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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京掌故之侯宝林回忆卖艺生涯(三)

 铁血老枪 2023-06-12 发布于上海

(接上文)

太平歌词这名词有个来历。据说北京当初有个出名的艺人,外号“抓髻赵”,他到宫里给慈禧太后唱了莲花落,慈禧没听过这东西,听完了就问这叫什么名字?“抓髻赵”说叫莲花落。莲花落本来是高尚的人不大接触的东西,属于跑江湖、要饭行乞的玩意儿,慈禧嫌这名字不好听,就说改叫太平歌词吧!因此这名字是“御赐”的。后来一传两传就传错了,把唱太平歌词时打的小竹板错叫做“玉子”(是“御赐”的转音)了。

太平歌词用的小竹板跟二人转用的小竹板本出于一个传统。二人转叫小竹板为“四块瓦”,演出时演员一手拿一件两块瓦样的板,来回翻打,叫“四块瓦”,这是劳动人民起的名字。莲花落自从被慈禧“御赐”名字以后,起初竹板也叫“御赐”,后来叫别了,就叫成“玉子”了。实际上不是竹板叫做“御赐”,而是太平歌词这名儿是“御赐”的。后来北京很多唱莲花落的班子就把莲花落改叫太平歌词。

我除了唱戏之外,有时到鼓楼市场的各场子里转转。这么多场子中待我最好的是崇家,我常到那坐一会儿。老听太平歌词,我就想学,后来真学了几段。我第一次唱太平歌词就在崇佩林家这场子。我和另一人合唱《韩信算卦》,应该是韩信做错了五件事,要减寿,这个说法当然带有迷信色彩;我唱了四件事就结束了。第一次唱就唱错了词儿,想给人帮忙,帮了倒忙。这一场演出没法向人家要钱了,唱错了词儿怎么好向人家要钱哪?只好算了。这是我第一次唱太平歌词。

我第一次说相声也在鼓楼后边。我爱听相声。鼓楼那儿有几个说相声的场子,有些老艺人在那说相声,像常宝臣先生、聂文治先生。常宝臣先生带两个徒弟;一个叫郑祥泰,一个叫王世臣。王世臣那时还刚刚学徒。这些人在那儿待的时间不长就走了,换了一些年轻的艺人,像张兆新、张书元,还有个小李,他们的岁数都比我大。他们说相声,我老听,老听老听就想说。

有一次开场,我看见场子里就一人在那儿,我说:“我给你帮忙吧!”他说:“好吧!来吧!”我第一次说相声说的是《戏剧杂谈》,那时不叫《戏剧杂谈》,叫《杂学》。我估计我这第一次说相声说的并不太差,我把那个段子圆满地说下来了。但是收钱收得少。第一,这是上场第一个节目,人上得不多;第二,大家认得我,都知道我是唱戏的,不是说相声的,所以不大愿意给钱,好像不值似的。我第一次唱太平歌词,第一次说相声,全在鼓楼市场那儿。

在西单商场

我在鼓楼市场干了一年多。那时西单商场盖得了,鼓楼市场唱戏的人又把我带到西单商场去唱戏,我又到了西单商场。班主是马少箴。在西单商场唱戏,都是彩唱,那行头也简单,像唱《四郎探母》,公主没有花盆底鞋,穿平底鞋上场。戏袍是布做的,当蟒袍穿或当别的什么穿都行。玉带、髯口也挺齐全。拿戏装这一点来说,西单商场比鼓楼高级一点,鼓楼又比天桥高级一点。在西单商场唱戏,一到冬天,大家换上冬衣,我却换不下来,还穿这身单衣服。听戏的老太太们、好心眼儿的人们见了就说:“你看这孩子多冷啊!没衣服穿啦!咱们给他凑凑吧!”于是你拿三吊,他拿两吊,给我凑钱买冬衣。有人说:“我那儿有条夹裤,捅点棉花就变成棉裤了。”有人说:“我那儿有件小夹袄。”这人给个围脖,那人给顶帽子,有人给件大褂,每年一到冬天,我就是这样过的。

这时我16岁了。我很爱说相声。在鼓楼市场那阵,我已经学着说相声了,到了西单商场,我们的场子正好挨着说相声的高德明先生的场子,后来成为我老师的朱阔泉先生也在那儿说相声。我没事就去听,听完就琢磨,特别是说单口相声,我更受朱阔泉先生和汤金澄先生的影响。偶尔相声场子演出的人少,我就帮着他们说。

有一天早晨,雨下得很大。我口袋里一个钱也没有,没吃东西。直到下午4点多钟雨才住。场子里的板凳都淋得湿透了。板凳是用链子锁上的,夜里怕人偷。我跟租场子那个人说:“您把这场子打开,我把板凳晾一晾。”那人说:“你穷疯了!这暴雨刚……”我说:“出太阳啦。”他哪儿知道我的心事啊!我那时是在人家茶馆里借往,早晨七八点钟起床,起晚了不行。我从早晨起床到下午还没吃饭哪。我得想办法挣钱。我把场子打开,把水扫一扫。

一会儿,就有游客来了。这商场有四个场子,那天就我个人说相声,一直说到晚上,挣了多少钱呢?论枚是一干五百多枚,合银元是三元多。这是我平生头一回“发大财”。地主租场子是“二八”租,你挣一元有他两角,我还剩两元五角多。那天我父亲也没饭吃,没有辙,找我来了,我给他一半,还剩一元多。到8点钟才吃饭,从早饿到晚,这顿晚饭可吃饱了。我说相声第一次挣这么多钱,当然这种情况是很偶然的,但却鼓励我去说相声。后来我改行说相声,除了爱说相声外,还与说相声总比唱戏多挣几个钱有关。

我是个唱戏的,要说相声就要有个说相声的师傅,不然人家不让你干,这是行会规矩。我在西单商场第一个说相声的老师就是常宝臣先生,后来常宝臣先生病故,我得另找老师。这时有个相声艺人对我说:“你就算我的徒弟吧!”其实他没怎么载我,我只帮着他敛敛钱,帮帮忙,有时我也说相声。我那时是又唱戏又说相声。

这种又唱戏又说相声的情况当然为班主所不容。于是我离开西单商场,又回天桥“云里飞”那儿搭班了。我已经在外边单独干了几年,不像在颜老师家学艺那阵儿的情况了,“云里飞”同意我搭班。我还唱京戏。有时散场后,我一个人再说几段相声,挣的钱跟在西单商场时差不多。“云里飞”本名叫白宝山,他见我说相声挣钱多,就叫他儿子白全福也跟我学说相声,他们家的徒弟王宝童也跟我学,我把他俩带出来了。每天散场后,我们三人就在原地说几段相声,我有时给他俩每人捧一段,我再来段单的。

说到天黑了,怎么办?我们就在场上安上个四五十度顶多六十度的灯泡,回头多给地主些钱。我们仨都是小孩,我比白全福大两岁,谁看了也觉得新鲜,愿意听会儿。天桥街头艺人演出时带电灯,就是由我创始的。这时候我们也唱戏,也说相声,随身带着小竹板、醒木、白沙子口袋(从前撂地摊的相声艺人说相声时都会表演用白沙子写字。白沙是风化了的汉白玉石的粉末,艺人手撮粉末在地上随意挥洒出流利的行书,笔锋清晰,是一项高超的艺术。现在这项技艺已失传)等东西,哪儿有机会就在哪儿说一段,碰见哪个场子散场就在那说上三五段。后来一直发展到敢在天桥说相声历史最悠久的焦德海、刘德志的场子上说相声。

夏天,焦德海、刘德志他们要到下年3点才上场,我从早晨8点就开场,一直说到下午1点多钟。有时我能挣到五百多枚铜板,创去给地主地租,二八劈帐,我还剩七八角钱(当然这种情况不太多)。我就找个地方吃顿饭,吃完饭,再到茶馆沏上壶茶,花十个铜板买盒小粉包请大家抽烟,谁爱抽谁抽。这时,戏摊唱小戏的朋友们刚到场,演出就要开始了。我喝够茶,抖抖身来到“云里飞”的场子、又开始下午的卖艺生活了。

拜朱阔泉先生为师

我21岁那年,正式拜朱阔泉先生为师,学说相声。朱先生长得胖、外号“大面包”。拜师,得上饭馆,请一桌客。按照说相声的规矩,得请说评书的、唱莲花落的、变戏法的、练把式的这四门的师傅,一门各来一位。为什么?因为这几门分不开,单口相声里有评书的因素,评书里面也有相声的因素。唱莲花落前面有“说口”,就是上面提到的“前脸儿”。我们也把莲花落里有用的部分改编成相声。练把式也有说的部分,北京有句土话:“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那就是说“说”的成分很大,因为光练的话,一趟拳、一趟刀,二分钟就练完了。变戏法的也是如此,前面必须有“说”的部分。我要学相声,就得请说书的、唱莲花落的、练把式的、变戏法的,这四门每门来一位师傅。

当时我哪有钱上饭馆,我拜师,就拿出一元钱,在师傅家请吃了顿炸酱面,只请了绪得贵、汤金澄两位老师,那二位没去。我冲师傅叩了三个头,吃了顿炸酱面,就算正式拜师了。

当相声演员有几样小道具:手绢、扇子、醒木、唱太平歌词的小竹板,还有白沙子口袋。按传统说,拜师的时候,老师应该给徒弟两样道具:一把扇子、一块醒木。师娘给一件:手绢。白沙子口袋自己准备。我不用师傅、师娘给,早就准备了这些道具。我还在唱戏的时候,第一次唱太平歌词,我就做了副小竹板。后来我成天带着这些道具,哪儿有机会我就在哪儿说相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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