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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礼泉县，是古丝绸之路西出长安、过咸阳后的第一个县城。老家村子大张寨在县城的最西南方向。从村子到县城号称十里地，老家人说的里程比实际的里程要少，说是十里地，其实已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差不多够十五里地了。 父亲当年在咸阳二中上中学，在西安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在西安工作，许多年里，都是从村子里步行到县城，到县城后，搭车顺着西兰路去上学去工作的。父亲曾经说过，去咸阳、西安，路很难走，来回一趟不容易。父亲关于路难行的话很简短，没有过多的描述，也没有详尽的细节。那时年龄还小的我，有意无意间记下了父亲说过的这句话。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随父亲去他任教的西安一所铁路中学上学。那时，粮油等生活物资用品都按票供应，户口在农村的我，只能从家里带粮去。记得每次走时，都是在大槐树下生产队里的磨坊磨好面，我和父母亲一起用架子车拉着，出村子，沿宝鸡峡西干渠东渠岸往县城赶。渠岸狭窄，路面坑坑洼洼，凸起的土棱子像石块一样坚硬，硌得人脚生疼生疼。到了雨天更是糟糕，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稀泥水里䠀过，架子车轱辘上粘满厚厚的泥巴，拉起来非常吃力。父亲在前边躬腰拉着，我和母亲在后边用力推着，好不容易爬上备战路近四十五度的陡坡，还要再走好几公里路，才能赶到县城的长途汽车站。 通往西安的长途班车，一天也就那么几趟，下午早早就没车了。每次从大张寨走时，都是一大早出发，到了汽车站，赶紧买票，拿到票心里才安定下来。车要走了，母亲把我和父亲送上车，然后，她一个人拉着架子车返回大张寨。几次班车从汽车站出来，在大门口，我看到拉着架子车的母亲远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 礼泉到西安，要说没有多远的路程，那时却要走大半天。原因不光是路窄，路况差，车也是只听发动机突突响，紧忙跑不出路的烂垮垮车。车到咸阳塬下的省运司加油站，肯定要进站加油。到了加油站入口，司机会停下车，拧过身子，面朝车内的乘客大声喊着：加油了，都下车！都下车！上厕所的上厕所！完后在加油站出口等着，加完油就走！一车人听到司机的喊声，都下了车，走到南边的加油站出口，等着车出来后再上车。 当时乘坐的长途班车窗玻璃，是两手压着左右两边开关，上下提升的那种，每辆车上，不是几块玻璃打了没换，就是车窗卡在半腰，提，提不上来，压，压不下去。冬天坐车，凛冽刺骨的寒风灌进车内，冻得人缩着脖子直打寒颤，常常是腿脚不稳地下车，先要在地上重重地跺跺脚，使冻得失去知觉的腿脚恢复知觉，才能正常走路。夏天坐车，车内比车外还热。飞扬的尘土钻进车内，弄得人灰头土脸，像是夏收时刚从麦场扬过麦回来一样。 班车坐过大约一年，父亲算了算，两个人每年来回的路费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和母亲商量，决定不坐车了，省下车费，凑钱买一辆自行车。骑自行车往返老家与西安，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从西安回去是一路的慢上坡，自行车后边带着我，车侧旁还绑着行李，骑自行车的父亲身体前倾，用尽全力，一口一喘气地往前蹬着车子。 看不到父亲的正面，只能听到他的喘气声，汗水从他的脖子上往下淌着，父亲的后背也早已湿透。坐在车后的我，把蜷缩着的身子尽量往上提着，想着能减轻一点自己的重量，不要父亲那么地累。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曾详细地写过父亲骑自行车带我回家的这个过程。文章从网上发出后引起很大反响，很多网友留言，感叹当年行路之艰难，感叹生活之不易。这篇文章后来收入我的散文集《背馍记》一书中，直到现在，还被很多见了我的读者提起，说那篇文章让人感动流泪，让人难以忘记。 父亲当年说，他在咸阳、西安上学路难走，过了多年，来回一趟还这么难场，想想父亲那时的行程，就更艰难，就更不容易了。 先是西安求学，后在咸阳工作，如今，我仍然在这条我们父子俩走过不知多少次的路上来回往复着。 世上许多的事，不经意间就发生了让你目不暇接的变化，这个变化会叫你欣喜，会叫你激动，会叫你有时候竟然有了这是何年这是何月这是何地我是不是我的感觉。 2013年12月，西平铁路通车，结束了礼泉不通火车的历史，这条新修的铁路，一下子拉近礼泉同外界的时空距离。2020年12月，银西高速铁路通车，礼泉在有火车之后又有了高铁。西平铁路的礼泉站和银西高铁的礼泉南站，就建在老家大张寨村口不远处。那时必走的西兰路，也早已由相互小心避让才能通过的单向道路，变为中间有隔离绿化带、平整漂亮的双向四车道。回家乡，怎么走，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根据自己的时间，随时随地选用不同的交通工具回去。 回老家大张寨，过去需要大半天时间，现在开车不大功夫就到了，走从礼泉穿境而过，承东启西、贯穿南北的交通大动脉福银高速会更快。常常是回家时，给老家的二哥打电话说我要回去，他停下手里的活，从地里往家走，他还没到家，我已在家里等他了。 尽管可以以多种乘用方式回老家，我还是喜欢开车从西兰路回去。不为别的，是因为这条回家乡的路，给我留下了太多的记忆，走这条路，我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过去那个不仅路难行，日子亦困苦的艰辛岁月。 家乡礼泉，是全长七千多公里，我国境内总长达四千多公里的古丝绸之路的一个点。四千多公里的各个点上，都同礼泉一样，不仅仅是路多了，路好走了，更便捷了，人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是啊，通向家乡的路，通向美好生活的路越发宽广，越发美好了！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背馍记》《花本无心自在开》。作品也获得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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