4日上午第二节课是政治课，当时我坐在儿子身旁看书，突然听到政治老师在点孩子回答问题。我抬头无意识地瞟了他一眼，只见儿子的目光是呆滞的和惊慌的。乍一看，他正在切换平板电脑的界面，那慌张的样子告诉我，他正在其他界面搞小动作。看到儿子慌乱地把界面切到政治课的界面，儿子根本没有想到老师会点他回答问题。一阵慌乱后，接下来在书上胡乱地翻着，眼看过了答题时间，只好说：“老师我忘记了。”我在一旁气得不行，忍着怒火走出了书房，一直等到儿子下课后（午间休），我开始爆发了，把儿子骂得狗血淋头，正准备上前抽他两个耳光时，忽闻他的母亲在一旁放声哭泣。他的母亲一边哭着一边数泣着：“我昨天晚上，还把冰箱里剩余的一块牛肉留给你，我和你父亲却一点都舍不得尝，希望你身体好，学习好，你给我们是什么回报，难道一边上课一边玩游戏？”他的母亲越说越生气，浑身发抖。眼看一个拿刀，一个拿盆子接血，我突然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因为我的亲戚中曾经出现过孩子们走上极端的例子，所以我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生命比考大学重要），拿了一杯温热水递给儿子。儿子摇了摇了头，我又接着去拿了一罐牛奶送到儿子的嘴边。“我暂时不喝”，儿子张口了。我又用双手捧着儿子的脸，儿子笑了，我强忍着泪水也笑了。紧接着我又把儿子拉到院子的空地里，开始踢球，一边跟儿子交流：“刚才是我和你妈的方法不对，吼了你，但出发点是好的，希望你好好读书，有一个好的前程。”我又接着说：“远的不说，你看疫情我们都关在家里，只有公务人员才有收入，其他个体户和企业没上班的人，一分钱就没有，这就是例子，我们只希望你长大后，考个事业编什么的，能有一碗饭吃。”儿子点了点头。看到儿子仿佛一下子醒了，我又用双手去摸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去，上课去，时间到了。”儿子快步走进了书房，我又听到语文老师洪亮的讲课声，然后呆滞在院子里。
2022年11月4日比前一天气温降了5度，我却感觉不到，我望着东方的太阳，忽隐忽现，白云在头顶掠过，寒风在远方呼啸，我知道冬天来了，而迎接我们孩子的何止一个冬天？ 从我们县城走进省城并担任省作协副主席的曹军庆先生曾经对我的儿子说过：“生活在小县城的孩子，唯一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就是读书”。我想补充的是，生活在贫穷家庭的孩子，更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家庭的状况。 其实我和大多数家长有另一种心境，与考试结果无关。我真希望孩子能陪伴在我们的身边，我们需要那样的日子，目送或电话牵挂他们上学，喜欢他们黑着脸把书包重重地摔在地上，喜欢他们哭着说，我不想读书；喜欢他们青春年少的羞涩样子，我们想留住他们的少年，因为他们不高考，我们也不会老。
再高贵的“高考”，如果没有人性的温暖，就会变成对人性的折磨；再公正、公平的“高考”，如果没有人文底色，也会变成人生的过场。 真他妈奇怪，高考刚结束，我们家的两条小狗又恢复了常态，“顺顺”和“福来”又昼夜不停地开始“汪、汪”地叫过不停，气温也一天比一天高，像个大火炉。 这狗日的天气！ 嗨，高考！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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