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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理学有讲过，画画能够帮助小孩子发展智力，于是众父母们就忙着把孩子送进绘画班。 心理学所指的，不是那种可以归类到艺术里的正规绘画，而是孩子们自发的信手涂鸦，在这样的涂鸦中，孩子充分发挥想象力，用上形象思维，对智力发育当然有好处。 孩子们在小时候的某段时间里喜欢信手涂鸦，这很普遍，甚至有可能没有例外，至少我就没见过从不涂鸦的小孩。 所以，在这个看上去很重要的问题上，做父母的不用特意做什么。 真要做点什么，我觉得做到三点就足够：第一，给孩子纸，第二，给孩子笔，第三，别干扰孩子。 第一第二点很简单，第三点就有点难，父母们总忍不住要去干预一下，他们不明白，孩子画成什么样无所谓，关键是要他们按自己的想法去画。 把孩子弄去学所谓的儿童画更是笑话，儿童画就是孩子们自己的画，他们画的当然是儿童画，别人画的就不是，顶多算赝品，让如假包换的儿童，向已经不是儿童的成年人学儿童画，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滑稽。 我小时候也喜欢信手涂鸦，妈妈就给我买了图画本和铅笔，然后就不再管这件事情了。 我父系和母系家族里，上溯很多代都没有出过画家，所以我爸妈都没有想过要在绘画方面培养我，即使我后来表现出一点绘画天赋，他们也觉得当作一个业余爱好就挺不错。 图画本纸张有点薄，铅笔在上面画一不小心会戳破，我就看上了家里白白的墙壁，房间里摆得很满，大部分地方我站不过去，就只有大床对面是空着的，一大堵墙壁在诱惑着我。 等妈妈发现的时候，我已经画花了小半堵墙，剩下大半堵太高够不着。 妈妈念叨了两句也没有生气，其实我父母的教育理念相当开明，也相当宽松，只在他们认为关乎大局的方面很严格甚至严厉，其他方面对我都没有太多的要求，宽松到近乎于纵容。 别家孩子做了会挨骂挨打的事情，我做了就屁事没有。 不小心把碗碟打烂了？没事，下次小心点，多可惜呀。 出去玩把衣服弄脏弄破了？没事，换下来洗干净补个补丁，照样穿。 已经画花了的地方就不管了，很难清理，那个时候也不兴室内装修，墙壁能不能保持白净也就不太在乎。 但妈妈觉得还是需要为我解决一下涂鸦场地问题，她给我买了盒粉笔，就是老师上课用的那种，让我在家里的水泥地板上画。 这个好，我家虽然狭窄，但在大床跟前还是有一块不小的地面，差不多三个平方，没有别的家具，这个画幅够大了。 妈妈还给了我一块破布，告诉我画完之后用破布蘸水擦掉，就可以继续再画了，就和在黑板上画画一样。 我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于是，我最初几年的绘画作品，差不多全是在这地板上产生的了，只偶尔会画在图画本上。 “妈妈，今天你不扫地行不行？” “好，今天不扫，但只有今天哟，明天一定要扫了。” “那你走路不踩我的画行不行？” “好的，我绕着点走，不过等爸爸回家你自己去说，让他也绕着走，别踩你的画。” 慢慢地，我就不满足于那种胡乱涂鸦了，我想要画出“真正的样子”。 所谓画出真正的样子，就是想要画得和眼睛实际看到的一样，而不是像小孩子最初画画的通病那样，按照心中的刻板印象来画。 比如双手有十个手指头，几乎所有孩子一开始画画，都会把十个指头全都画出来，但用眼睛去实际观察双手时，就会发现很多时候都只能看到一部分手指头。 这其实就是透视的概念了，所谓透视，就是画面形象和视觉形象一致，而不是和想当然的物体形象一致。 我那个时候当然不可能懂得什么透视，但已经注意到一些透视现象。 比如像房子和汽车这样立方体类型的东西，我们常常能够同时看到正面和侧面，如果站得够高，还能够看到顶面。 一旦能够同时看到两个甚至三个面，每个面就不会再是原本的方形，而是会变成别的四边形，而且本来一样长的边，会变成不一样，离得远一点的边会短一些，等等。 我觉得把这些复现在画面上，就算是画出了“真正的样子”。 当我开始有了这样的追求，其实就不能算是单纯的信手涂鸦了，而应该算是在绘画了。 那时我不知道还有写生这回事，而且我是画在地板上的，也没法把地板带到现场，所以都是在做默写，站在某个位置观察房子或者汽车之类，把看到的线条和角度记在心里，然后跑回家画在地板上。 线条能够有明显的透视变化的对象，都是比较接近立方体一类的，主要由直线构成的物体，比如房子，汽车，挖掘机等等，所以那个时候我基本上只画这类东西，极少画花花草草和人物。 我对画画的爱好，断断续续一直延续到现在，但分成了许多阶段，那是第一个阶段，从记事起维持到进小学，这期间几乎只对线条透视感兴趣，大概是受到粉笔这个工具的限制，没有发现明暗变化也属于'真正的样子’。 在幼儿园里，还有一个已经不再是胡乱涂鸦而是真正在画画的小朋友，比我大一岁，他的名字叫江泽放。 江泽放画画和我很不一样，他喜欢画简笔画，而且喜欢用简笔画来连续描述某个故事，就像连环画一样，不过那些故事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他是用铅笔画在有田字格的习字本上，一个格子画一个有情节的画面，比如一个解放军的背影，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指向远处，刺刀指向的地方，画了一个蚂蚁大小的黑点，勉强能看出是个小人，整个画面只有寥寥几笔。 他边画嘴里还念念有词：“缴枪不杀！” 看了江泽放画画我很是佩服，有点自愧不如的感觉。 他能够几笔就画出一个情景，我做不到，他能够在比一平方厘米大不了多少的格子里画画，还让人能够看出画的是什么，我也做不到。 但我隐隐约约觉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他能够做到我做不到，但没想出是啥，当时还太小。 江泽放进小学以后，有几年我都没有看见他，虽然在第二年我也进了同一所小学。 几年以后，不记得是小学高年级还是初中了，有一次郭进拉我去了江泽放家里，去看他画的画。 江泽放家就在老双碑对面的光荣坡半坡上，平房，在门口能够清楚看到老双碑那栋小红楼的楼顶，但那时我家已经不在老双碑了，他对我们的造访很是开心，但知道我们来意后有点紧张起来。 他探头看看门外，小心关上门，然后撅着屁股从床下拖出一个纸箱。 他的动作神情都像是在搞地下工作，于是我好奇地看着那个纸箱，想知道那里边装着什么神秘东西。 纸箱子里全是小人书，准确说，是江泽放自制的小人书，和小人书一般大小，装订成册，每本都有封面，自己画的。 不在习字本的格子里画画了，画在自己打的画框里，不是铅笔画的，用的是碳素墨水，不再是简笔画，有了光影和黑白灰，黑是涂黑，白是留白，灰是线条排线，画风很硬朗，画框下面有自己写上去的文字。 我又被震撼了，不是因为他会自己编故事，那些故事我还瞧不上，也不是因为他的画风和技巧，我承认自己还差点，但不至于震撼，我震撼的是画面复杂了这么多，他仍然能够自己想象出全部细节并且表达在画面上。 那一次我终于明白自己在哪方面比不上江泽放了：他能够画出自己想象的场景，我只能画看见过而且清楚记得的画面，他画画是在表达，我画画是在模仿，不管是模仿别人，还是模仿现实中的景象。 高中期间我很热衷于画画，而且有点像模像样了，老爸大约觉得我可能选择画画这条道路，旁敲侧击地和我谈过一次。 老爸说，我们家不管从父亲往上数，还是从母亲往上数，都没有一个艺术家，我知道老爸的意思：我身上即使有点艺术细胞，大概也是论个数的。 老爸还说，艺术家只有一流的才有价值，而工程师即使末流的，也能够为社会做贡献。 这话在当时我觉得很有道理，但现在我觉得老爸说得不对，二三流的艺术家一样在美化着我们的生活，而只会帮倒忙，不干活就等同于做贡献的工程师，我却接触过好几个。 老爸这次谈话没起什么作用，因为我本来就没想过要走画画这条路。 从和江泽放的对比中，我早就知道自己在画画方面的天花板很低，我最多只能做一个画匠，或许是很棒的画匠，但江泽放却可以做一个画家，哪怕他最后没有去做画家，但他这方面的天花板要比我高很多。 但我还是继续喜欢画画，一直把画画当作我主要的业余爱好，人是需要业余爱好的，不然生活太单调了，而所谓业余爱好，就是在挣生活费的职业以外，还能够有一些很喜欢做的事情。 最近我画画是越来越画得好了，因此也就有越来越多的朋友会给我指出一些缺陷，鼓励我更上一层楼，但我知道这些缺陷其实主要是画匠和画家之间的分野，我知道自己克服不了，所以只能装作不在乎，继续自娱自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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