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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守护我们命运中的这朵璀璨昙花 ——寻访东胜路师专旧址感怀

 罗维开 2023-06-15 发布于浙江

​文/罗维开

今年6月16日,是我们到宁波师专东胜路分部报到入学45周年的纪念日,四月末和六月初,我两次特地去寻访这个魂绕梦牵的地方。经数次努力,校址虽被找到,但学校已无踪迹——师专东胜路分部虽只存在三年(1978—1980),也许在宁波高校发展历史上仅昙花一现,但她在我们1977高考记忆及后来的命运中,却是如此地璀燦和永恒!

本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嫌,但,凡经历过1977高考,在千军万马中激烈拚杀有幸冲过独木桥,后又经历过录取与否冰火两重天情绪体验的当年高考学子,尤其是我东胜路的同学们,相信一定会有共鸣——虽然宁波师专不久后升级为师院,且于1996年并入宁波大学,但我们的精神圣殿,始终只在我们心中的命运福地东胜路——我们的魂,锚定在这片地方。

日月如梭,人生苦短,昔日的东胜路师专学子,与当年全国27万曾经的天之骄子一起,多已两鬓染霜,进入花甲或古稀之年,正享受着相对丰厚的退休待遇。幸福中,相信大家都感恩1977,感恩45年前命运多舛时拯救过自己的贵人(恢复高考的决策者包括高校老师)和贵地(自己的母校)——1978年3月高校补录,对我们来说,命运中意义特别重大,以我为例,因为当年录取中因家庭政治成分有瑕疵(父亲是右派分子)而被刷,第二年绝无信心再考,如没有当年国家慧眼再拾珠——补录,没有宁波东胜路这朵专为我,不,为我们而开的中国高校昙花,我的命运将如何,现在还真不敢推想。



我没有艺术天赋,但在感情深处真想为我们东胜路岁月唱一首歌——看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每每听到由王健词谷建芬曲毛阿敏演唱的片尾歌《历史的天空》,我总会被带动情绪,涌起辛酸,感慨世事变幻中的悲壮,但也会有一种英雄豪气激荡于胸,从而自然而然会想起当年高考和东胜路岁月: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岁月啊,你带不走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兴亡谁人定啊,盛衰岂无凭?一页风云散啊,变幻了时空。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长江有意化作泪,长江有情起歌声,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很奇怪,每当吟诵这段歌词,听到这旋律,眼前总会浮现当年高考的恩恩怨怨和东胜路学习与生活的情景,心中激情难以自已——何以如此,静思良久,顿悟,各朝各代,都如一页风云,风云散去即时空变幻。我们这批人,大多那时受过磨难,1977高考为我们开启了幸运之门。考前考后,一路走来,刀光剑影、鼓角铮鸣,黄尘古道,烽火边城,有人在替我们暗中厮杀搏弈,为我们保驾护航,我们却全然不知。在他们福庇下,我们一路过关斩将,先是榜上有名,欣喜无限,但旋即录取无份,坠落深渊——伤心,莫大于成功前失败,痛苦,莫大于上榜却不被录取——好在苍天开眼,大地有灵,中央有邓公,宁波有徐峰(当年的教育局长),他们是我们命运中的贵人——经集体研究,贵人拍板:实事求是!纠左!补录!东胜路小学内辟首届师专教学区,为宁波培养人才,多多益善,只争朝夕!

一招招一步步,命运之神在㝠㝠中始终在眷顾我们;恍惚中,我总感到''人间一股英雄气'',盘亘在我们的命运上空,''驰骋纵横''中保护着我们……



时久情更炽,今已退休十年,我决定寻访当年的命运福地——尽管我早就听说学校已被拆除,但那怕是对着旧址遐思凭吊一番,也算表达了心头日益强烈的感恩之情,了却一桩心愿。

于是,我特意两次从镇海来到宁波江东,第一次从江厦桥东侧沿甬江向北寻,第二次从江北上外滩大桥向东过桥觅。

临甬江的房屋,悉被拆,且建成了沿江景观带。紧靠景观带的马路叫''江东北路'',路面开阔,来往车辆繁多——记得当年的我,就是沿着这条路找到东胜路校园的,不过那时马路很窄,且满街走的,都是人力三轮车和自行车,偶有冒着黑烟的三轮卡车,载重量不大,但行进中引擎声尤其大,''突突突——''黑烟过处,行人都避得远远的——如今,这已成历史。

第一次,凭当年的直觉,在江厦桥东端沿江东北路向北前行,在约200—300米处,右转再行70—100米,估摸已是昔日的东胜片区,但这个过去处于城乡结合部的区域早已面目全非,连东胜路的路名也打听不到了,眼前只有曙光路,两边人口密集,新楼林立,我们熟悉的校园已无从寻觅。转悠了两个时辰,心碎了一地,只能失望而归。

第二次,凭着时空方位判断,我从江北上外滩大桥,循桥过江,凭记忆,知道东胜路校区处于甬江东岸离江约150—200米处,与当时北岸轮船码头隔江相望。按此空间定位,我一边在桥上走,一边在视野中锁定意念中的校址。也许冥冥中有神助,我在外滩大桥东堍下桥,东张西望,转悠半小时后,居然发现了宁波卷烟厂旧址,且第一时间蓦然映入眼帘的,竟是''宁波捲烟厂''的旧照墙。它静悄悄立在一个院落的一隅,绿树掩映中一目了然,似早已在等候我。照墙和墙上的铜字厂名已经很有沧桑感,一看就知道是烟厂特意保留着的文物,供人们怀念。



厂名照墙旁是个不大的广场,广场上有尊女性塑像,疑是当年卷烟女工的造型。雕像后是过去卷烟厂主厂房,现已改成仓库。据门卫介绍,十年前,烟厂生产基地已整体迁至奉化,卷烟厂有钱,没有卖掉厂房地皮,也没有搞房地产开发,只把老厂房都用于香烟存贮。

记得入学头两月,我们是在烟厂搭伙的。开始吃着皇粮读书,第一餐就在烟厂食堂——那时我胃口出奇地好,因为腹中没有油水,早餐吃了四副大饼油条(一只大饼+一根油条为一副),外加两碗豆浆,到上午第四节课,肚子就开始''咕咕''地叫,盼着早点下课——宁波卷烟厂,45年前千军万马中幸运冲过独木桥的我,不,我们,至今仍在感恩您!



以宁波卷烟厂为座标,凭记忆,再往北前行约百米,应该是当年东胜路校址了。据知情人说,80年代后期,宁波卷烟厂向北扩建,东胜路小学纳入扩建范围。如照此说,上面照片中女塑像立着的地方包括背后的库房,就是我们当年东胜路学校的所在地。

又一说,东胜路小学是造外滩大桥时被拆的。依着此说,我又向前寻去,目之所及,就是外滩大桥的引桥起点路段。过了引桥路面,对面就是曙光社区。按此说法,当年的东胜路学校校址,一部分成为外滩大桥的引桥路段,另一部分归入了曙光小区用于建造居民楼了——外滩大桥造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由此推断,东胜路校园也就在那时就被拆。

两种说法都似乎成立,我更倾向于前一种,因为当年的烟厂,也是我感情上留恋的地方。



打听了几位老居民,都说附近已经没有东胜路新小学,连路名也没有——估摸三十年前烟厂扩建或造大桥拆校时,师生被一划为二,一部分归入宁波曙光小学,一部分归入宁波行知小学——鸣呼,东胜路小学和宁波师专曾经的教学楼,真的在时代变迁中''湮没''了,在人们的记忆中''荒芜''了。

再次沿着桥堍侧旁的步梯拾级而上,站在桥堍高处人行道上,目光锁定昔日校园所在地的空间(烟厂仓库、外滩大桥、曙光小区),放眼望去,右侧是静谧的烟厂仓贮区,左侧是外滩大桥引桥。引桥上的数条车道,呈斜坡状,上桥下桥的车辆川流不息,涌动的车流,看得使人眩目……我尽力在脑海中复原着当年校园的模样:校门,三层教学楼,楼北侧的篮球场、食堂……一一排列起来,像海市蜃楼般隐现在眼前的空间中,形成意念幻觉……



我似乎看到,这幢灰褐色的楼房,三楼是四个班的教室,同学们下课后正鱼贯而出,仄仄廊道,人来人往。又记得每个教室间各有一个小小的陋(单)室,一间住着杜功桢老师一家,另一间住金湘泽老师夫妇。幻觉中,我似看到杜老师年幼的女儿和名叫小雷的儿子在走廊上奔跑戏嬉……金老师备课久了,也会从陋室里出来,在走廊踱步,悠悠中扭扭腰抬抬腿,舒展一下胳膊——这是他当年的习惯……

我似乎又看到,二楼住的是我们朝夕相处的同学,教室即寝室,每室二三十人,进进出出很密集,但男女有别(男住西侧女住北侧),上课铃响上三楼,下课回寝室,行走中互相谦让,井然有序……

一楼的几个小斗室,住着数家外地高校调入的老师,其中有汤德祥老师一家,还有的叫不出名字,因为是理科的……

我又仿佛听到,每天傍晚,同班的郑学毅、梅永伟、姜建达、徐挺、华国光、竺忠民、符荣富……还有我,在教学楼东侧的篮球场上打球,球的弹跳声,撞击篮板篮框的''嘣嘣''声,''好球''声,此起彼伏……

但眼前的如织车流,滔滔江水,林立高楼,川流不息的人群,再次把我唤回现实中:昔日的校园已不存在,心里旋即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不,是悲壮——大学毕业的,谁不一生留恋自己的母校,但我们的母校却……

此时此刻,耳熟能详的《三国演义·历史的天空》旋律,神奇地在耳畔再次响起。我揉揉眼睛,发出心底的呼喊:当年的东胜校园——我命运转折的摇篮,您在哪里!?

《历史的天空》似乎在回答我: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

我突然悟到:是啊,1976,''粉碎四人帮'',是在可能会发生''刀光剑影''和''鼓角铮鸣''的风险中完成的。伟人们英明决策,化千里刀光影为普天祥和,这真是民族有幸,百姓有福。我敢说,不粉碎''四人帮'',就没有1977的高考,也就不会有我今天带着感恩来寻找福地的行为——这场剧烈的历史搏弈,竟与我所寻觅的小小的东胜校园相联,何其壮哉!

''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

止戈平乱,人民得到休养生息,改革开放,时空变幻,发展是硬道理,我们的感情上的摇篮——母校虽不见了,代之以一桥飞架东西,天堑变通途,何其美哉!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没有邓公当年力挽狂澜,率先实行高校招生的拨乱反正,就没有高考1977——我们何其幸运哉!

''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1977年的8月4日,邓公安排了科学和教育座谈会,特邀三十几位科技界教育界的人士与会,硬是对厚重的招生制度(推荐入学)坚冰,叩出一条缝,并见缝插针,巧设话题,终于引来噤若寒蝉的教育专家们提议恢复高考。邓公又因势利导,当场亲自去掉了专家们因左倾思想束缚提出的''自愿报名,领导批准,严格考试,择优录取''中的''领导批准''四个字。这一改,掀掉了多少青年头上的紧箍咒?多少人因此而改变命运?就我而论,因父亲曾是摘帽右派,我在农村苦苦挣扎十几年,尽管努力上进,但升学、入团、招工、参军、提干,都过不了''领导同意''这一关。试想,当年的报考,如果继续奉行''领导批准''政策,多少人的命运将仍被摁压在困境中?

会上有人担心今年开始考试招生已经来不及,建议明年(1978年)开始,邓公斩钉截铁地说:''不,今年必须实施,否则又将耽误一届人!''

也要感谢当年宁波教育局长徐峰。要不是他敢''担当生前事'',在连资金、校址、师资等都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情况下,拍板补录我们这批学子,哪来东胜路师专?哪有我们现在的幸福?遥想当年,作为教育局长,家里不缺柴米油盐,对可操可不操的心,完全可以说一句''条件尚不具备''而往后拖一拖,但他却敢担当敢作为,硬是把我们这一批绝望中的天之骄子,救上了时代幸运之舟……

徐局长深情而果断地反复强调:''必须保证在三个月之内,调集一切资金和师资力量,保证让这一批补录的学生,成为宁波高师教育的发轫届!''



深谙了当年的艰辛和不易,仰望着历史的天空,我有时禁不住泪流满面——东胜学子,上,感恩邓公,下,感恩徐峰。

''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

中国,四十年间高教由只能招27万学子,到现在每年能招1000多万,经济快速腾飞,已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民生活水平大提高……是兴是亡是盛是衰,历史已经作出了回答——我们何其自豪哉!

''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岁月啊,你带不走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东胜岁月,直接刻烙在我们心中的是老师。因为当年我们入学,他们是以接受受磨难受委屈的游子回家的父母之情迎接我们的。他们深知我们人生之苦,理解我们心里的痛楚在哪里,以父母之爱,从抚平心灵创伤入手,谆谆善诱,春风化雨——45年来,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的心中始终列在至善至亲的行列,与自己的长辈无异。他们的鲜活慈祥形象,时不时像电影蒙太奇镜头,在我们眼前此起彼伏,交叠切换:

王永杰书记(后来任宁波市纪委书记)有时在楼梯口,有时在操场上,''阿毅''(郑学毅)、''阿德''(魏士德)、''阿开''(作者)地叫我们,犹然亲切在耳……

钱念文老师(后来任宁波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他在上中国通史课前用上虞普通话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钱念文,就二十文钱,很好记的……''

金湘泽老师(脸容清癯,语速轻缓但节奏清晰,听他的课,犹如打开流量和水压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水笼头接水,水满而不溢):''同学们,今天讲汉语中的'把字结构'和'的字结构'……''

金纪贤老师(把研究鲁迅的摘录抄写在大张纸后系在绳子上,自己动手挂在两棵树之间,像现在的广告展览):''同学们,这是我整理的鲁迅生平概略,大家得仔细看哟……''(边说边扶像茶杯底似的深度眼镜,笑咪咪地,嘴角上翘,面颊两侧瘪瘪的。在批改学生作业时,像在用鼻子闻,批批划划,一丝不苟——他对学生作业打分,几乎是''闻''出来的)……

桂心仪老师(授古汉语,白发苍苍,先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写字,因白内障造成极度视力障碍,脸几乎贴近黑板,但透过白内障,射出的满是严谨治学的目光):''这个'喏'字,古人的意思是……''

周承珩老师(班主任,性格直来直去,平时大量精力放在对学生的管理,又担古文课,授《冯谖客孟尝君》像讲故事,通俗易懂):''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行无车……''

徐金福老师(瘦削的身躯,第一次课授的是散文《临江楼记》,能夠深入浅出,但因语速快,易出现重复字,但也感很亲切):''同学们,今天讲散文《临、临江楼、楼记》……'' (于是,我有一次大不敬,背后直呼他''临江楼楼记''老师,不过无恶意,只表亲切,但事后自责,再也不敢了)

吕萍老师(抑扬顿挫地上文艺理论课):''好小说故事情节的要诀是:情节既要在情理之中,又须在意料之外,才能……''

吴才根老师:''同学们,我是那天去车站接你们来报到的汽车驾驶员,我今后教你们政治经济学……''(同学们一时目瞪口呆,旋即领会,报以感谢的掌声,感觉他是我们的兄长——一年前吴老师逝世,在缅怀他时,我们才从吴师母处获知,当年吴老师到车站接学生报到的卡车,也是他通过私人关系借来的,因为他太同情当年的我们,竟自告奋勇为学校去接新生。知道了这个细节,我们无语凝噎……)

徐亚仙老师(世界名著中的四个守财奴,我都是通过她的讲课了解的。她讲《威尼斯商人》,女法官先判夏洛克割安东尼奥肉的起诉成立,但关键时一剑封喉,只许夏洛克割一刀,且割下的必须是一磅肉,不许多也不许少,否则……——终于使坏人夏洛克陷入绝境):''同学们,外国文学中有四个著名的吝啬鬼,今天讲的是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

刚下课,听到戴存定老师在楼下大嗓门地喊起来:''中文801班注意,下午到三中操场上体育课去……''(简直声振楼宇)

………………

(还有很多老师的难忘瞬间和细节,篇幅只允许我用超长的省略号表示缅怀和感恩了)



甬江有意化作泪,甬江有情起歌声……

这些可亲可敬的老师,他们有的已去那边,有的尚健在,但年已耄耋,愿逝者在天国安好,健在者幸福长寿!

45年弹指一挥间,亲爱的同学们,当年眷顾我们命运的主要历史人物,现已成天空闪烁着光芒的星,我们是这些福星庇护的幸运者。抚今思昔,读了此拙文,如有共鸣,那请至少向我们的精神圣地——当年东胜路校园的所在地行个注目礼吧。照片中我身后的玉米形建筑物,是宁波地标之一,名曰''宁波财富中心大厦''。这幢建筑物东侧约100米处,就是当年我们东胜路校园旧址——让我们凭借此地标及其美好的楼名寓意,重温当年的风云激荡,怀念我们的命运福地吧!



''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45年前,历史把我们的命运联接在了一起,我们应该永远守护住心中的东胜路师专——这朵昙花虽只一现,但我们只要把她养在心里,她就永远不会凋谢!

请聆听《三国演义·历史的天空》,让我们在悲壮而充满英雄气概的旋律中,怀念我们记忆深处不平凡的岁月吧:






写于2023-6-16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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